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心下了然。 撑着额头的手轻轻向外一扫,琉璃盏应声而裂。宋瑜目光迷离,晃晃悠悠起身:“哈,皇叔,圣女真神,她怎知敛光年及弱冠才来京城,才得享京城荣华,不用在南郡受苦。哈哈哈,这可不就是大器晚成嘛……” 武帝蹙眉,见他脚底虚浮,站立不稳,微微摇头示意宫女扶他入座。座下众人亦纷纷摇头轻叹。 见此情形,陈苍并未过多纠缠,又行了一礼,道:“皇帝陛下,此次前来,大虞王还有一事交办。” 武帝神色平淡:“陈使但说无妨。” 陈苍道:“陛下,圣女二八年华,至今尚未婚配。吾王知皇城多青年才俊,愿能为圣女觅得良缘,与□□永结秦晋之好。” “哦?”武帝眉头微蹙,“与圣女年龄相仿……” 陈苍打断武帝道:“皇帝陛下,大虞虽为属国,然民风开放,女子皆可自行决定婚嫁对象。不知皇帝陛下能否让圣女自己选择心意相通之人?” 武帝抬头看着容若李:“如此说来,圣女已有意中之人了?不知是哪位翩翩公子能入圣女的法眼啊?” 容若李环顾四周。良久,眉眼微弯,目光落在了不起眼的某处角落。 贺清正待品尝桌上菜品,忽觉满堂皆寂。抬头看,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哐啷——”寂静被酒盏着地的声音打破。宋瑜似是醉酒脱力,忽地掉落了酒盏、留下满地狼藉。 “成什么样子!”武帝面露愠色,朝春竹呵斥:“还不带你家世子下去休息!”转又看了一眼殿中站着的两人,淡然道:“好了,今日大家都累了,都散了吧。大虞王的意思联知道了,此事改日再议。”说完不顾众人诧异、径直起身让廖公公扶着欲往后宫而去。 行至半路,武帝停下脚步,微侧过头朝宋瑜道:“敛光这几日不用进宫请安了,在府里多休息几日吧。” “敛光遵旨——”宋瑜俯首谢恩,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众人见武帝已走,纷纷四下散去。 殿中仅剩寥寥数人。宋瑜靠着春竹,目光清明却漠然地盯着地上不停转动的琉璃盏。 “世子殿下,”宋瑜抬头,见是思南正朝自己作揖行礼。“这是我家公子交给世子的,他说今日这酒后劲足,冷风一吹怕是会头疼。”宋瑜接过思南手中的菊花茶,抬眼看着他道:“你家公子不怪我坏了他的良缘?” 思南笑道:“良缘孽缘还不好说。”说着看了一眼春竹,朝他眨了眨眼,起身就要往殿外走。刚转过身,宋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你家公子说,今晚我在梨香院,他若是来秦淮夜市……”似又觉得自己荒唐,宋瑜忽的顿住。 思南转过身莫名看着宋瑜。见宋瑜低头不语,春竹上前一步道:“今夜世子哥哥与我都在梨香院,若是你家贺二公子恰巧去秦淮夜市的话,可上来歇一歇脚。” 思南莞尔,朝宋瑜作揖往殿外走去。 万寿节夜无宵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十里秦淮人流如织、罗绮如云。才子佳人同赏花灯、共游夜市。贺清、思南与顾羽、贺澄一道,穿梭在汹涌人潮中。 左有变戏法的江湖艺人,右有叫卖胭脂水粉的姑娘;左有书生猜着灯谜,右有伶人挥袖登场……摩肩接踵的人流里,顾羽护着贺澄,试图为她挤开一条道路。 思南跟在身后,朝贺清眨了眨眼,疾走两步假装不小心撞向顾羽。顾羽一个踉跄撞到贺澄,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两人双双低下头、红了脸颊。 忽的远处烟花绽放,天幕流光溢彩,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贺澄抬头,光影描摹着她的侧颜,万千星光在眸中流转。顾羽痴痴看着她,眼中深情可容山海。 贺澄转头,冲顾羽嫣然一笑:“要去放花灯吗?” 顾羽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轻轻抓着贺澄的袖摆道:“好。” 河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看着火树银花下深情对视的两人,贺清的脑海忽然闪现一双流转的凤目,可纳百川、可容星河。 “思南,我们走。” 梨香院阁楼,琴音缭绕,酒香逡巡。宋瑜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楼下十里春水花灯如织。手边是几个空着的酒坛。 风满窗棂,似有轻絮入眼,凄迷了眼眶。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半晌,纯白写意款款而来。 风吹杨柳斜,贺清站在河边,蓦然回首,阁楼之人与他遥遥相望。秦淮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宋瑜倏然笑了起来,转身朝春竹道:“春竹,下楼。” 河畔柳堤,贺清见急急而来的宋瑜唇若抹脂、双目微红,发丝凌乱还带着酒气,吃惊问春竹道:“世子从宫里回来后又喝酒了?” 春竹正要开口,宋瑜上前一步、拉着贺清的手就跳上了泊在岸边的花船。船夫朝宋瑜略一施礼,一篙将船撑离了岸边。 “哎——公子—世子——”思南在岸边着急摆手。 贺清回头道:“无妨,你与春竹两人去玩吧。”说着转身跟上了宋瑜。 花船内,宋瑜已经席地而坐。见贺清入内,像是早有准备从桌底掏出了两坛青梅酒,伸手将一坛递给贺清:“今夜没有世子,只有宋瑜,如何?” 来往花船川流不息,嘈杂人声里,宋瑜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落在了听者心上。贺清接过酒坛:“无关其他,只谈风月。” 宋瑜举起自己的酒坛急喝了两口。