贺洵道:“多谢大夫,子兰记住了。” 贺洵送走大夫,回屋看沈青仍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轻叹一声,关照贺澄道:“澄儿,哥哥不日就要回北境,你可能好好照顾青哥哥?” 贺澄道:“哥哥放心,澄儿定会像待哥哥一样,好好照顾青哥哥的。” 贺洵道:“如此便好。若他开口说话了,告诉他以后不能叫沈青了。吾辈从水,以后就叫贺清吧。记住,他是你二哥,从小体弱,今日方才接回府内。不料金陵天寒,还是一病不起。” “澄儿记住了。” 日出日暮,黑夜白昼,冬去春来,沈青恍若未觉。 贺澄总在晨起后第一时间来看望沈青,偶尔出门办事,大部分时候都在沈青耳边喋喋不休。 “清哥哥,大哥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二哥啦。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呀?” “二哥,这是澄儿最喜欢的糖葫芦,我特地让忠叔去买回来的,你尝尝。” “二哥,今日元宵佳节,金陵习俗要吃元宵、赏花灯。你以前吃过元宵吗?我听说吴郡人喜吃甜口,特地让忠叔准备了芝麻馅的,你要不要尝尝?”沈青看着眼前的芝麻汤圆,眼角泛红。 “二哥,栖玄寺的樱花开了。澄儿最喜樱花,等你好了,澄儿带你去看樱花可好?” “二哥,我听忠叔说,有个吴郡的太守调来了京城呢……”沈青微垂眼眸,眼底暗潮涌动。 “二哥,你再不好,澄儿就真的没有法子啦。”贺清小手拖着腮帮,满脸愁容的看着形销骨立的沈青,“二哥,若你能开口说话,我便让父亲在金陵给你建一个沈园可好?” 看沈青仍没有反应,贺澄继续自言自语,“但不能叫沈园,不能叫沈园,该叫什么呢?沈园——沈通沉,二哥,叫沉园可好?”贺澄抬头看着沈青。 “沉香阁。”沈青声音喑哑,眸若星辰,“叫沉香阁。”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永安三年春,贺大将军北境大捷。捷报传入京师,朝野欢腾。武帝封贺辙为征北大将军,赏黄金万两,次子贺清入文华殿为太子伴读。 四月末,杨花满京城,在贺澄和忠叔的悉心调理下,贺清身体已痊愈。大病过后,身形比之吴郡之时更为纤细瘦弱,漆黑眼眸里少了年少成名的清高孤傲,举手投足尽是清冷淡然的出尘之姿。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贺清沿着秦淮河慢行,入眼皆是凄凄。这里不是偏安一隅的江南,没有田间巷陌的芳草如茵,没有吴郡沈园的香雪入海,没有父母族人的叮咛嘱托,也没有才名远扬的公子沈青。 转角茶楼,说书先生一拍堂木,眼吊眉梢,说这吴郡沈楠如何咎由自取,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两三少年嬉笑打闹从茶楼里走出,贺清避让不及,愣在了马路中间。 “沈青?”少年韩维唇红齿白、珠圆玉润,看见贺清面露惶恐:“你是沈青?” 贺清行礼:“这位兄台,在下贺将军府贺清,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韩维道:“你真的不是沈青?” 贺清面露疑惑:“沈青?未曾听说过此人。家父征北大将军贺辙,家兄贺洵,兄台找人一问便知。” 韩维脸色犹疑,似不敢确信。身旁红色锦缎的跋扈少年上前一步,撞了他一下道:“和光,你不是总说沈青桀骜不羁少年意气,你看他的样子哪像是少年成名的吴郡才子。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再说了,不是早跟你说了,沈家的人根本到不了岭南……” 贺清眉眼低垂,睫毛疏影里,看到红衣少年举起右手,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春风和煦温暖,春花随风而动。春日里的贺清突然满头虚汗目光迷离、似站立不稳。红衣少年薄唇张合:“你看他,一副要倒了的样子,怕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贺清道:“贺清从小体弱,两位公子见谅。恕不奉陪。” 江雨霏霏江草齐,少年心事有谁知。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贺清沿官道而行,不见繁华不见春。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小子!告诉你,这可是刚入京的韩老爷府上,你这小叫花子要饭朝别处要去!” 贺清抬头,官道另一侧新落成的府邸金碧辉煌,门口石狮庄严而雄伟。石狮之侧,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弱童子趴在地上颤抖不止,管家模样的健壮男子一脚揣在少年的背上。“听到没有,到别处去要。”说着弯腰提起童子,似要继续折磨他。 “住手!”贺清疾步上前,扶住满身伤口的男童。 见贺清模样瘦弱,管家讪笑:“就你?也敢在韩府放肆?” 贺清面色一寒,沉声道:“吾父乃征北大将军贺辙,吾兄少将贺洵,吾乃太子伴读贺清,你动我一下试试。” 管家面色微怔,眼前少年的泠然气质不似普通少年,一时竟不敢妄动。乘管家发愣,贺清扶着受伤的男童拐进了小路。 拐到秦淮河边,贺清取水替他清理伤口,又从衣摆处找干净的地方撕下数片,替他洁面、包扎伤口。洗净后的面容白净而乖巧。贺清轻声提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去韩府?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男孩眼眶微红:“我没有名字,姐姐叫我阿弟。”
