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忘言将陶陌按着的手轻柔地挪开,兀自又是斟了一杯酒,他瞥着那倒映着灯光的酒液,哼笑一声:“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可世人大多为琐事拖累,更多是借酒消愁……” 陶陌眼中不由得透出疑惑的神色,而白忘言却像是看出他心中所问,晃着酒杯笑道:“这与你喝酒的人,不少,又有几个是能真正把酒言欢之人?少谷主他虽是天资英才,但还是逃不出那世家子弟的多情性子。他借酒消愁对那阿凝肝肠寸断,但对那位圣女姑娘照样献的殷勤,怎能瞒的了我的眼睛……这重玄派的楼道士看似放/荡不羁,但这‘天心台一战’迫在眉睫,他又哪来的闲心与你谈天说地……不过就是借酒缓解他担忧的心绪罢了……”说到这里,白忘言嘴角一勾。 陶陌却是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万世皆有踪迹可寻,随便想想就能猜到了,”白忘言叹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更何况……但凡是人,总有致命的弱点,这酒,恰巧能助他们将弱点暂时忘却……” “少谷主是个心软的多情种,他想借酒将自己对阿凝姑娘的愧疚暂时浇灭;那楼月鸣的性子里虽磨不掉狂气,但对自己的师父格外上心……” “那你呢?”陶陌不禁问道。 “我?”白忘言看了他一眼,却只是笑,轻声道:“我的弱点就是你啊……”说到这里,白忘言那一双朦胧醉眼已是泛出水光,他放下手中酒杯,半向前探着身,伸手轻轻搭在陶陌的脸颊上,“阿陌,我等你,已是等了十二年……”
那手冰凉,却犹如玉石般温润。 可这句话,却是将陶陌的心狠狠地炸开,一时间,陶陌只觉得脑中恍惚不已,他使劲甩了甩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十二年?若他没记错,十二年前,自己初入秋练山,拜入秋水剑派松明子门下,白忘言当年怎么会见过自己! “你醉了,”陶陌定了定神,沉声道,“先回去吧。”说着,他站起身来,向白发书生扶过去。白忘言却只是摆了摆手,他刚想起身,却忽然脑中晕眩不已,他颦眉扶额,好不容易才撑着桌面稳住身子,陶陌眼疾手快,忙将他扶在怀中。 那珍藏多年的一句话,如今竟是借着醉意脱出了口,竟是如释重负。白忘言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此时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策划的一切,即将迎来所有的终结。
第133章 入狱 正是深夜时分。 路边杨柳随风摇曳,河光微荡,陶陌微微扬起头向天空一望,漆黑夜幕之中月明星稀,将如玉盘的月悬挂在空中,绽放出明润的光华,群星被月华映得黯淡无光,隐匿在夜里。 再过一日,便是月圆之夜的天心台一战。 想到这里,陶陌略有些神情复杂的向身后的客栈投去目光。 白忘言醉的半路上就不省人事,他将那不胜酒力的白发书生送回客栈之后,自己则是攥起佩剑灼华,独自一人在夜中穿行。 临去喝酒之前,白忘言告诫他,要尽快处理掉那本《千机录·卷一》,不然便会招惹出诸多祸端。可陶陌又能将这本书藏到哪里呢? 黑夜之中,陶陌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葛师叔不让他再掺和此事,白忘言也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楼月鸣对此事全然不知……如此一来,陶陌左思右想,倒终于是想到一个人。 承景王,九王爷。 但他并不打算将这本书交给那乐于伸出援手的九王爷,陶陌心下盘算着,先要去找到九王爷,再去询问谢三娘的归处。不管怎样,先找到那女子才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 忽然,陶陌放缓步子,手中灼华剑银光一闪,已是出鞘。 不知从何时逐渐聚拢的影子,已是将独身一人的陶陌包围起来。耳边风声乍起,树影凌乱,一团暗色的云飘来,缓慢的将明月遮住。 月华减弱,灯火摇曳,冷清的街道上,顿时昏暗一片。可这越发阴暗的夜色之下,反而是骤起一道锐利的银光!灼华剑锋闪出光华,惊得夜色被劈开,那些与黑夜中滋生的影子,顿时被这刺眼的锋芒逼退,纷纷向后撤去。 陶陌攥着灼华剑,心中却是紧张不已。这些黑影悄然无息,当他才注意到这些尾随而来的祸端时,已是为时晚矣。这几个人,轻功均在自己之上,难不成是窥探自己手中这《千机录》的? 就在他这迟疑一刻,那些黑影再次乘着夜色攻了上来,犹若暗夜之中的鬼魅。陶陌忙举剑迎击,兵刃相接,灼华剑发出嗡嗡铮鸣,黑暗之中银光闪烁。这几人身法灵活,却仍是耐不得陶陌半分,毕竟是无心剑君关门弟子,剑法已达常人无法攀爬的高峰,他手中长剑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可就在陶陌将他们打的节节败退之时,从远处的黑暗之中忽是传来马蹄声…… 铁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铮鸣,身着黑甲的骑马武士从黑暗闯出,扬起长刀向那黑衣剑客疾奔而来。 目光刚与那黑甲武士交汇,陶陌的眼睛猛然瞪大,他惊诧的看着那仿佛从回忆之中冲出来的梦魇,浑身竟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得,完全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耳边伴着断续的滴水声,模模糊糊,听得人焦躁难忍,不时还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跑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率先显露出来的,却是肮脏的地面与冰冷的铁栏。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铁栅栏外冗长的走廊如同野兽长大的巨口,漆黑可怖。陶陌心中一凛,刚想从地面上爬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头晕目眩。他痛得呻吟一声,刚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觉得手腕处微微一沉。