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的夏天,他们健康可爱的好孩子袁中天微笑着坐在车库那把旧椅子上,看着几个有同性癖好的少年人,迫不及待地解开皮带将他们的性器对准被绑住手脚的周生海。 树上那件事过去几个月后,他们假意接近他与他求和,在赢取这受伤野兽的信任之后,又一次撕碎他。 袁中天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果皮一圈圈地落下,果肉亦一层层地被削去,最后一点点地露出那酸涩的果核。 只要周生海求饶,不,只要呼救,他们就放过他。 他们只是要证明,野兽似的周生海也不过是个和世间其他人一样会哭会痛会惨叫的家伙。 可周生海只是缄默,只是缄默,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他下身在流血,但他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哼也好像没有哼一下。 他此后再没有和院里的小孩打过架,他被逼得缩回了墙角底下,成了个幽灵似的幻影。 在院里的长辈们眼里,这小疯子忽然变了性子,不再伤人打人了,他们不由得感到欣慰,认为是袁中天这好小子的功劳。 虽然周生海还是那么的阴郁寡言,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出息的样子,但那也没什么关系,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反正周生海的将来也定然是要给袁中天做勤务兵的,像他的父亲也像他的祖父,周生家祖祖辈辈难道不是如此么? 没有人觉得周生海能考上高中,可谁知他就是考上了,考上的竟还是X大附中——X省最好的高中,重点中的重点。 谁不知道在那个年月,考进X大附中就相当于半只脚已然踏进了X大的校门。 人们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待周生海,起初是犹疑的,而后渐渐明朗起来,他们不再暗地里戳戳指指地叫他疯子,也渐渐忘了他的母亲杜小娟是如何言行无状,他们开始说—— 这孩子了不得,看来周生家是祖坟冒青烟啦,咱们院也要考出个状元啦! 十八岁的周生海,将那副黑框眼镜摘下反复擦拭后,又将另一副备用的眼镜装进公文包,以防止去考场这天鼻梁上架着的这副磕了碰了。 他冷静地,冷静地,用双眼将周遭的环境打量一番,他确认了考场,他确认了准考证,他摸摸包里削好的铅笔,他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到家好好睡上一觉。 他不再是只野兽,他要做个文明人,他要在文明世界里用头脑取胜。 他无端地感到幸福,他终于要到达他少年时代的终点,他会摆脱那些聒噪的蝉声,他会摆脱那些臭虫,而后向上,向上,前往真正的光明,前往至高无上的殿堂。 自行车被绊倒在路上,少年的身体摔了出去,他还未再看一眼天空,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他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泼水的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几只手又将他拽了起来。 夏天会结束的,会的,会的……会的么? 当晚周生海开始发烧。 杜小娟的影子像噩梦般盘旋,他厌恶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他厌恶乡下疗养院的消毒水味,他厌恶白色的床单和窗帘,他厌恶信封和信纸,他厌恶信纸上的墨水味,他厌恶信封上杜小娟故意留下的口红印。 他裹着外衣哆哆嗦嗦地坐在考场上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这些,还有杜小娟引诱那些男人时的那种不自觉的媚态,他的手几乎攥不住笔,他的手指发麻,他的指尖冰凉,他无意识地哈气,鼻腔是滚烫的,他看不清他眼前的事物,他看不清那一行行文字,那些公式,那些符号,那些,那些…… cos,sin,tan……α,β,π……f(x),g(x),h(x)……lne是,lne是…… 他的头痛得好似要炸开,他忽然感觉很冷,牙关不停地打颤。 那些数学符号忽然变了样子,cos变成了costume……He congratulated her on the originality of her costume……She…… 他看不清楚了,他的笔掉到了地上,啪嗒,啪嗒,好像被敲响的命运的钟。 最后的时刻,少年想,他必须要离开这里,他必须要离那个魔鬼远远的。 1985年的夏天,袁中天和其他两三个考入X大的少男少女在开庆功宴。 在场的师生里,忽然有人想起,X大附中曾经有个叫周生海学生,似乎是两三年前落了榜,自此便好像没了音讯,传言说是南下投奔几个很多年没联系过的舅舅学做生意去了。 “真可惜了,”一个老教师回忆,“那孩子挺用功,成绩也蛮不错,一直是挺稳当的,谁知道高考前好像在外面莫名其妙被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缠住了,那一通的折腾,之后考试也没考好,唉,人的造化呀……” 人的造化着实是奇怪。 1988年的夏天,在同一家饭店的同一个包间里,二十二岁的周生海和二十岁的袁中天再次打了照面。 此时的周生海西装革履,此时的袁中天亦衣冠楚楚。 两个青年,一个像是被社会的砾石狠狠磋磨过数番,呈现出疲软的姿态,另一个则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正呈现出青春岁月里最美好的形貌。 “这位是小袁公子,大贵人,了不起,”饭局里的中间人不明内情地向周生海引荐袁中天,竖起拇指道,“嘿,周生老板,就您现在生意上遇到的这点麻烦,在咱们小袁公子这儿,那可是抬抬手就能替您办喽——” 袁中天笑嘻嘻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包间那把沙发椅上,用看小丑似的姿态看着对面这个穿西装的男人,做了一个口型。 ——婊子。 