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屋里去,同金说:“分派些工作给我做可好。” 金说:“你是客人。” “客人也怕无聊。” “看书读报好了。” “看得眼困。” “那么,随我出去晾衣服。” 她们自洗衣机取出大堆湿衣物,到后院去晾在绳索上晒干。 金说:“这样明丽太阳,一小时就可收回衣物。” 晾衣也讲技巧,四个男人的工作服工人裤又大又重,加上被单台布,晾满了后院。 金说:“劳驾你了小客人。” 她给小山一大杯冰冻柠檬茶作慰劳。 小山坐在阳光下,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在都市里,唯一可走的路便是出人头地,咬紧牙关往上爬,并无选择。 可是在这里,与大地打成一片,即可其乐融融,清风明月镜湖阳光,均免费享用,何用太过辛苦。 小山到了才三天,价值观已经转变。 金说:“我初到此地,年纪也与你差不多,一直帮人做管家保母,主人家善待我,跟着花玛,已有三十年。” “你看着他们三兄弟出世?” “老大除外。” “老大也不过廿岁出头呀。” 金笑,“当时我不在场。” “老大的女友是谁,长发披肩,身段苗条,一定是个美人,也是酿酒师吗?” 金诧异,“你见过她了。” “是呀。”小山还想说下去,忽然想起,闲谈莫说是非,立刻禁声。 “屋里还有事要做,我们自己做冰淇淋吃,来。” 金带着小山进厨房,取出奶油细沙糖及一大包粗盐,抬出古老的搅拌机器,先把冰与盐座好,再把材料容器放在冰上,关好盖,开始摇机器的把手。 小山说:“嗯,十分科学化,盐可降温,把冰的温度降到零下,这是低温物理呢,据说冰淇淋由蒙古人发明:他们有的是冰,又有许多乳酪,后来,由东游记作者马可波罗带回意大利,所以意大利的奇拉多也十分美味。“ 金微笑,“你不说,我还以为冰淇淋是日本人发明的呢。” 金是韩裔,自然也吃过日人苦头。 小山答:“他们只想霸占丝绸及造纸发明权,倒是没想到冰淇淋。” 正在笑,后门一开,花玛祖孙回来了。 小山吓一跳,只见老三一脸煤灰,老人也好不了多少,混身汗湿,颓然坐下。 金急问:“怎么了,你们去过什么地方?” 老人洗一把脸。 “我们到山那边巴利埃区观察。” “火烧成怎样?” 老三答:“比想象中坏十倍。” “啊,控制住几成?” “控制?火势一日以数平方公里那样蔓延,这几日吹东风,已逼近巴里埃百年老木厂。” “什么?”金吸进一口气。 “小培略走近一点,即被消防人员赶走,你看他头发眉毛都险些被热气烤焦,灾场中心温度高达摄氏千余度。” 小山张大了嘴。 “我在甘禄住了五十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金说:“天气真的反常。” “老大同老二回来,说我想见他们。” “什么事,外公,记得我也有份。” 老农答:“他俩是受过训练后备消防员,此刻是出一分力气的机会了。” 沈小山肃然起敬。 这才叫是一个社区。 松培说:“柏树与杉树等闲三十尺高,可是火头鼠到树梢,喷上半空争取氧气燃烧,像通红一座山似压向消防员,几百人看去像蚂蚁,一般彷徨无助。” 金不出声,跌坐在椅子上。 “西边是一列百来户高级住宅区,居民大感惶恐,已利用泳池水淋湿屋顶以防万一。” “不至于吧。” 老花玛叹口气,“只得走着瞧。” 金吁出一口气。 小山想问:那么,葡萄园呢? 她硬生生把问题吞回肚中,兆头欠佳,不问也罢。 金说:“冰淇淋做好了。” 另外有两把声音说:“我要一大碗。” 原来是松开及松远回来了。 自制冰淇淋甜滑轻软,与街上现卖的不大相同。 松开忽然轻轻说:“小山,央你做一件事。” “没问题。”小山觉得荣幸。 “尚有半桶冰淇淋,请你帮我送到路尽头小屋去。” “给谁?”小山好奇。 这时,他外公叫:“三兄弟过来,我有话说。” 老大露出略为逼切的眼神,小山连忙点点头,他放心了。 小山挽起冰淇淋桶往路尽头走去。 林子边有一条小溪,已经干到看见石卵底,溪畔有一间小木屋。 谁,谁住这里? 她走近已经有狗吠叫起来。 小山看到两只孔雀朝她走近,一只雄的忽然开屏,像是与客人比美。 小山笑了,太有趣啦,孔雀当鸡鸭鹅那般饲养。 大门打开。 呵,是她。 小山见过她,她是老大的女朋友,在林子里亲热那个,近距离看,更深觉是个美人:高挑身段,丰胸细腰,大大褐色眼睛,欧裔雪白肌肤。 小山笑着把桶子给她,“叫我送来呢。” 她笑脸像花朵般绽开,伸手接过,转过身子去叫:“约伯,约伯。” 谁是约伯? 只见一个小小男孩咚咚咚跑出来。 小孩只得两三岁,尚未及入学年龄,可是十分精灵,一见就知道是好吃的来了,雀跃拍手。 美少妇说:“我儿子约伯,我叫哀绿绮思。”
小山吃一惊。
(四)