借着摇曳的灯火一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上不知何时被扣上了铁链,这两道沉重的铁链末端被紧紧地嵌在他身后的墙里,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而设下的。 这是不知位于何处的牢狱。四处本是寂静的连火光燃烧的噼啪声都能听得极为清楚,陶陌这猛然牟起力气扯起铁链,这响动顿时回荡在静默的牢房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可陶陌并没有打算停止这大声的响动,他使劲拽着那两条铁链,刚想运起内力将其扯断,可浑身力气竟像是被猛然抽离,根本无法汇聚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陶陌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被捆住的双手,试着屈伸手指,却觉得行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难以用力。他只得放弃用蛮力挣脱束缚这件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审视着这关押着自己的方寸之地。 他所处的牢房直对着那黝黑的走廊,攥着铁栏杆向斜面望去,仍是能够看到那渐隐在黑暗之中的其他牢房,借着那昏暗的灯火,却是看不见其中有人。四处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发霉气味,这空荡的地下牢狱仿佛只有他一人活着,甚至连个狱卒都没有。陶陌攥住两根铁栏杆,使劲往外掰,但手上却仍旧像是散了力气,根本无法撼动这铁栏杆分毫。忽然,他的目光飘忽到走廊边的木桌上。那木桌似乎是为了狱卒休息而放置,此时,上面摊着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只是每个人名都被一道红杠划过…… 陶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划满人名的册子,原本浑浑噩噩的头猛地像被冷水淋了,顿时清晰地心中发冷。 黑甲的骑马武士、长刀……心的温度一点点在褪去,陶陌一时间只觉得喘息极为困难。 他想起来了。 那是记忆之中潜藏的最为恐怖的回忆,他在之后的十三年中一直做着那夜的噩梦,仿佛被困在梦魇的无限城之中。十三年前的夜里,桃花源中,滔天大火简直要把夜空都燃烧起来,那些身着黑甲的人纵马屠杀着村中手无寸铁的人们,简直就像是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鬼。他们将村人们集中在村中空场里,挨个逼问“未明宫”的下落,却是没一个人说出那“未明宫”到底在哪里。 他记得,不过九岁的自己躲在养母的怀里,透过层叠人群,惊惧的看着那一滩滩飞溅的鲜血。面对村人的惨死,为首那人似乎并不为所动,他命人将老弱妇孺围住,供手下的黑甲士兵残杀取乐。养母被砍死之前,拼命的将他往死人堆里一推,他也就这样藏在村民的尸体堆中,躲过一劫。 十三年前,那被血淋过的记忆,顿时清晰地仿佛刚刚发生在眼前。 未明宫。 陶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格外困难,仿佛口鼻之中被灌满鲜血,简直要被呛死。他的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胸口,缓慢的将手伸进领口之中,将那一直悬挂着的硬物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极为细致精美的吊坠,将白与淡赤色的玉用巧妙地手法雕琢成紧紧裹住的花苞,辅以金属扣,用墨色佩玉片的细绳穿着,悬挂在黑衣剑客的胸口前。淡色的阳光从墙上狭小的缝隙中挤了进来,这一线光明之下,那玉雕的花苞显露出通透的色彩,薄如蝉翼,光折射过玉片,将昏暗的牢狱之中染上一点淡淡的粉白色。 可陶陌看着这吊坠,目光之中却是深如死夜。 ———— “王爷,霜月阁雅使求见。” 一名贴身侍卫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对屋内那悠然品茶的男子恭敬禀报。 那品着茶的男子头也不抬的道:“这人都到门边了,还有不让进来的道理吗?进来。” 话音刚落,那一抹灰影便轻巧的从门外飘了进来,此人正是霜月阁雅使岳雅言。一进屋来,这霜月阁之中位高权重的杀手,顿时屈膝在这身份不凡的男人面前行礼道:“属下拜见王爷。”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之中窗户顿时紧闭,那通报的侍卫赶紧退出门外,将门小心的掩上,此时只余承辉王与雅使两人。 承辉王把玩着手中玉杯,瞥了岳雅言一眼:“起来吧,让雅使亲自来找本王,还真是新鲜!不知可有何事啊?” 岳雅言慢慢站起来,他低垂着眼道:“属下办事不利,让王爷费心了。不过这寻物之事……将近完成了。” “哦……”承辉王拉了长音,他抬眼看着面前相貌平凡的灰衣青年,忽是勾了一下嘴角:“那就好,不愧是本王的得力干将,那么,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面前这杀手的意图。 岳雅言也不做隐瞒,他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承辉王,开门见山的说道:“属下恳请王爷,放了昨夜抓的那人。” 他这般态度,全然不像是“恳请”的样子。可承辉王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这点,只是哼笑一声,摇头道:“真有意思。前脚刚走了个殷青鸾,又来了个你……那粗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能让承景王与雅使同时为他求情?” “王爷说笑了,可不是求情。”岳雅言一双眸子骤然放出光彩来,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王爷是打算将他处置了吧?但阁主将他的性命交给我,此人杀了霜月阁数个杀手……希望王爷看在阁主的面子上,将他放出来,由属下将他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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