“那你姐姐现在何处?为何留你一人。” 男孩忍住眼泪:“姐姐三日前被卖进了韩府,说是有了卖身钱就能给我买肉包子吃了。可是进去后姐姐就没了消息。今天我去寻姐姐,发现姐姐被人从后门扔了出来,身体已经凉了。我……” 眼泪溢出眼眶,男孩哽咽不语。 贺清道:“所以你去韩府,是想讨一个公道?” 男孩道:“是,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男孩神情倔强,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甘和委屈。贺清突然想起数年前,梨花树下,那张忧伤却坚定的脸。 贺清道:“阿弟,跟我回府吧。你的公道我帮你讨回,在那之前,好好住在将军府可好?” 男孩看见眼前之人目光中的坚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贺清又道:“阿弟是你姐姐叫你的,以后在将军府你就叫思南。” “好。” 贺清拍了拍思南的背道:“思南,你现在住在何处,可要去收拾东西?” 思南道:“苜蓿湖畔。公子,去将军府前,可否先让我收敛姐姐的尸骨?” 贺清道:“自然,我与你同去。” 韩府后门胡同,贺清和思南还未靠近,就听见胡同中传出说话的声音。 “崔兄,你我进京赶考,本就拮据,何必还要给这无名女尸买棺木,多此一举。” “郑兄此言差矣。子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此乃君子之道也。若他日你我为官,必万事以民为先,方不负十年寒窗苦读。” “崔兄所言甚是,是愚弟浅薄了……” 贺清拉着思南站在转角,低头沉思不语。 * 永安三年立夏,子规初啼、金陵微雨,贺清接旨入文华殿伴读。 窗外细雨微斜,两株木兰沐风轻摆。窗内文墨书香,两名少年长身玉立。身着织金锦、头戴朱玉冠的太子和顾羽见顾辞进门,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朝少师行礼。礼未必,廖公公领着贺清紧随其后。两人抬头,新来的贺府二公子一席墨绿长衫飘逸出尘,礼节周全尽是名仕风流。 太子起身走到贺清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就是贺清,贺子梧?你比我年长,以后叫你子梧哥哥可好?” 贺清恭敬行礼:“参加太子殿下,”又侧身朝向顾羽,“顾公子。” 太子道:“免礼。子梧哥哥,你就坐我边上的位置,方便你我说话。” 贺清道:“子梧谢太子殿下赐座。” “你们两个,快过来把这花挡上。”还未入座,窗外传来宫人的呵斥声。贺清抬头,两个瘦弱的宫女举着挡雨布,一脸无措看着眼前的花树。 太子道:“子梧哥哥,你快坐呀,看什么呢?” 贺清回神,转身朝顾辞行礼:“顾大人恕子梧失礼,初见木兰微雨,忆及古人曾云’身属中军少得归,木兰花尽失春期。’想起父兄远在北境长年不得相见,故而失神。” 顾辞道:“子梧惦念父兄,何罪之有?顾将军戍守边关乃为国家大义,子梧莫要太过感怀才好。” “学生谨记。” 文华殿外,木兰树旁,其中一个宫女已经离去。贺清靠近,看着蹲在树边的熟悉的背影,轻轻开口:“沈香。” 宫女闻声猛地回头,似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青少爷?你怎会在这里?” 贺清道:“说来话长。香姐姐呢,怎会独自一人在这宫里。” “我……”沈香眼角含泪、声音哽咽,“少爷,当日官府抄家,我劝夫人忍一时之气。夫人说还未见到你,不肯离去,故……故吞了金子,上了后山……后来,后来官兵把我卖入了京城,辗转多次,来了这宫里做事……” “子梧哥哥,你在哪里?”话音未落,太子的身影出现在贺清身后:“咦,子梧哥哥在这里作甚?” “太子殿下,”贺清行礼,略一思索道,“子梧欲近赏木兰,遇见这宫中女婢,不曾想竟是家父故人之女,因家道中落辗转来这宫中。子梧斗胆,可否向太子殿下要了这宫婢?” 太子眨了眨眼,看看贺清,又看看沈香,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是子梧哥哥开口要的,自然可以。下学时子梧哥哥就把她领回去吧。” 贺清躬身行礼:“子梧谢太子殿下恩赐。”
杨花落尽子规啼(1)
万寿节后,春风不度。天乐公主得了诸多新奇玩意,甚是欢喜,寻思着上巳佳节已过还未送春,正好找此由头邀请各家女眷入宫,一同送春日花神、赏异域宝物。 贺清带着芙兰入内时,公主府内已然人流如织。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或剪纸裁花、或饮酒作诗,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热闹至极。 贺清随宫女一路之内,直走到内室门前,听见天乐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父王,这真的是给我的!” “哈哈——”武帝爽朗的笑声一块传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贵妃娘娘陪笑的声音。 宫女掀开珠帘,贺清低眉垂首躬身而入。走到堂中躬身道:“陛下、贵妃娘娘、公主殿下。” “澄妹妹——你终于来啦!”天乐上前扶住贺澄,亲切勾着她的手腕上前道,“你快来看,这是父王刚刚赐给我的,是不是很可爱?” 贺澄抬头,见硕大的铁笼里关着一只身体略长的狸猫,浑身毛色金黄,身上还有铜钱模样的斑点。贺清迟疑到:“公主,这是?” “这叫豹猫——”天乐边说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豹猫。那猫似是很享受天乐的抚摸,躺下身眯起了眼睛,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天乐双眼发光盯着那豹猫:“父王说这是孔雀国觐献的宝贝,澄儿你快来摸摸,它的皮毛可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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