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旅舍门前。 林简站在那,看着三楼那个窗户。 此时,正是日暮西斜,不那么刺眼的阳光从西边斜射过来,映得周围昏黄又明亮。 林简就在这落日的余光里,看见贺繁的泪大滴大滴往下落,看着她又忙不迭地,小心翼翼地擦拭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年人的泪潮,没有嚎啕,只有抽噎,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哀鸣。 没有尽头,亦看不见曙光。 “嘿,简儿,看啥呢,走了。” 旅舍老板的儿子走过来,见林简盯着一处看,顺着他视线回转,被林简一把拉住。 “走了。” 林简率先走出去。 “刚看啥呢?一动不动的。” “没什么。” “也是,我家那旅馆你来了也百十来回了,有啥好看的。走走走,他们等着的。” 房间里,贺繁渐渐平复心情,小心地将信收起来,放进随身的包里,那里赫然放着很多类似的信,落款都是同一人。 做完这一切,她又坐回窗边,望着窗外金黄的向日葵,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心神不定的贺繁,并不知道楼下的喧嚣。 从贺繁领完信之后,楼下就炸开了锅,起初是小范围的讨论,后面知道的人传给不知道的人,整个一楼都开始沸腾起来。 “这么说,这封信送了三年,才送出去!” “可不是吗,起初的时候,还以为弄错了,或者哪家的小兔崽子的恶作剧。问小何,小何啥也不说,说是什么客户信息,什么泄露,保密啥的。” “都以为这封信送不出去了,哪成想今天有人来领了。” “这有点意思啊……” 在住客和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热烈讨论下,旅舍老板掏出手机,迅速地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翩翩而来。 女人穿了条碎花长裙,外面套了件开衫毛衣,编着麻花辫,气质脱俗。只是眼角的皱纹显示了年龄。 她径直走向前台,刚刚还大嗓门喊着的老板,这时声音都放缓了,憨憨地叫了声“老婆。” 女人应了声,在他身旁坐下。 “贺繁来取信了?” 女人问。 “取了,取了,就是表情看着不大好,估计还没走出来。” “307吗?” “对的,老婆,怎么着,能把那姑娘叫下来吗?” 老板凑过来,对着女人耳朵。 女人一把把他推开,风情万种,“等着。” 扣扣,扣扣。 贺繁听见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询问是谁,门口传来低沉的女声。 贺繁拉开门,看着女人。 门口的女人微微一笑,率先伸出手,“你好,我是王林,旅舍的老板娘。” “你好,”贺繁握住她的手,看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女人,不知她的来意。 “别紧张,我呢,看你也没吃晚饭,想着今天我从我娘家那边带回了好几条鱼,新鲜的,想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贺繁下意识想拒绝,但被王林轻轻地牵起手,带着出了307的门。 “就是看你这姑娘有眼缘,没别的意思,咱们一起吃顿饭,赏个脸呗。” 王林边说边把门给带上,拉着贺繁往下走,压根就没给贺繁拒绝的机会。 到了楼下,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又重回人声鼎沸的状态。碰麻将的声音,铿铿锵锵的,老爷子唠嗑的声音,中气十足。 老板娘没理好奇写在脸上,坐立难安的老板,一路穿过后门,把贺繁带到了后院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依着旅舍而建,一走进去,就是客厅和厨房,外加一个小房间,屋内靠右边有个弯旋的楼梯,可以上到悬空的楼阁,楼阁那有个露天的玻璃窗,此刻阳光正好,太阳光正透过玻璃撒下来。 贺繁被带到餐桌旁,在老板娘拉凳子,盛饭等一系列动作下,她只得坐了下来。 桌上是个鱼火锅,鸳鸯锅,一半上面飘满红油和朝天椒,一半则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只有鱼汤本身的嫩白。桌上还有几样小炒,不靠近都能闻到那股呛人的辣味。 整个房间没旁人,但是老板娘异常健谈,从旅舍的装修到小镇的发展,一路聊下来。贺繁就默默地扒着米饭,静静地听着。到现在她都还不知老板娘特意将她拉来吃这顿饭是为了什么。 在老板娘停顿下来,喝口水的间隙,门外突然传来谈笑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走了进来。老板娘叫他毛毛,听语气,看相貌,不出意外这是老板娘的儿子。 男生见有客人在,她妈还叫他小名,落了他的面,嬉皮笑脸地跟他妈打商量,叫他大名就好,他不介意他们母子之间生疏一些,老板娘苦笑不得,作势拧了他一把,叫他别皮。 随着男生的进入,他身后的人影也显现出来,是林简。贺繁看着林简高挑的身影,默默感叹了句太巧了。 “林简也来了啊,快坐,一起吃。” 贺繁旁边的凳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谢谢姨。” 少年的声音响起。 贺繁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他熟门熟路地拿碗筷,然后坐下。 儿子回来了,老板娘免不得叨唠一番,说这都快高三了,还跟以前一样,心思不在学习上,读书不行,玩乐一绝,组局最在行。 她儿子在一旁小声地辩驳,行行出状元,读不好书,他也活得挺好的。 “是是是,你活得开心就行。” 老板娘又从检讨他儿子,说到了小镇的教育,好的老师都到县城里去了,师资力量不行,现在又推行素质教育,镇上的学校也是一摸两眼黑,随便在糊弄。 