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骂骂咧咧捧着饭盒到外面去了,韩路又去看杜梓丰,杜梓丰“嗯啊”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被两把小刷子似的眼睛瞧着谁也受不了。 林希言喊:“回来再带一盒。” 杜梓丰嚼着饭粒:“老大稀奇啊,你对个小偷这么好干什么?” “我这是对他好吗?老子还没吃饭呢,你个王八蛋快去快回。” 杜梓丰“噢”一声走了。林希言又一支接一支抽烟,坐在桌边苦思冥想接着写报告。韩路搬了张椅子蹭过来,坐在他对面,林希言抬头:“谁让你坐的?一边蹲着去。”韩路就地蹲在他身边说:“林队,我刚才深刻反省了一下,觉得掏人钱包是不应该的,可人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对不对?再说我最后也没得手啊,那应该算偷窃未遂,治安拘留十天会不会太多了点?” “多个屁。刚才让你说你不说,现在废话这么多,怎么想让我放了你?” 韩路很是高兴,往前蹭了蹭,就差朝他汪汪两声,蹲得颇有模样地说:“那怎么能呢,我是说你看我反省态度好,承认错误积极主动,关个三天也差不多了。” 林希言翘了个二郎腿:“拘留不是请客吃饭,轮不到你讨价还价,墙角蹲着去。” 韩路笑得花朵似的脸顿时垮了,垂头丧气地挪到角落里蹲好。林希言又埋头写了两个字,肚子里一阵乱叫,心里骂手下办事不利,买个饭用得着这么久吗?他抬头看钟,再看看一脸沮丧蹲在墙角面壁的韩路,忽然起来走过去丢了支烟给他。 韩路低着头:“我不抽烟。” “不抽烟想抽耳光吗?” “我想吃茶叶蛋。” “滚,滚蛋。” 韩路委屈地往墙角缩了缩。 林希言问:“家在哪?” “我没有家。” “家里没人吗?” “不是,没有家。”韩路说,“我从小是孤儿。” “哦。”林希言说,“那你靠什么过日子?就偷东西?” “我说要饭你信吗?” 林希言满脸不信,韩路说:“我要过饭,后来在工地干过,有一次出事故,不小心把腿给压了。”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右腿,神色黯然,“我这条腿是假的。” 林希言有些发愣,朝他手摸着的地方瞅了一眼:“看不出来。” “我遇到个贵人,是搞假肢的,没要我钱,说希望这条腿能让我重新站起来,找到生活的目标。”韩路说,“可我能干什么,没文化没学历,除了长得好没什么优点,腿不行,力气活也干不上啦,只能混一天是一天。林队,我好几天没吃饭,今天实在是饿极了,才动了歪心,不过我真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你相信我。刚才那饭还挺好吃,能不能再给我一盒,我多吃点,吃饱了进拘留所三五天不吃没问题,出来就不用付饭钱了,关十天可能有点撑不太住。” 他说完又低下头,脸埋在膝盖里。林希言把烟抽得满屋子都是烟雾,抽完一支往地上一扔,抬脚正要踩,却忽然一脚踢在韩路屁股上。 “再编。你他妈写小说的吧,老子刚把你裤子扒个干净,几斤几量都早估摸出来了,还他妈假肢。要不要我再扒一次给你验验身?” 韩路两只手抓着裤腰,左躲右闪,连忙求饶:“别,我知道你流氓,腿是真的,没有同伙也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 “都是真的。” 林希言又抬脚,韩路说:“偷东西是假的。” “什么?” “我故意的。” “说清楚。” “我看到你们在车站抓人,急中生智用偷东西这招引起你们注意,让你们把我抓回来。” 林希言这次是真的发愣,愣了一会儿又骂:“你神经病,当我也有病?” “真的真的。”韩路神秘兮兮地要站起来咬耳朵,林希言指着地上喝:“蹲着说。” 韩路很听话,立刻蹲下,但声音却低得像在说悄悄话:“有人追我。” “你欠高利贷了?” “没。”韩路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刷一下发白。林希言真有些佩服他说变就变的演技,把他扔进演艺圈,多少影帝影后得歇菜,而且这小白脸要想潜规则还非常有戏。林希言冷眼旁观等着听他后面还有什么异想天开的奇谈怪论,韩路脸色变来变去,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说:“又好像不是人。” 林希言这次没有抬腿,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啊。” “没有啊,你不相信我?” “我是反扒大队的队长,你是被我抓获的扒手,你说十个理由给我听听,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个也太多了。”韩路苦着脸说,“我真不是小偷。” “真的啊?” “真的。” “神经病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我也不是神经病。”上了几次当,韩路终于发现林希言在逗他,于是急了,站起来说,“你怎么不讲理?” “蹲下。”林希言吼一声,立刻把他吓回去,“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天怎么编,科幻也好灵异也行,你编出朵花来也别想出去。治安拘留最高多少天来着。” 韩路说:“二十天。” “那你就准备着蹲足二十天再出来吧。” 杜梓丰重新买了饭回来,见林希言在那大发雷霆,就高兴得像个狗仔记者一样追着问:“老大,这小子又怎么惹你了?发这么大火。” “你美什么呀?这混蛋胡言乱语装疯卖傻,去,好好查查他,看什么来历,他妈的治安条例背得比我还熟,我真怀疑他是上头派来检查我们工作的了。” “我们最近干活挺卖力啊,每天蹲点蹲得孙子似的,抓了不少小偷了。” “那哪够,刚过完年,贼祖宗们又该回来啦。” 杜梓丰把饭给他,林希言打开扒了几口,转头见韩路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心中怒不可遏,说:“看也不给你吃。” 韩路朝他痴望了一会儿,忽然说:“林队,你信不信世上有鬼?” 