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件蛮惊奇的事。 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和沈蔓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34章 十字路口·短信息 42. 周生郝没有多欣赏到几秒兆平泽那副悲恸无助的表情。 因为很快,兆平泽的脸色就由灰白恢复到了正常,他拾起玻璃酒瓶仰着脖子往肚里草草灌了一阵,又低下头盯着周生郝说。 “我改变主意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自然是丝毫没有进周生郝的耳朵,更没被放到心上去的。 所以即使是很久以后,周生郝依然不会多清楚,那一晚的那个瞬间,兆平泽究竟做了怎样的决定。 这不奇怪,很多人回首往事时都会发现,当他们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时,并没有多么紧张,他们常常以为那决定自己一生的几秒钟不过是他们平凡生活中最庸碌的某刻,他们把最关键的决策当做一道最简单最普通的选择题。 兆平泽跳下床,像个男主人似的,在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巡视了一圈,忽然回过头。 “把衣服穿上。” “……”周生郝赤裸裸地靠在榻上,眼睛也不抬半下,只是无意识地用脚尖蹭着兆平泽的衣角,“你管我?” 兆平泽抓住他的脚掌,力气大得像是能生生把那骨头掰断了似的,很快就抓得周生郝吃痛地呻吟了一声,软塌塌躺在那里摆出了任人宰割的姿态。兆平泽将那条腿往上折,直折过周生郝的头顶,又一只手轻弹了下周生郝那同样软塌塌的性器,最后俯下身,鼻尖贴着周生郝的鼻尖,暧昧地笑了下。 “我管你呀。” 他说完就松了手,退到一旁,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他打字的速度快得吓人,好像那小小的键盘是从是从手指上长出来的一样,屏幕暗淡的光射在他的脸上,照进他黑漆漆的眸子里,像把一颗小石子扔进了万丈深渊,听不见一点儿回响。 这个活人比幽灵更像幽灵。 在他摁下发送键的半小时后,一辆货车被扣在了加油站。 几个持枪便衣一拥而上,将车上的冯五和两个马仔拷了下来。 刚下完雨,地上滑得厉害,冯五下车时候跌了一跤,一脑袋扎在坭坑里,弄了一身的泥汤。押着他的小警察以为这亡命徒是借机要搞点什么小动作,便重重地咳嗽一声,用枪狠狠地怼着他的腰窝,低吼道。 “老实点!” 冯五无知无觉地惨笑了下,和两个马仔一起被搡进警车。天上的云好像散开了些,月亮从缝隙间露出来,月光照得每个人都看起来狼狈得不行,冯五闭上眼,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还好,这一趟那嘴欠的臭小孩没跟着他。 十公里外的小别墅里,兆平泽背对着月光,用肩膀耳朵夹着手机,静静地听着从听筒里传来的吩咐。 “冯五被条子抓了,明天起你接他的班。” “好的,腾爷。”兆平泽点头回答,空闲出的两只手又从兜中掏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飞快地敲出一条短信息。 【水开了,鱼要下锅。】 43. 02:41 坐在咖啡厅里的沈毅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没作声。 “呵哟,公事?”周生海坐在对面,客套地笑问着,“大领导这个点还有人找?你们公安现在忙成这样?一顿宵夜的功夫都不给?” “不是,就一个破垃圾短信,”沈毅笑着摇头,随手往杯子里扔了块方糖,“我呢,上个月刚转任到北区,这周围就没消停过,逼得我没办法,连换了两个私人号,总算清净了点儿,可你瞅,这垃圾短信又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一会儿什么狗屁‘澳门赌场’,一会儿是‘双色球开号’,哈,烦,真烦。” “走了官运的人,得便宜还卖乖?喏,当年走的时候,是副局,现在调回来,还扶了正,这就了不得,了不得呀!难怪人都排着队地麻烦你呢……” 当初沈毅被下放到H省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时候,从公安内部到外界,没一个人觉得他还能再回来,还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去。 “什么正不正,副不副的,”沈毅继续摇头微笑,“还不就是国家碗里混口饭吃么?” 两个中年人没滋没味地‘哈哈’了几声,吊顶的灯将周生海略微发福的脸照得格外油腻,把沈毅灰白且稀疏的头发照得格外可怜。 “佳晴呢?”沈毅忽然问,“她怎样了?最近还好么?” 周生海笑容停在脸上未来得及收回,大概是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过了几秒才回过神。 “她呀……” “她呀,”沈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觉着糖放得不够,又加了几块,搅得也不知是在喝咖啡还是喝糖水了,“一个小姑娘家的,说跑就跑了,在外面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并没有过去太久,一切都还好像停留在一九几几年,沈毅还是那个大院里的老大哥,带着大院里野小子们四处玩闹。 穿花裙子的兆佳晴是大院所有人的小妹妹,是被所有人宠着爱着的小姑娘。 那果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死的死,疯的疯,二十载时光逝去,余下的人也被岁月蹉跎得不成样子,试问最后该从哪里去找那一群风华正茂的锦绣少年? 周生海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坐在这里追忆似水年华,他不动声色地瞥瞥手表的指针,忽听见沈毅问。 “最近有听到袁中天的消息么?” 听到这话的刹那,周生海像被烙铁猛的烫了一下似的,又像是被扔进了冰窖,总之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几息之间没有露出半个好颜色来。 “什么?” “按理说不可能的嘛…最近有人在外面看见他了。” 周生海的脸色彻底灰暗了下去,半晌,打着哈哈道。 “呵,啧,哟,怎么会?”