她已婚,有一子。 少妇轻轻解释:“我丈夫工伤辞世已有三年,他没见过约伯,我是寡妇。” 短短几句话,已是一个女子不幸的半生。 小山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松开叫你来?” 小山点点头。 “你是松开的妹妹吧。” 小山又点点头。 “劳驾你了。” 她把冰淇淋勺出,把冰桶还给小山。 小约伯已在大快朵颐,吃得一脸一身,非常快活。 “我告辞了。” 小山不便多话,她缓缓走回花玛家。 经过后园,看到晾出衣物已干,她取来藤蓝把衣服收起折好,捧回屋内放妥。 金赞道:“真是生力军。” 小山想开口,却有点踌躇。 “怎么了?”金一眼看出女孩有话想说。 “这个城镇,似世外桃源。” “多谢赞美。” 小山回房看书。 稍迟她与父亲通了电话。 “看到许多从前未见过的人与事,大增见闻,余氏三兄弟友善礼貌,十分有教养,与外公外婆亲厚,我与老三谈得来。” 她又与母亲联络上。 “可是已经注册?” “需轮候一个星期。” 小山问:“紧张吗?” 没想到常允珊会叹口气,“被你猜中。” 小山笑出来。 “小山你心情比从前好。” “是,小城空气水质食物都对人有益。” “三兄弟可客气?” “他们肯定是好孩子。” “既然已经认识他们,我不妨对你说,老二与老三才真正是余家孩子。” 小山一时听不明白,“什么?” “老大不是余君所生。” 小山好不讶异,“他是谁,他是领养儿?” 常允珊苦笑:“是这样的:花玛女士在嫁余君之前,已经有一个孩子,他就是老大。” 小山呵地一声。 她心中忽然无比同情余松开。 “花玛女士后来添多两个孩子,为着方便,把老大也改姓余,你懂了吧。” “明白,松开与弟弟们同母异父。” “你知道他们名字?你真好记性,亏你了,他们名字古怪难记。” 怎么会呢,怕是她对现任丈夫前妻子女有潜意识抗拒。 常允珊又说:“花玛女士又再次结婚。” 小山忽然这样说:“那也很好,一次归一次,绝非烂帐。” “喂,你懂什么?” “有些女子一辈子称小姐,也不见得没有男伴。” “你喜欢他们,也是一种缘分。” “我自己没有外公,叫花玛先生外公,份外亲切。” “那你是去对了,电传照片中你晒得一脸通红,当心皮肤损伤。” “我不怕。” 常允珊叹口气,“‘我不怕’这三个字是少年人最爱用句子,阻止不了,你自己小心。” “明白。” 母女停止对话。 这时老三过来叫小山:“外公请你也来。” 小山好奇,跟着他出去。 只见老花玛在后园草地上摆了一张长桌,铺上雪白台布,桌子上放着三瓶葡萄酒。 “小山,过来试花玛酒庄的新酒,请多赐教。” 小山受宠若惊,十分欢喜。 “不敢当,不敢当。” 只见三瓶酒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花玛指着粉红色瓶子说:“这是白色禅芬黛,我们试一试,松开,开瓶。” 老大手法熟练,开了瓶塞,把酒斟进杯子里,那酒色像宝石般闪烁。 大家轻轻嘬一口,荡漾杯子,嗅嗅酒香,又再喝一口。 “小山,请给点意见。” 小山一本正经,像品酒专家似说:“新鲜、活泼,有橡木味,含杏子香,及梨子清新,最适合配奶油汁鸡类主食,感恩节喝它最好。” 老花玛听了乐得大笑,立刻说,“听听,这孩子多么识货。” 老三朝小山夹夹眼。 他们的外婆也出来了。 “喝口水,清清口腔,再试花玛酒庄的镇山之宝。” 小山见那是一瓶琥珀色的梅洛。 “我们每年只产一万箱梅洛,得过卑诗省比赛第一名奖,远近弛名。” “用何种葡萄?” “园内种植十种葡萄,包括阿基利亚—那是一种大颗匈牙利级葡萄。” 老三笑,“小山问与答均头头是道。” 外婆说:“你们要加油啊。” 老大斟出梅洛酒。 小山嘬一口,“惊为天人,”她语气夸张:“充满活力的樱桃及覆盘子香气,兼备黑加仑子芬芳,优雅如丝绒般质感最适合配肉享用,这瓶酒售价如在二十元以下是真正优待顾客。” 老花玛大乐,“嘿,它售价才十六元九角九分。” 这次连老二都说:“小山真会说话。” “最后一瓶,是花玛的莎维翁。” 小山说:“我爱喝这个。” “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品酒?” “家父嗜酒,我耳濡目染。” 小山尝一口莎维翁,又有话说:“美丽的金色葡萄酒,带香草及橡木味感,具欧陆风味,配海鲜夫复何求。” 花玛非常高兴,呵呵大笑。 小山问:“没有夏当妮吗,没有宝珠莉吗?” 酒名真正美丽动听。 “我们有苹果西打。” 小山叫出来:“西打伴芝士面包已经足够。” 谁知金捧着一壶苹果酒走近,“来了来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 看得出他们真为这几只本地葡萄酒骄傲。 小山有喝过品质更好的酒吗? 她侧着头想一想,没有,管它是法国波多或勃根地,甚至意大利利塔斯肯尼,名牌如罗斯齐,或者还不及花玛园子的土酒。 她举起杯子,“健康、快乐。” 老花玛拥抱小山一下,“多谢你的祝愿。” 这时,老大取过两瓶葡萄酒想从后门出去。 冲突开始。 他外婆问:“去那里?” 老大只说:“散步。” “别又走到那寡妇家去吧。” 老二与老三连忙精灵地避开。 老三朝小山使一个眼色,小山跟在他身后。 只听得老大分辩,“外婆,她有个名字,叫哀绿绮思。” “我知道,她还有个遗腹子叫约伯。” “为什么慈祥和善的外婆不能容忍她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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