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生郝哭得最惨的一次,是断奶的时候。郝知敏出去打牌了,整晚都没有回过家,偌大的屋子里,就一直回荡着婴儿凄厉无助的哭泣声,从天黑响到天亮。 佣人们为了交差,在奶粉里兑过安眠药。 有次药兑得多了,周生郝哭闹得厉害,吱哇乱叫,佣人见奶灌不进去,就随手倒了给狗喝,当晚那狗死了,悄悄埋在后院的玫瑰园里,等周生海回来的时候,就口径一致地说是小公子晚上哭得太闹人,扰得大家都顾不上看狗,一不留神让狗跑丢了。 那一小片地得了尸体做肥料,从此花长得格外鲜艳。 肆无忌惮的哭泣是有代价的。 周生郝想起来了,胶带捆手最早是周生海的杰作。 24. 周生郝一直长到五六岁快上小学的时候,仍旧喜欢吮吸手指。 那感觉像含着母亲的乳房。 郝知敏几乎没抱过他,她在产后不久就忙着做各种恢复身材的练习。 她要美,不要臃肿的体态,不要世人的嘲笑。她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锻炼上面,用不了几个月,她便又容光焕发,又青春靓丽,又是那个镜头前的国民女神了。 小周生郝将手指嘬出了血,他贪婪地舔舐着那黏腻腥甜的液体,觉得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等到他两三岁的时候就不能这样了,他得要上钢琴课,那吸破了的手指摁在琴键上的时候,钻心的疼。 教他钢琴的老教授,问他的手指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把两只手蜷起来往回缩,可还是没藏住,叫人看见了。 老教授就把他抱到腿上,给他贴创可贴。 他就咯咯地笑了,笑得很纯真,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揽住老教授的脖子。 Papa吖—— 老教授似乎是觉得他蛮可爱,在他的婴儿肥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周生郝被亲懵了。 那竟是他降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吻,并不是来自父母,而是来自一个须发皆白皱纹满面的老男人。 他爱上了钢琴课,他不喜欢钢琴,但喜欢被人抱在腿上,喜欢被亲。 只是没过两三年,那老教授消失了。 报纸上说他利用授课的机会,多次猥亵儿童,在诱奸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学生的过程中,被警方逮捕了,事儿闹得很大,上了好一阵子的新闻头条。 周生海聘了新的钢琴教师,同时严禁家中所有佣人与周生郝有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 周生郝咬手指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周生海为了扳他的毛病,给他手上裹了几大层胶带。 郝知敏看见了这幕,大骂周生海有毛病。 两人便吵起来了,把屋里的东西摔了个稀烂。 周生海揪着郝知敏的头发,给了郝知敏几个大耳光,打得郝知敏嘴角直流血。 郝知敏不甘示弱地扑上去,用长指甲挠破了周生海的脸。 于是周生海很冷静地掏出手机,给安定医院打了电话。 “周生海你王八蛋!你别他妈再想把老娘送那儿去,你这没种的狗逼玩意——” 郝知敏尖叫起来,还是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套上医用约束衣带走了。 到最后,谁都忘了那小孩的手还被捆着。 小周生郝躲在墙角憋了一夜,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把胶带弄开,最后尿湿了裤子,也没人发现。 郝郝不能哭,他缩着身子对自己轻轻地摇头,哭了爸爸会生气的。 郝郝不要爸爸生气,郝郝会忍住的。 那晚的同一时刻,在那五公里外的小餐厅里,一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男孩正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玩着一只形状古怪的镜面魔方。 那魔方十二个面,每个小格子上刻着或相同或不同的化学元素符号。 兆平泽的手指咔嚓咔嚓地转动魔方,看起来漫无目的样子,魔方上的小格子却飞速地变化着,组合成了一条条的反应式。 餐厅外的停车场,穿花裙子的漂亮女人靠在车上,和几个不知名的男人激烈地交媾着,震得车子也摇摇晃晃,车座吱扭吱扭地响着。 魔方咔嚓咔嚓,车座吱扭吱扭。 男人们将一卷钞票塞进兆佳晴的乳沟里。 兆佳晴从车座的缝隙间找到内裤穿上,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向餐厅走去。 她快乐地哼着歌,拎着小皮包,在兆平泽的面前停了下来。 “宝宝~” 兆平泽的小手顿了顿,咔嚓咔嚓转动着的魔方停了下来,十二个面,十二种颜色,对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兆佳晴笑了,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五官轮廓很深,高鼻梁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有种奇特的异域风情。 “饿了吧,宝宝?” 兆平泽很乖地点头。 服务员以为这对母子终于要点餐了,拿着菜单走上前,却望见了惊人的一幕。 女人直接掀开花裙子,旁若无人地给那估计已经有六七岁了的男孩喂起奶来。她自己则要了盘最便宜的薯条,就着免费续杯的果汁,咔叽咔叽地大嚼一通。 服务员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餐厅里的客人们也像看猴戏似的望着这母子俩,他们谁都没见过这么大了还在吃母乳的孩子。 兆平泽探出小脑袋,嘴角还挂着点奶渍。他不习惯这里的人们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安地跪坐在妈妈的大腿上。 