第5章 陈继不信世上有鬼,但他无法解释半夜突然出现在地板上的水渍。 这片毫无来由冒出来的水渍积在门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四周有些非常细小的飞溅痕迹,显然是由水滴形成的。陈继抬头看天花板,并无异常,天花板干燥干净,看不到任何可能渗水的裂缝和水迹。这些水是从哪来的呢?他浑身的汗毛又开始表演倒立,并想起梦中那种缓慢清晰的沙沙声。 沙沙。穿着雨衣的怪物在地上爬过。 窗外并没有下雨,月光和着路灯的光芒铺洒进来,在地面上划出窗框的形状。 陈继蹲下身,手指沾了水放在鼻子底下,水里有一些味道,还有一些沉积物,闻起来像池塘里的淤泥味。陈继呆呆地望着这片水渍,忽然又听见窗外“喵”的叫声。 那个东西还是进来了?难道刚才的噩梦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陈继有多想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的脑子就有多不受控制,穿灰色雨衣的人影始终在脑海中以最清晰的影像出现。出现,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直到他再也不敢忘记。陈继还不止一次地想到那个令他胆战心惊的问题——那人为什么没有脸。 实际上他所看到的是雨衣怪人的鼻尖和下巴,雨帽遮住了大部分脸的部位,可不知为什么,陈继脑子里只有一张空白的脸。他有点恍惚地拿来抹布,趴在地上把水渍擦干,膝盖蹭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刚干透的冷汗又冒出来。 擦完地板,陈继不敢再回卧室。他觉得自己可笑,不想承认胆小又不愿回到让他噩梦连连的床上。客厅里灯火通明,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 嘭一声,门被撞了一下,陈继心惊肉跳地瞪大眼睛,心脏硬硬地发疼。 嘭又一声,好像有人在撞门,但声音不太响。什么东西?陈继的脑子里第无数次冒出一张空白的脸,那张脸此刻正贴在外面的门板上,一下两下,嘭。 嘭嘭嘭! 陈继被敲门声惊醒了。 醒来时,他仍然躺在卧室的床上,全身僵硬,四肢发冷。上午的阳光洒满卧室地板,温暖安详。
敲门声还在继续,却并不是昨晚听到的撞击声。他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跑到门边。巨大复杂的防盗锁故意和他过不去,左右掰了几次才终于打开。陈继觉得正在用一生的精力控制自己镇定心神,现在白天有太阳,阳光是消弭一切妖魔鬼怪的武器。他打开门,楼道里也同样日光充沛,暖意洋洋,灰尘在光亮中活跃、跳动、翻滚。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外,看到突然开门的陈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好。”她微笑着打招呼。 陈继愣了一下,还记得她,是那天死胖子带他看房时,隔壁房里偶遇的梦中情人。今天她穿着牛仔裤,白T恤,粗羊毛外套,T恤上画着只红色毛茸茸的小熊。陈继瞪着她的胸脯,上次在走廊上黑暗中只看到她的脸,这时一个完整的人曲线玲珑,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陈继和那些想象着初恋又不争气的男人一样慌乱。 “你好。”他复读机式的回答。 “我姓谢,我叫谢玲。”她继续微笑,对陈继忽然转开的视线浑然不觉,“我看见你刚搬来,想打个招呼。” “我,我叫陈继,耳东陈,继往开来的继。”陈继不知所措地说,“进来,进来坐一会儿吧。”他对自己的表现失望透顶,可舌头才不管他那个呢,该打结的时候照样打结,平时说话一切正常,美女当前却无缘无故结巴起来。 谢玲并不客气,大方点头跨步进来。 陈继等她进门才想起客厅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喝剩下的酒瓶酒罐以及各种外卖的包装盒。于是他从不知所措转为尴尬,并且无从比较哪一种状态更糟,幸好舌头却利索了:“平时不是这样,昨天和朋友闹得晚,来不及收拾,你坐沙发吧。”他匆忙将地上的垃圾归置起来,谢玲问:“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你坐着别动。”陈继抱着一堆啤酒罐进厨房,又问,“要喝什么吗?” 谢玲清脆的声音:“不客气。” 陈继扔完垃圾终于松了气,经过浴室时,偶然往里看了一眼。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镜中人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脸色苍白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一副嗑药过量的瘾君子模样,难怪刚才谢玲看到他时脸上的表情那么惊讶。陈继越看越毛骨悚然,越看越不像自己,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伸手遮住额头和眼睛,从指缝中往外看。镜子里的人只露出鼻尖和下巴,忽然咧嘴一笑。 陈继猛然一惊,往后倒退一步撞在墙上。谢玲在客厅问:“怎么啦?” “没事,滑了一下。”把自己吓得半死这种蠢事,他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陈继打开浴室的灯,脑袋伸进水池里开冷水猛冲,以最快的速度漱口洗脸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果汁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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