贺繁想起自己读书时,素质教育说是这么说,但上特长班也不比读书轻松,每天背着画板往返于画室和家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画室归家的那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幸运的是,绘画是她喜欢的东西,这样枯燥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每一种教育形式都有孕育它的温床,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喜欢的才是持久的,贺繁对小镇上的这种教育不予置评,或许它的形式不是最好的,但它也许是最适合这个地方的。 “镇上有考上艺术类院校的孩子吗?”贺繁接着话头,随口一问。 林简拿筷子的手有一瞬间停顿,又瞬间恢复自然。 老板娘听到艺术这两个字,也瞅了瞅一言不发的林简,“嗨,这艺术生啊,确实费钱,咱镇上啊,搞这些的也不多,基本上没有去读这些的,师范类的学校算是我们这儿的香饽饽了。” 贺繁把碗里最后一块鱼肉吃掉,被辣得满脸通红,正准备起身接水,在她落筷放碗的时候,一旁的林简也很自然地起身,向她这边靠。她被林简的动作惊到,不自觉地仰起身子,向后退。林简多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贺繁面前的碗,又用筷子把桌上的鱼刺、骨头都收拾干净。贺繁见他收拾的动作,略带尴尬地一笑。 但这一幕,除了两个当事人,房间里的另外俩人谁也没注意到。对面的江易德同学见他的简哥开始收拾,也拿了个抹布擦起来。 老板娘见俩小伙挺自觉,对贺繁笑笑,叫她不用管了,又叫林简把厨房里泡好的菊花茶端出来。 那头,林简掸了掸手,从洗碗池旁端过茶壶,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倒满,递给贺繁。 贺繁看着林简握茶的手,稍有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过茶,端在手里。茶一递完,林简又转身回厨房,利索地把碗筷放进水池,洗洗刷刷,厨房不时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水流微溅声。 厨房是半开房式,从贺繁坐的地方,能看见厨房的全貌。她不是很爱喝茶,总觉着无论哪种茶都带着一股苦味,于是就端着杯茶,坐在那。 巧的是,她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林简,她就这么握着茶杯,看小孩熟练地刷碗,碗筷一个叠一个,刷的很快,碗面很锃亮。 老板娘在一旁不住地夸林简,说这孩子顾家,又勤劳踏实。 这是贺繁继彭灿一家之后,又一次听见夸奖林简的话,和镇上的一些传言全然不同。 借高利贷,不读书,跟混混混在一起,不懂得尊卑,打砸他姑家……
镇上人口中的林简是个不学无术,又没教养的野孩子,早已经没得救了。 听到这截然不同的看法,贺繁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的评价真的有时候主观又片面,人有时候也是多变的很,贺繁她自己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有着不一样的形象。 但这一切的评价,贺繁都不自知。 若她真的清晰地知道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知道何清诺对于自己的感受,或许就不会孤身一人跨越东西,走过南北,如此孤单又迷离。 能够清醒地活着,永远保持坚定的人,真是难能可贵。
那个女人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贺繁盯着厨房,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想起三年前的一天。 那是快递员小何第一次过来旅舍送信,就一封信,收件人贺繁。小何在楼下叫了几声贺繁的名字,跟老板确认没有这个人住进来,很淡然地收起信封,准备走人。 第二个月,小何又过来,还是那封信,依旧没人领。过后,老板忍不住跟老板娘吐槽,这小何是不是有点傻,咱这旅舍现在来来回来就这些个人,他老是拿那封没人收的信过来,是不是有毛病。 第三个月,老板忍不住了,逮住他不让他走,非得叫他说明白不可。 小何当然不肯,事关职业道德,哪能大嘴巴往外说。结果被老板哥俩好地叫去吃了一顿,一瓶白酒干下去,把自己知道的都抖了个干净。 老板也在酒劲上,听了个大概,倒是老板娘若有所思,隔天就叫自己在帝都的朋友打听了情况。 贺繁的名字,老板娘不陌生,或者说,在帝都,贺家底蕴太厚,而何家也相差不离。 他俩的事,一打听全明了。 老板娘觉着自个儿以前碰见个渣男,倒了八辈子霉,谁成想,一个好姑娘遇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小伙儿,也是个糟心的结局。 贺繁的名字在这旅舍里念了三年,老板娘也在意这个只知道姓名的姑娘三年,今儿可是碰着了,说什么也得开导开导。 她一琢磨,河提那是个好去处,视野开阔,临水望山,是个谈心的好地方,于是又热情地把贺繁带到了河提旁,美名其约,饭后散步。 “简儿,我妈她们散步,我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有这时间,不如打两把?” 江易德跟着林简,一起缀在贺繁她们身后,打游戏的心蠢蠢欲动,他搞不清楚林简咋想的,她妈问要一起去吗,林简回答好。 散步有什么意思,一点乐趣都没有,奈何林简回了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后,就双手插兜,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江易德没懂他的意思,但在林简一副不愿多搭理他的强大气场下,还是摸摸鼻子,自觉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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