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观澜捏着眉心的力道足以碾碎核桃。或许他该给那位风水师追加谘询费——这哪是什么红鸾星动,分明是煞星撞地球。 书房监控显示屏突然亮起,显示杨晟昨晚设置的淩晨三点闹钟——备注写着“给叶总煮醒酒汤”。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停顿三秒,最终只是调低了音量。转身时撞见镜中的自己,嘴角挂着三十年人生里最无奈的弧度。 第28章 腊月廿八的晨光穿透防弹玻璃幕墙,在紫檀茶台上切割出几何光斑。 杨晟的钢笔尖悬在鎏金笔记本上方,墨迹在“春节福利”四个字下晕染成团。 以往在香港,他对这些事宜知之甚少,春节在他们眼中亦显得较为冷清。这些琐碎之事,原本无需他亲自挂心,公司自有专人负责,一切都会安排得井井有条。 然而,杨晟认为这是他在公司的第一年,他渴望投身其中,那些昔日他不以为然的细节,如今他都想逐一探究。 “值班津贴按基本工资三倍核算。”叶观澜的钢笔尖戳破财务报表,“另设部门绩效奖金池。”羊毫笔锋扫过预算栏,在空白处批注的瘦金体淩厉如刀。 杨晟用钢笔尾端敲了敲茶海:“王晅公司发的是智能手环。”他故意拖长尾音,“带心率监测那种——听说能测出员工加班时的死亡风险?” 叶观澜说一项,杨晟便在笔记本上写下来:“这样下来,光奖励就是一大笔支出,我看王晅公司发的还有其它福利品。” 叶观澜一顿,随即又耐心解释道:“一件物品的价值显而易见,然而钱的价值取决于如何使用。” 杨晟眯起眼睛,指间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敲出断续的节奏。“我不明白。” “比如这个。”叶观澜从博古架取下一只保温杯,杯底镭射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限量款,六万二。但你觉得化疗的病人会需要它吗?” 钢笔突然停住,在纸面洇开墨点。 “不如直接给钱。”叶观澜用茶夹翻动着温杯的建盏,釉面折射出曜变的光斑,“二十块买止痛药,三十块买康乃馨,剩下的…”他忽然用杯底压住杨晟正在记录的页面,“够买半瓶安乐死。” 防爆玻璃外,雪粒撞碎成冰晶瀑布。 杨晟盯着茶汤里摇晃的金圈,恍惚看见父亲把黑卡甩在杨谦的赌桌上,翡翠扳指磕出清脆的响。“现金才是硬通货。”记忆里的声音和眼前重叠。 钢笔尖在纸上狠狠一划,“流动性”三个字被墨水刺穿。杨晟突然调转笔锋,金属笔帽抵住叶观澜心口,在定制西装上留下个微凹的圆痕:“叶总的欲望…”他手腕一旋,笔尖挑开对方一粒纽扣,“最后流到哪个金库里了?” 茶海上水雾氤氲。 叶观澜的指尖拈着老班章茶饼,茶针撬开的脆响像某种密码。沸水冲入紫砂壶的刹那,茶叶舒展的簌簌声盖过了两人的呼吸。他手腕悬停的弧度准确如手术刀,水线在茶盘上蜿蜒出神秘的卦象。 “叶观澜,你喜欢什么?权利,金钱?还是……”杨晟盯着他,指尖滑过对方手腕被波波抓的痕迹,“爱而不得的李砚?” 茶针突然扎进沉香木茶则,裂帛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灰喜鹊。叶观澜抬眼的瞬间,杨晟看见他瞳孔里闪过墓园石碑般的冷光。 第一泡茶汤注入杯中时泛起琥珀色漩涡。“没人能拒绝权力。”叶观澜推过茶杯的手指纹丝不动,“就像这杯茶,握太紧会烫手,放太久会凉。” 杨晟却不放过他:“你在逃避问题。” “杨总。”青瓷杯盖叩出清响,叶观澜的声音更冷了,“我们的合同里,没写情感谘询这项增值服务。” 杨晟突然笑出声,翡翠貔貅在锁骨处乱颤:“叶观澜,你心跳快了。”他晃了晃偷开的智能手表,“一百四,够进ICU的数值。” 原本愉快的谈话到此结束。 自那日起,那间总亮着暖灯的客房再没响起过行李箱滑轮声。叶观澜每天经过时都会停顿两秒,彷佛在等待某个熟悉的、带着香水味的身影突然推门说:“借个浴室啊。” 但防爆玻璃外的积雪已经化了三次。 叶观澜本不该是这样的。 杨晟时常望着他映在办公室落地窗上的剪影想——二十六岁的年纪,合该像自己这般,在兰桂坊的霓虹里醉到淩晨,或是驾着新买的跑车去赤柱追日出。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总在深夜的会议室用红笔圈阅文档,腕表指针滑过三点时,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杨晟烦躁地扯开领带。他分不清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嫉妒得发狂——嫉妒那个见过叶观澜穿破洞牛仔裤的李砚,嫉妒那个被叶观澜用自行车载着穿过海棠花雨的李砚。 而自己,却永远无法触及被时光封印的、最鲜活的叶观澜。 酒精、超模、派对动物。这些曾是杨晟最得意的标签。却从没有哪个清晨,会让他像现在这样,盯着叶观澜喜欢喝的茶时滚动的喉结出神。 “你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感情史?” 晟张了张嘴,“朋友”二字在舌尖打转的瞬间,对方已经给出答案——精确得像份商业合同里的免责条款。 【合作关系,暂未达到朋友标准】 寒风如刀,割裂着北京城的夜色。杨晟赤脚踩在露台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仰头灌下一口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在睡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叶观澜的目光像一柄解剖刀,冷静地剖开所有伪装。他指尖在玻璃杯沿划出的弧度,与审阅季度财报时如出一辙——杨晟突然读懂了这无声的诘问:杨总想要什么名分?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敲在太阳xue上。杨晟突然意识到,那些他以为心照不宣的暧昧,在叶观澜眼里或许只是商业合作的润滑剂。 就像他们在签约仪式上的默契配合,就像他们为对方挡掉的桃花劫——都不过是利益共同体的常规操作。 