末了,放下酒坛、抬眼看向贺清,又默默从腰间取出一粒太湖珠,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两岸喧闹依旧,时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欢呼声、大人的训斥人及众人的欢笑声传入船内……宋瑜恍若未闻,看着贺清淡淡开口道:“敛光年幼之时,曾结识一至交好友,名唤沈青,”宋瑜的目光飘向船外,状似喃喃自语,“与你提过的,就是那吴郡首富沈楠之子。十年前沈家出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目光变得悠远,宋瑜似陷入了回忆中,眼眸微垂、声音微微颤抖:“他们都说他死了,可是我不信……” 贺清眼眸微垂,轻啜杯中酒,紧攥着酒杯默然不语。 宋瑜清了清喉咙道:“我去岭南找流放之人,可他们说并无姓沈之人……” “我去北境找贺伯伯,就是征北大将军贺辙,他同是沈府故交。可他说当日赶到沈府中已空无一人……” “我去吴郡,可沈园中已无沈府……有时我甚至想,这是不是只是我的一个梦,其实我从未认识一个叫沈青的人……” 宋瑜拿起桌上的太湖珠,举到眼前看的入神:“可我还记得他教过我的游戏,记得他曾说过的话……他说砂砾要耐得住苦难、经得住时间,才有可能成为这上乘的太湖珠……” “我不肯来京城,因为我怕被困在这儿,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宋瑜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目色朦胧道:“可是……可是他不放心,他不放心一个自由的世子,他只想看到一个纵情声色的质子……” “青儿,若有一日……可愿随我回江南,再看一眼那十里香雪如海……”宋瑜的声音越来越低。贺清抬头,见他已枕着手臂酣然入睡。 如瀑青丝随风飞舞,十里红尘如荡,君子如瑜,乱人心曲。 苜蓿湖畔,四月春堂。日上三竿,宋瑜悠悠转醒。 “醒了?”宋瑜闻声转头,见贺清一席湖青色长衫面色如常、提笔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宋瑜慌忙起身:“子梧?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贺清抬眼看了一下茫然的宋瑜:“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瑜微怔:“我邀你一道游湖?” 贺清放下毛笔道:“是,然后世子就睡着了。不确信世子想不想让府里人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就自作主张把你带来了这里。放心吧,这里无人知道。”见宋瑜仍旧呆愣在一旁,贺清起身替他把椅子搬好,“别愣着了,昨日只喝了酒,现下肯定头疼,坐下吃东西,吃完回城。” 宋瑜仍旧一脸不可置信:“昨日你照顾的我?” 贺清面不改色道:“就当是世子替我挡掉大虞圣女的谢礼。” 宋瑜坐到桌边、拿起手边碗筷。桌上清粥小菜绿意盈盈,似乎都是挖的新鲜野菜。宋瑜舀起一勺菜粥,放进嘴里。“这粥……”一口粥下肚,宋瑜表情微愣看着贺清。 贺清挑眉:“食材有限,世子将就。” 宋瑜继续道:“……好像不是金陵这边的做法?” 贺清愣了一下,从容不迫道:“府中忠叔教的,许不是金陵人的缘故吧。” 宋瑜闻言不再吱声,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完,放下碗筷时狡黠朝贺清道:“子梧若真心不想要这份从天而降的姻缘,敛光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办法?”贺清眉毛微挑。 宋瑜道:“武帝也不想让将军府与大虞国联姻,不然只打碎个杯子,怎能让此事容后再议。”宋瑜嘴角上扬、笑意加深,“是不是只要能让圣女改变心意,子梧怎么样都行?” “公子,大小姐让我来找您回去。”贺清面露狐疑,正要细问,却听门外传来思南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贺清顾不得宋瑜的提议,起身掀帘让思南入内。以贺清对自己妹妹的了解,无急事不会让思南到处找他。 思南朝宋瑜行礼,又朝贺清道:“昨日芙兰的妹妹芙蓉外出赏灯一夜未归,大小姐想找您回去商量。”贺清闻言蹙眉不语。 “会不会和月前那几起童女失踪案有关?”宋瑜似乎想到什么,朝贺清道,“可有一阵没有听说有童女失踪了,怎的官府还未破案吗?” 不等宋瑜进一步发问,贺清朝他略一行礼道:“世子,眼下子梧需立即回府。马在屋后,世子用完膳后可自行回城?” 宋瑜上前一步道:“你要怎么回去?” “我与思南同乘一骑即可。”贺清朝宋瑜急急行礼,不等他回应,与思南一道转身而去。 门帘浮动,屋内已无旁人。宋瑜回身四顾,草堂四周布置简单,除了基本的起居用品外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宋瑜走到书案前,那树他花了好几日做成的桃花正在书案之上傲然绽放。桌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字,书曰:春风又绿江南岸。宋瑜将字折好小心收入袖中,又取过一张干净的纸,略一思索、提笔写道:鸣凤栖青梧。
怡红快绿(1)
“芙蓉失踪多久了?”马背上,贺清眉头紧蹙、泠然出声。 思南道:“还不及六个时辰。若真是之前那一拨人所为,恐怕现在还在怡红院。” 贺清愈发懊恼:“为何城东的女尸还没有人发现?若是传到了大理寺,郑少卿不会坐视不理。” 思南道:“许是京兆尹见女童皆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未当回事……” 贺清垂下眼眸:“是我大意了,不应该先查合欢散的消息。韩维已死,可其他人并不会因此收敛……我怎么会忘了这些人的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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