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今儿淘得顺当。”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说着走到炕沿前。那女人上前拦住,冲他伸出巴掌。 “放心,会多给你的”。 “多多少?”她问。 络腮胡子回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同伴。其中一个奓出食指晃了一下。 “不成。别忘了我的好处,以后我还会让你们尝鲜品嫩的。” “那就再加一个指头。我说了,今儿顺当。” 络腮胡子说着,手伸进棉衣胸口,捞出一个布包,打开,朝那女人的手心里撮了两下。那女人又走向另外两个男人,而络腮胡子却急不可耐地扑向了仁厚媳妇。仁厚媳妇嘶喊一声,接着就是死命挣扎,就是哀哀乞求。另一个男人过来帮忙,摁住她的身子,让络腮胡子扒掉了她的衬裤。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她想起了丈夫的话:“一到金场,人就不是人了。”可她是人,她不能随便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占有。她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她想跑出去,想掀翻这并不结实的房顶。有几次,她推开了络腮胡子,直起腰,用尖利的喊声让他惊愣了片刻。但接下来便是更加沉重的挤压,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覆盖了。等络腮胡子开始造孽时,她已经无力反抗,脑子昏沉沉的,眼泪一股一股地溢出来。他们好像没看见,或者看见了也不在乎,轮换着在她身上肆虐。之后,便又把同样的淫威施加在了那女人身上,不过,她是平静的,如同喝凉水,不喜也不恼。 天亮后,他们走了。那女人也离开了房子。仁厚媳妇爬起来,穿好衣服,蹒跚着来到门外。 “喂!你去哪里?”那女人从杉木林里走出来,怀抱着一小捆柴。仁厚媳妇呆板地望着她。她走过来,把柴扔到门旁,又道:“我给你打听过了,你要找的围子人在黄金台上。掌柜的叫张不三是不?在那,那片云彩下面。” 她望望那片凝滞的阴云,艰难地挪动了步子。 “今黑你还来?”那女人凑到跟前问。 她蓦地回过身去,一巴掌扇到那女人的嘴上。女人捂着嘴,困惑地望她。 她走了。一进古金场,顷刻就失去了女人的贞操,这在她是无法理喻的。古金场,难道是人呆的地方?她要去找仁厚,拉上他,一分钟也不停留地离去,哪怕再过一天就会抱上金菩萨呢!仁厚,仁厚,你为啥要来这里?是我逼你来的么?那我就活该!活该!仁厚,你咋就不知道我会来找你呢?你一个大男人,守不住自己的媳妇,怪你怪你不怪我。 一个女人呻吟在茫茫荒原上,如同清晨拂过地面的微风,连一阵尘土也扬不起来。 第七章 积灵河边 张不三是被一个女人的咳嗽声惊醒的。他睁开眼,望着窑顶呲牙咧嘴的岩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记忆消逝了,好像他刚刚出世,脑海中只有一种对母亲温馨的下意识留恋。他扭过头去,眯起眼痴望她那桃花一样馥郁芬芳的脸。 “你醒了?” 这声音让他迷惘。我睡了?他问着自己慢腾腾坐起,用手揉揉眼,突然大叫:“你咋来了?” 驴妹子吓了一跳:“宋进城来叫我,说你病了。” “我病了?扯毬抻蛋哩。我没病,没病!”他四下看看,“伙计们呢?都散了?我的娘,我咋躺倒了呢!” 他吼着就要往外走,驴妹子一把将他拽住。他回头,恶狠狠地甩开她,前走几步,见她被自己甩倒在了铺位上,又过来扶起她。她站稳,想走开,却被他如狼似虎地抱住了。干裂的结着血痂的嘴唇伸过来,在她柔软的散发香味的脸上胡乱涂抹。她觉得就像人在脸上刺绣一样难受。