兆佳晴笑嘻嘻地从小皮包里掏出一个形状更加奇特的新魔方,像一串DNA链条模型,在兆平泽的眼前晃了晃。 “我们昨天的讲到哪里了?” “碱基的互补配对原则。”兆平泽虽然看起来对问题不感兴趣,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这对母子像游戏似的进行着一问一答。 兆佳晴吃完薯条,舔舔盘子,将桌上的一次性餐具——筷子叉子勺子杯子,连同盒子里的餐巾纸,统统塞进了包里。最后连一次性塑料桌布都没放过,也卷成团塞了进去。 服务员看得瞠目结舌,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最后一个问题,”兆佳晴边往外面走,边在唇上补口红,“谁是妈妈的小狗狗呀?” 兆平泽高举起双爪,奶声奶气地叫着,扑进兆佳晴的怀里。 他们笑闹着到了大街上,对面是所大学的校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从里面走出来,大概打算是去到校外吃点宵夜。 “哇哦,现在的学生仔都好帅的嘛~”兆佳晴瞧得入了迷,像个小女孩似的捂着胸口,“妈妈今晚要钓一个。” 她当然说到做到。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样貌十分英俊的男大学生,像护卫似的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旁,争相在她面前献殷勤,说着俏皮话逗她开心。 小兆平泽坐在马路边,咔嚓咔嚓地摆弄着他那DNA形状的新魔方,时不时地抬起大眼睛瞥瞥街对面的兆佳晴。 他们漫步在林荫大道上,谈笑风生。 当然啦,兆佳晴是没有长性的,她很快就会厌倦平庸的普通人。 她只爱天才和疯子。
第21章 砍树人·懦夫 25. 周生郝的良心可能是薛定谔的良心。 他想起不高兴的事,就一言不发地扭头跑了,留下兆平泽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洗手间里,两手缠着胶带,裤子也没有提。 不过兆平泽习惯了,他慢慢挪到角落里坐了下来,蜷缩着身子肩膀倚着冰凉的暖气片。 他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必选项。 可他也从来不难过。他像台永动机,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最炙热最滚烫的爱。他和兆佳晴是一样的,只是他更专注,从不被那花花世界迷了眼。 周生郝疯疯癫癫地跑出去,被记忆的洪流逼得喘不过气。 往他手上缠胶带的周生海,让他觉得陌生。 被套上约束衣带走的郝知敏,令他不敢多瞧。 还有漫长的夜,惨淡的月光,一片狼藉的屋子……该死的胶带,他应当遗弃这个锚点,这样当他返航时,就不会回到他不想回的地方。 他明明都忘掉了的。 2006年他做过十五次MECT,记忆最终像潮水一样退去。脑中一片空白,再没有什么痛苦可言。 他到了日本游学,又去了美国和欧洲,他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纵使饥一顿饱一顿,也依然快乐得像只小鸟。 他在剧院呆的时间最长。开始时他在幕后干活,一个华裔灯光师教了他很多舞台布景和打光的知识,但他忘性很大,记不住东西,他们便总笑他是个漂亮蠢货。 他们笑着嚷着,嘿,郝,你不适合做这些,你这么漂亮,你应该站在舞台上。 他就气鼓鼓地站上去了,灯光对准他,镜头对准他,他穿着色彩艳丽的戏服,戴着缀着羽毛的大帽子,挥舞着镶嵌宝石的长剑,唱起《亨利四世》。 鲜花,掌声,尖叫,惊叹。 他从未如此受欢迎,他从未如此被喜爱。 他全部生命都是为了这个时刻而准备的吧,钢琴,声乐,舞蹈……那些为了迎合周生海而学习的一切,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郝知敏将她的愚蠢浅薄无知遗传给他,也将她美的皮囊,她的艺术与灵魂一并给了他。 他就起舞,他就高歌,他就弹奏,他就谢幕。 “Il est venu 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 他是巴黎的游吟诗人,活在台上,如同活在云端,他背对教堂展开双臂,轻盈得像羽毛,动人得像蝴蝶。 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不该放下的东西被他放下了。 “‘希望你记起一切的那天…正是黎明将至的时候。’” 坐在导演席上的赵建明一字一句地念着那稿纸上的话,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向周生郝,语气很是惊喜。 “你是怎么想到在这一段加上这句台词的?” “不好么?”周生郝手指弹着手腕上的皮筋,站在舞台的边缘反问道。 “不是,好,好呀,太好啦。你瞧,伊甸园崩塌的这幕戏是很悲怆的,因为太阳马上就要跌落下来了,亚夏的精神也将陷入沉睡,成为失去思想的怪物,可被折断双翼的迪丽斯依然把对光明的渴盼留给他——即使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依然坚定,依然义无反顾,这就让整场悲剧又得到了一次升华……” 赵建明大概沉浸在剧本里太久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周生郝今天脸色很阴沉,看起来不如往常那么活泼了。 他们正在为了北中建校十周年的庆典做准备。 学校计划排演一出话剧,赵建明响应得最积极,还亲自操刀写了剧本,名为《伊甸园》。他是激情创作,高产似母猪,但无奈受学校的演出条件所限,只得狂砍篇幅,一番大修大改,使其精简到适合当晚的演出。 周生郝来北中之后,一直想不通,秦璐是受了多大刺激才会瞧上赵建明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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