那不久以后,在酒店的房间里,当周生海一脸漠然地将脱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往回套时,袁中天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放下手里的雪茄,从沙发上站起身凑到他的耳边说。 ——你知道么,你打着领结的样子,可真他妈像条戴了项圈的狗。 这当然不是什么惹人开心的笑话,但袁中天说完却笑得前仰后合,他自己笑完还不够,又走到床边狠狠地拽起那床上那赤裸女人的头发,扯着她的脑袋硬逼将她的眼睛望向自己,然后很有耐心地问道。 “你说,他像不像条狗?” 郝知敏被他扯得头皮生痛,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滴下来。她像个傀儡木偶似的被男人们摆弄着,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是下意识地啊啊呜呜地应答着。 “哎呀,你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嘛,”袁中天边用指尖扯她的睫毛边说,“叔叔把你送给我玩,是给我解闷的,你要是表现不好,我就把你还给叔叔,我可知道叔叔平时是怎么收拾你的,我还知道叔叔最喜欢的那匹公马最近又发情了……你是想在这里好好陪我玩,还是我现在叫人送你回去?” 郝知敏惊恐地摇头。 “那就好喽,”袁中天笑着松开手,又架起相机,“来吧,两个好婊子,快演点恶心玩意给我瞧瞧。” 周生海的身体僵硬了片刻,还是机械地走到床前,俯身慢慢地凑近郝知敏,有点嫌恶地伸出手。 他们像一对八音盒上的木偶小人,呆板地做着被设计好的动作。 英俊的男人,漂亮的女人,本该是十分登对的模样,奈何两个人都表情僵硬,眼神透露出一丝恐惧。 这对几个小时前还完全不相识的男女,被命令着拥吻,交媾,事后又再次拥吻,他们的脸上死灰一般,丝毫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气氛。 少年时代畸形的阴茎,在几次手术之后早已正常了许多,可当周生海被迫解开皮带时,记忆还是倏地一下子被唤起。 他费了很久的功夫,依然无法勃起,他早在那许多年前的夏天,在那棵树上遭受了精神阉割。 女人凑过来帮助他,把药片喂进他嘴里,他们像两个溺水的倒霉鬼,试图抓住岸边的任何一株稻草。 “真笨,你肏他也一样的嘛。”袁中天的手托着下巴,看了半天的戏,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好像也挺好玩的哟。” 周生海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有一刻他看起来像是准备拔腿走人。 他们在镜头前进行着荒唐的表演,只为了满足那披着人皮的魔鬼的恶趣味。 周生海厌恶他身下的这个女人,她身上的脂粉味以及她那无意识的媚态让他想起杜小娟。 他度过二十岁以来最屈辱的一天,他曾以为他不必再经历这样的生活,他麻木地抽插与射精,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蝉鸣。 半年后他同这个叫郝知敏的女人举行了婚礼。 他希望得到一个女儿,人们都说女儿像爸爸。 他跪在佛前磕了许多个头,又进教堂拜了上帝。 她被拖进急救室,她被拖出急救室。 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昏睡过去,梦见与他面容相仿的小女孩搂了搂他的脖子,扑腾着与他一样的长睫毛轻声说‘爸爸’,他向她伸出臂膀,她却转身离开他。 手腕上的绳链断开,百十颗佛珠砸在地上,砸醒一场大梦。 一年后那女人又怀孕了。 他疑心她是骗他,可他的的确确又得到了一个孩子,只不过不是女孩,而是令他从童年起就恶心透顶的男孩,他眼中肮脏的雄性动物。 他没有瞧出这个儿子有哪里像他。 从来没有。 “爸爸——”小小的周生郝捂着腮蹙着眉,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加班,“我牙疼!我牙疼!”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低劣的把戏,他想起许多年前在疗养院里天天自称病得要死杜小娟,开始反胃。 坏种,他想,这就是坏种,他必须将他严加管教,不能够叫这一切重蹈覆辙。 许多年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糟糕到叫他甚至宁愿这个孩子像杜小娟。 慢慢长大的周生郝,外表像与郝知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在某个瞬间…… 周生海惊恐又恶心地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袁中天。
第37章 骷髅·样本 46. 03:15 兆平泽站在镜子前扣腰带。 周生郝陷在松软的被子里,银白的月光从他肩头洒到臂膀,又慢慢顺着他的后颈往下倾泻,他的脊背随着呼吸起伏着,脊椎骨微微凸起来,像要下一个片刻便要从皮肉中被剔出来,露出其白森森的面目。 兆平泽从镜中瞥见那躯体,忽然想起巴洛克时期的虚空派,想起在圣弥厄尔教堂里吹泡泡的死神,短暂,虚无,脆弱,无常……骷髅就静置在一切美好的事物之下,人世间的一切享乐都是泡影,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Vanitas vanitatum omnia vanitas。兆佳晴用手指将这句拉丁文写在那副占地五平米的、由她用细沙绘成的奇诡图画上,人们还未来得及多看上一眼,她却突然打开了鼓风机的开关,在机器的响声中,金色的沙粒便飞舞起来,华丽的宫殿褪去面目,骷髅与游魂灰飞烟灭。 顷刻间一切化为乌有。 周生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吸着烟管,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怎样一件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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