她竭力仰过脖子去,那辫子就一直拖到地下,被她自己的脚后跟踩住了。她当是又有人在背后撕拽头发,猛地推开他,急转身寻觅。没有,什么也没有。等她再回过头来,准备迎受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拥抱时,他已经不在眼前了。 高原的太阳正在头顶炫耀自己的光彩。沐浴在阳光下的张不三彻底清醒了,可清醒后变得异常明晰了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缀满了土屑的黑乎乎的人头。这些人头都被战战兢兢跪倒在地的双膝支撑着,像流波缓缓散开。 “掌柜的,你就放我们回去吧!”石满堂带头乞告。 “咋了?你们这是咋了?想回?不挖金疙瘩了?老天,金疙瘩就在我们脚下,离眼睛只差一拃了。你们看见了没有?”张不三一时失去了镇静,不知所措地连连发问。“不挖了,我们不挖了。苦太大,我们吃不消了。”又是石满堂的话,引出许多表示同意的点头和呼应来。 “出来时间长了,媳妇一个人守家,我们不放心。”王仁厚道。 “有啥不放心的?怕让野猫子叼了?还是你们想要媳妇了?” “想,就是想。掌柜的,你不想么?”。 张不三吃惊,说这话的竟是自命不凡的副掌柜宋进城。他气得面呈紫色,脖子上青筋暴跳,却又见宋进城仰着脸在朝他眨眼。这个贼娃子养的,又布下了啥迷魂阵?张不三搜寻到肚肠角落里也琢磨不出个头绪尾端来。 “掌柜的,不让我们散伙,准我们几天假也成。你和驴妹子住石窑守住黄金台,我们满金场转转,看能不能打个野鸡。”宋进城又道。 这话像雷鸣闪电,轰击得张不三茅塞顿开。好一个宋进城,法场上的偷刀贼,胆大得没边没沿了。但张不三是明智的,他已经恼怒不起来了。浑身的肌肉也和他的心一样沮丧得松弛了下去,他再也想不出比宋进城更好的主意了。如果不按照这贼娃子的安排去做,也许挖掘就连一天也维持不下去。他阴沉沉地望着大家,望了好久,才伤感地问道:“你们不就是想女人了么?” 没人回答,静静地等待就是一切。 “女人我有!我把我的让给你们!”他猛然吼起来,急转身进窑,又忽地踅回,极深地喘了一口气,语调顿时平和了许多,“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想到了。驴妹子来这里做啥?还不是为了你们!” 人群骚动着,黑色的流波骤然鼓起又迅疾沉陷。一张嘴便是一个急流的喷口,飞溅出阵阵喧哗。后来就平静了。人们那滞涩脏腻的面孔上悄悄绽放着惊愕忧惧的花朵。这神态不知不觉激发着张不三的勇气,使他变得分外得意而张狂。他抢进窑去,拽着驴妹子的胳膊拉她出来:“要吧,你们要吧,就当我死了。”
他真的紧闭了眼睛,脸上叠起的道道肉浪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痛苦。驴妹子不知事情深浅,抖抖索索地站在一群跪伏在她的男人面前,好一阵惶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小声对小心地互相看看。宋进城叹一声,说:“掌柜的为了大家,把驴妹子都搭上了。谁再想今儿散明儿走地捣蛋,就不是人了,天理不容,一个马趴摔死。谁要来,快举手,我给你们编排好次序。” 没有谁吭声。宋进城只好点名道姓: “石满堂,你不是说不消肿你干活就没力气么?咋不举手?” 石满堂浑身一颤,看张不三眯缝起眼盯着他,忙道:“我说了?我那是放屁!” 宋进城诡谲地冲张不三笑笑,又喊道:“不算放屁的那些人,你们举手啊!王仁厚……” “我?我又不是畜生。” 驴妹子突然明白了,眼泪闪闪烁烁落下来,接着哭声一拉,便朝张不三扑去:“畜生!畜生!你把我不当人呐!” 张不三呆然不动,任驴妹子扑扑打打。宋进城匆忙过去,将她拉住,又拖她进窑。张不三看着连连摇头。筷子挑凉粉,滑头对滑头。可他不如宋进城。