脚下是万丈灯火,车流如银河般流淌。可这璀璨的京城,于他而言却像座巨大的玻璃牢笼——看得见,摸得着,却始终被隔绝在外。 那些他醉酒后硬背下来的京片子,那些他熬夜研读的内地政策,那些他为融入这个圈子付出的努力,终究抵不过“港岛弃子”的标签。 落地窗扭曲的倒影里,那个曾经在兰桂坊纵酒高歌的浪荡子,此刻眼角堆满疲惫的细纹。他想起上月宴会的露台上,自己指着星空问的那句傻话:“我是不是…永远都融不进这里?” “北京啊…”叶观澜当时晃着香槟,冰块碰撞声像在嘲笑他的天真,“就像个倚老卖老的倔老头。”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你得先把它打疼了,它才会记住你的名字。” 此刻杨晟突然笑出声,整座京城的灯火在他眼底燃烧,恍如那年维多利亚港的烟火——那时他一心想要攀附叶家这棵大树,如今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名为叶观澜的劫。 喉间蓦地涌上一股铁锈味的苦涩,杨晟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原来这场博弈里,先交出真心的赌徒,从来都不是叶观澜对李砚的“爱而不得”,而是他杨晟。 …… CBD的霓虹穿透防弹玻璃,在杨晟摇晃的酒杯里碎成星屑。鸳鸯锅在智能茶几上沸腾,清汤那侧浮着蔫掉的茼蒿——红油翻滚,却无人下筷。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而他身边只剩下一个阿华。 智能管家第五次提醒低温警告时,杨晟正赤脚踩过满地的酒瓶。翡翠貔貅在他敞开的领口晃荡,像当年油麻地码头打架时踉跄的步伐。 “阿华!”他突然把话筒怼到助理面前,嗓子哑得不成样,“同我唱《富士山下》!” 阿华看了眼显示屏上“《算你狠》循环八遍”的记录,默默切歌。混响器将杨晟的破音修得凄厉,像把生锈的刀在刮骨。 酒瓶终于见底时,杨晟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我系唔系…好失败?” 阿华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阿少从来不是失败的人。” “那你告诉我——”杨晟侧过头,眼底猩红,“路在哪儿?” 阿华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烟花炸开,映亮半边夜空。 “你心里清楚。”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你只是不敢承认。” 铝罐在杨晟掌心扭曲变形。承认什么?承认他对叶观澜那点痴念?还是清楚自己这个豪门弃子,竟妄想挤进北京最金贵的圈子? 他突然大笑起来,抓起话筒又开始吼《算你狠》。眼尾通红,泪光在霓虹里闪烁成一片血色银河。 与此同时,叶观澜正坐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一页未翻。 窗外烟花绚烂,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却独自一人。手机显示屏亮起,无数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他放下书,走到客厅,取了一瓶酒,打开电视。春晚的小品正在上演合家欢,观众笑声阵阵,而他的视线却定格在手机屏保——照片里,杨晟正笑嘻嘻地把火锅料倒进他收藏的乾隆粉彩大碗。 “这只碗够买你那辆帕加尼。”他记得自己当时冷冷地说。 而现在,他盯着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被挂断。 叶观澜皱了皱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 酒店里,杨晟盯着显示屏上闪烁的“叶观澜”三个字,手指悬在挂断键上,迟迟未动。 “阿少,”阿华低声问,“不接吗?” 杨晟闭了闭眼,猛地按下挂断,将手机狠狠扔到一旁。 “接了又能说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阿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头,叶观澜将手机扔在桌上,显示屏朝下,像是要隔绝什么。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发颤,最终还是没有再拿起来。 酒精在血液里缓慢燃烧,灼得他太阳xue突突直跳。这种熟悉的烦躁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将他拖回六年前那个雪夜——他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自己居然还会为此动摇。 寒露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的河流,手机突然再次震动,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叶观澜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半晌才划开接听。 “说。” “兄弟,新年快乐啊!”王晅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笑意,背景音里隐约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叶观澜嗤笑一声:“淩晨三点四十七分的新年祝福?王少又玩什么行为艺术?” “别这么冷淡嘛,出来喝一杯?”王晅笑嘻嘻地问。 “不来。”叶观澜干脆利落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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