第35章 少年·动物 44. “你爷爷是我爷爷的勤务兵,你爸爸是我爸爸的勤务兵……勤务兵你懂么?懂么?” 十四岁的袁中天仰着脖子,朝着坐在台阶底下周生海说。 “你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给我爷爷擦皮鞋。” 他像是不满足于对方冷淡的反应,又朝着下面踢了块小石子。 “你爷爷听我爷爷的,你爸爸听我爸爸的,现在你也得听我的……别装死,我知道你不聋,你再看那本破书,我就叫人把它撕烂了塞到你嘴里叫你一页一页吃了,你这狗娘养的玩意,你以为你住进我家,你就不是奴才了?” 十六岁的周生海从那本厚厚的词典中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漠然地瞥了站在台阶顶上的袁中天一眼。 周围的孩子们望着这一幕,他们都是曾经在袁中天那里吃过苦头的倒霉鬼,早已经被袁中天修理得服服帖帖,知道现在的袁中天是在给这院子的外来者立规矩,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幸灾乐祸看着这个倒霉的家伙。 周生海穿一件蓝色工装,身上还带着点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所谓土腥气。他的身形是街巷中最为普遍的少年模样,五官虽然十分端正但没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地方。 人们是不太容易刻画出他的样子的——蛮英俊的男孩,英俊得中规中矩,哪怕在镜头前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叫人见他百十次,仍是想不起他脸上的细节。 少年的周生海像某种生在墙角植物,人们记不起给他浇水,任凭他枯死渴死,直到看到灰白的一片草叶,才想得起好像世上是曾有这么个生命似的。 他无声无息地在这院子里长大。人们有时喊他小野种,当他是块木头,是个不知疼痛的玩意。 老周生是给袁将军挡子弹死的。袁将军把老周生的儿子周生华养大,周生华长大后又在战场把命献给了小袁少将。 周生华在战地医院快死去的时候,求小袁少将照顾自己的老婆儿子。 周生华的老婆杜小娟有肺痨,袁太太把她接过来养病,安排人照顾着,又在外四处打听,前前后后请来了七八个大夫给她瞧病。哪曾想杜小娟看起来病病殃殃的像个弱西施,来到袁家之后,不该干的事却一件没少干,三五个月的功夫,就把袁家弄得鸡飞狗跳。 “我念她家大华救了我家小袁的命,我感激她,我好心好意地待她,她要吃要喝要什么我都不叫人亏着她,我也知道她年纪轻轻守了寡,日子不好过,她要想再找个体贴的,我可以替她多张罗着,可她不该……她不该……” 袁太太像是嗓子眼里掐了鱼刺。 “也亏得我家小袁是老实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这才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可以后呢?以后怎么着?” 杜小娟离开袁家那天早上,原本还是好好的,但临到上车时又撒起泼来,边咳嗽边把袁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末了一口血呕出来,正呕到袁太太的白衬衣领子上。 袁家人将她送到乡下一所干部疗养院,安顿好起居,给医生护士打好招呼,本以为万事都稳妥了,却不曾想杜小娟半年里几次寄信来,一会儿说自己病得快不行了,要小袁少将来见她最后一秒,一会儿又说疗养院里的医生护士虐待她,要小袁少将来为她出头。 杜小娟的病反反复复,她信里的自己则似是死去活来百十次,把袁家人折腾来去,直到她真的咽气的时候,还不甘心地盯着远处的书桌,像是要再提起笔写上一封信诉说自己此刻的哀怨和痛苦似的。 传说这病美人在疗养院的时候也没闲着,除了每天写信之外,还和院里几位同样在养病的老干部保持着男女关系,这几位老干部中还真有那么一两位,有点要为了眼前的弱西施舍弃家庭的意思,但杜小娟许是嫌他们级别太低,又或者心里还惦记着少将夫人的位置,所以只是暧昧着,并不答应,倒是老干部的太太们被气得屡屡找上门来,好几次逼得袁家人出面才勉强把局面控制住。 ——你妈是个婊子、破鞋。 周生海夹着一本厚厚的书,走过夏日的花园小径,同龄的孩子们朝他喊。 野种!野种! 破鞋!破鞋! 他们冲上来将他推到墙角,冲他吐口水、用墨汁在他的脸上涂涂画画,有时将他的鞋子剥下来挂到他的脖子上。 “你妈妈那么喜欢卖X,怎么没把你卖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你妈妈叫得那么骚,你怎么不跟她学学?” 他们以为他会哭,他会求饶,或者他会表现出任何他们希望看到的狼狈反应。 周生海静静地站在那里,定定地将每个人的脸扫视了一圈。 在每个人被他看得心底发毛的那个刹那,他忽地像条疯狗似的朝着其中某个人扑了过去,在尖叫声中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着那个被他揪住领子的家伙的喉咙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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