好狗日的,天知道你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他叹口气,回避着众人的眼光,边迈步边哼唧道:“谁要来就来啊!我给你们发通行证了。散伙不散伙你们看着办,只要良心过得去,你们就由着性子来。” “掌柜的,当真?” 这声音拽住了他。他回身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今黑夜驴妹子就是我的了。” 他又点头,撩起眼皮朝前瞄了一会,才从人群中看清这个贼心加贼胆的人竟是刚说过不愿当畜生的王仁厚。 “豁出去了。反正不定哪天就会死在坑底,不来亏得慌。”王仁厚自语着给自己鼓劲打气,却见石满堂一蹦子跳到张不三跟前说:“你真的同意?” 张不三看他脸上肌肉打颤,眼冒凶光,顿时来了精神:“关你屁事!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转,好个闲操心。” “你不要她,她就是我的!” “你的?谁批准了?” “老天爷!”石满堂吼着,忍不住拳头出手。张不三被打得连连后退。他稳住自己,就要扑过去,却被闪出石窑的宋进城拦腰抱住。 “别打,别打,打死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掌柜的,从昨夜开始,坑底不冒水了。”张不三使劲甩开他,顺手从窑前捞起一张铁锨,朝石满堂直戳戳捣过去,一下没捣着,又要跳起来抡锨拍过去。突然,锨脱手了,咣一声掉到地下。张不三急转身,撕住宋进城的衣领:“你刚才说啥?” “我啥也没说。” “不冒水了?土干了?” 宋进城点头,但话却说得令张不三焦急难耐:“可能吧,大概是干了,可这是啥征兆?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明儿还会冒水哩。” “快!快下!打炮眼,放炮!”张不三喊着,什么都忘记了——驴妹子,屈辱,对石满堂和宋进城的忌恨统统成了过眼烟云。揣在心尖上沉甸甸压迫着他的,只有深坑,只有坑底的黄金。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疯狂地跑向坑沿。尤其是石满堂,他突然变得格外兴奋,对张不三说炮眼由他带人去打,并说王仁厚是最好的炮手。张不三同意了,他便拉起王仁厚急冲冲来到坑沿上。 “下!”他给王仁厚拴好了绳子。 王仁厚望着他阴冷的面孔,一个寒颤打得浑身尘土簌簌落下。但他来不及考虑别的,就被石满堂推下了坑沿。麻绳绷直了,滑轮慢慢转动,吊着他像钟摆一样悠悠落下。就在离坑底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麻绳突然断了。 在石窑里,在地铺上,王仁厚醒了过来。他示意宋进城扶直他的腰,面朝几十张严峻、苦涩的乡亲们的面孔,哀哀乞求:“我看见了,金疙瘩,一堆一堆的,离地面不远……别散伙,千万千万……我给你们磕头了……” 他咚一声趴了下去,嘴对着地,眼瞪着地,似乎金子就在他的眼前,却和他的眼睛一样无光无亮。 哭声,粗闷刚硬的哭声在石窑里回荡。宋进城将他扶起,款款放到地铺上。石满堂又拍大腿又拍头,悲声喟叹。但他的眼睛是干涩的,像两眼古老的枯井。宋进城大把大把抹着眼泪,禁不住抬起自已那只沾满了泪水的湿漉漉的手,在石满堂眼上抹了两下。石满堂的眼窝里顿时也有了泪渍。他愣愣的,似乎不甘心用别人的伤心装点自己的残忍。突然,他哭了,真的哭了,自己的脸上也真诚地淌满了自己的苦泪。而在石窑外面,随着隆隆的炮声,无数碎石从深坑飞出地面,如节日的礼花在夜晚欢畅地爆响。张不三笑了。狂喜中,他看到驴妹子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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