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做什么,总是因为他不能看着你会陷入不安全的境地中,我亲爱的小勋爵,哪怕一秒钟也不成。” 道格拉斯先生将手上的报纸翻过来,这样他就能够看到广告栏上老鲶鱼留的消息了。他用铅笔在上面划了一道痕迹。 『给A·D先生,此人曾拜访佩尔汤大夫位于某某街的诊所』。 他停顿了一下,想,佩尔汤这个姓氏,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老古玩店的藏画……布朗夫人的钻石项链……佩尔汤大夫……这三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说不定他就快找到能解释那位行踪奇怪的让·雷诺伯爵的答案哩。 但是这些线索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布朗夫人已经告诉他让·雷诺伯爵留在巴黎的地址了。十有八九他很快就能抓到那个干坏事的家伙啦。 这使他想起来,和那位变小的公爵分手前,小公爵掂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得去把小爱德华带回来,只有看到那个孩子安全无恙,我晚上才能够闭上眼睛。那末,我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了,我最亲爱的雅各。我等你的好消息。』 或者更早之前,他们间的情景和对话是这样的。 『唉,雅各,我要怎么办?你瞧,我收到的这封匿名信很明显来者不善。』 『很显然您的秘密已经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握在手中了,虽然我想不出来会是谁泄露了这个秘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您瞧,变小了又不犯法。』 『是的,这确实不犯法。但它会损害我的名誉。听着,我可不想成为伦敦下午四点茶会的谈论对象,更不想被人当怪物一样围观。紧接着,我那些可亲可敬的好亲戚们就都会以为我得了甚么怪病,蜂拥而至啦!』 『总之,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您现在变小了,是吗?』 『这是当然的,雅各,我还以为你能明白哩。』 『我当然明白,但我并不确定它对您来说如此重要。』 『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雅各,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我。要是有什么事情能比它更要命的话,我看就只有我那个淘气的小爱德华了。我求求你了,雅各,你得赶快找到让·雷诺伯爵,找到解决的办法。我记得你亲口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变回来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 道格拉斯先生心想。 继续低声抽泣着的小爱德华勋爵是不会理解他的烦恼的,同样地,道格拉斯先生也只会刻板地认为,小勋爵和一个没有身份的男孩交往是危险而且有失体面的。看起来此刻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同样坐在这辆狭窄的马车上,朝着巴黎的方向轻快地奔驰着。 第十章 黄色房间的秘密 要让悲伤的小勋爵重新振作起来,最好的办法是给他找点儿有趣的事情做。 因此,在回到巴黎、和伊莲娜夫人团聚之后,道格拉斯先生决定委托小爱德华勋爵去干一桩“重大而且有意义”的事情。出于应付一个绅士最好用绅士的方式,道格拉斯先生写了一封措辞诚恳的信函来正式邀请让·雷诺伯爵。由我们的爱德华小勋爵充当一次信差,听上去确实不是个坏主意,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的,不是吗? “您放心吧,我会很快回来的,道格拉斯先生。” 我们年轻的勋爵如是说。 而事实也是这样的。没用多长时间,他就返回了寓所,速度快得连道格拉斯先生都感到吃惊呢。 “你将信交给他了吗,我亲爱的小勋爵。” 年轻的勋爵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慢慢地喝完桌上的一杯茶。 “事情是这样的,道格拉斯先生。我按照您吩咐,找了辆马车,很快就赶到你所说的那个地址啦。那是一幢孤零零的小房子,漆成泥土般的赭黄色,园子里的荒草都快长得比人高啦。我拉了半天绳铃,又使劲儿敲门,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女人为我开了门。” “一个女人?” “是的,我得说,她生得还是相当美的,她前额宽阔,眼睛微凸,淡蓝色眼珠。论年纪,她又算不上很年轻,我猜她总和我的母亲年岁差不多的。她穿一身墨绿色绸缎袍子,是羊腿袖、在袖口抽蕾丝系带的那种,脖子上系着一条鲜红色的缎带。我非常恭敬地对这位女士行了礼,因为有礼貌总是容易让对方受用些。这位女士于是问我来干什么?我告诉她我来找让·雷诺伯爵,她说他不在。 接着我问:‘我什么时候来能见到他呢,夫人?’ 她说:‘真遗憾,你来晚了,年轻人。他从今天早上起,就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对这个回答我感到很遗憾,随即她就把门关上了。” “也就是说,我写给你的那封信现在还在你的口袋里,对不对,我亲爱的小勋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当然可以承认这一事实。但是我还没有讲完呢,道格拉斯先生?” “好的,原谅我之前的打断吧,您请继续。” “我注意到房屋外挂着‘此屋出售或出租’的牌子,并且写着屋主人的联系方式。我于是沿着街道走到尽头,找到了这幢黄色房屋的屋主,他是位相当和善的跛腿老人。我告诉他,我想找居住在他的产业上的某一位房客。 ‘我的孩子,确实有位和你的描述很像的房客短期租用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今天早上就付清了房费,并且搬走了。' ‘您能知道他去了哪里吗,先生?' ‘这我可不知道。’ ‘但是屋子里还居住着一位体面的夫人呢。’ ‘夫人?’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不可能,我的孩子,你一定是弄错门牌号码了。’ ‘我准不会看错的,先生。’ ‘那幢房屋破败很久了,里面也只有简陋的几件家具。您说的那位先生来住时,我每天都会去打扫,从来没有看到什么穿墨绿色袍子的夫人。唉,实话说,那位先生来租房子时,我还感到相当惊异。不过他告诉我,他需要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下单独待上几天,好思考一些重大的哲学上的问题。我相信很多有知识的体面人都是有些怪癖的。’ 这样我就离开了这位好心的房东,回到这里来了。好啦,道格拉斯先生,我的话说完了,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经历。” 出于一位教育工作者的鼓励,道格拉斯先生为这位小勋爵的工作鼓起了掌。 “好样的!我很想说,虽然你没能完成任务,你还是干得很好,爱德华勋爵。但是你为什么不回头去那里再多勘察一会儿呢?” “您并没有吩咐我那样多的事情,道格拉斯先生。有句话说,坏消息总应该比好消息跑得快。所以我想我应该尽早回来告诉您,您的地址已经过时了,让·雷诺伯爵再次搬家了。至于我的父亲,我看他一时半会是别想变回去的。” “这确实很奇怪,”伊莲娜夫人半途亲自端茶进来,于是也加入了话局,“一个穿墨绿色绸缎袍子的女人不可能在脖子上系根鲜红色的缎带,这简直太可怕了,更何况这是在巴黎。你一定是看错了,小爱德华。” “我一点也没有看错,母亲。” “好吧,那我只能说,这位夫人审美真独特。” “等等。” 道格拉斯先生沉吟了一会,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印刷精美的《卢浮宫馆藏名画》,他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幅肖像画,问向那位可爱的小爱德华勋爵。 “爱德华勋爵,你说的那位夫人,是不是像这个样子?” 年轻的勋爵仔细地看了看。 “一点没错儿,道格拉斯先生,我看准是她!除了她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头发上也没有装饰羽毛。请问这位是……” “上帝,这不可能!” 站在小爱德华勋爵背后的伊莲娜夫人已经失口尖叫起来。 这时候道格拉斯先生也将自己的手指挪开,这样小勋爵就能看清画像旁边的注释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在小特里亚农宫,维热·勒布伦着,一七八五年。 道格拉斯先生遗憾地耸耸肩。 “我亲爱的小勋爵,我看那位为你开门的夫人,要是她不系上那条鲜红的缎带,你将会看到她脖子上一圈儿刀痕,或者说,她的头就会掉下来也说不定。” 当道格拉斯先生说完这句话后,紧接着他就满意地看到,伊莲娜夫人和小爱德华勋爵互相看了一眼,旋即两处惊恐的目光就都投到了自己身上。
这种反应让他感到很受用,他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点起他的雪茄。 “女士们、先生们,要是这样子就讲得通了。我想像让·雷诺伯爵这种活了一两百年以上的怪物,总该是见识过人生所有的风浪了。任何奇珍异宝或者是别的甚么东西,都不能够再让他动心收藏了。有什么理由能促使他大费周章去拿一幅画或者是一串珠宝呢?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可不是为着他自己,他是个具有骑士精神的绅士。 我想向你们介绍的,首先是那幅六英寸见方的素描作品。幸运的是,我从艺术桥老古玩店里买到了他们的藏品目录,并且,店员向我指出了那幅被让·雷诺伯爵买走的画。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那看起来很像是维热·勒布伦夫人的手笔。事实上,她确实是路易十六时期的最受喜爱的宫廷画家。另外,画像上模模糊糊地签着L·J的字样,而当时年轻的王储的教名是路易·约瑟夫,缩写是一致的。因此我们不妨大胆地认为,这正是维热·勒布伦夫人为王储所做的一幅肖像画,也许她的目的是要为一幅漂亮的油画做些基础。但不幸的是,年轻的王储因为患上软骨病,蒙上帝召唤了,这幅未完成的作品也便只能保持其原有状态,供爱他之人日日夜夜寄托哀思了。 至于布朗夫人的那条钻石项链,它的来由一点也不难查,因为它是那样的贵重。玛丽·安托瓦内特皇后在一七九二年入狱前,将一条镶满宝石的项链保留在了一位驻法大使的夫人萨瑟兰手中,委托这位夫人代为日后保管。不过,在颠沛流离、朝令夕改的时世中,萨瑟兰夫人并没有将其还给真正的主人--皇后的女儿昂古列姆公爵夫人手中,而是私吞了这条项链。因为项链价值过于贵重,一八二四年被分割成数条项链拍卖,其中,让·布朗夫人家中所珍藏的,便是其中钻石最大、品相最好、最贵重的一条。 这样看起来,我们的让·雷诺伯爵颇费心思,只是为了让这些玩意儿物归原主。当然,要是我预想得没错的话,这里准还有一样东西,是让·雷诺伯爵要去拿到的。法国大革命时期,相继将国王和王后处死后,年幼的王储则被囚禁在巴黎圣殿骑士团寺院监狱。一七九五年,王储很快就病死在牢狱之中,一位雅各宾派的年轻医生为他治疗,并且给他的死亡证明书上签名。但是这名医生做了桩胆大包天的事情,下葬前,他打开幼童的胸腔,将心脏取了出来,并且保存完好。因为他决心,要将这少年的心脏回归到他应有的位置。巧得很,这位医生正姓佩尔汤。一个女人就算是死了,灵魂日日夜夜在摄政王广场上飘荡,她也会念念不忘她孩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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