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卧室门后的暗影里,一动不动,像是隐匿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到厉枝,他只是快速地抬眼一瞥,然后就继续把头死死埋下去。 只是一瞥,厉枝看见少年的眼神,好像裹着很复杂的情感,有点探寻,有点不屑,还有点冷冰冰的无所谓。 这样的眼神,有点熟悉。 厉枝缓过神来问:“爸,他是谁啊?” 厉明均叹了口气:“厉枝,你还记得从前和爸爸一起在工厂上班的眼镜叔叔吗?” ...... 厉明均在当专职司机之前,曾在一家医疗器械厂当过工人,那时和他混最好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大汉,平时总是笑眯眯的。 那时厉枝还很小,喜欢叫他“眼镜叔叔”。 只是一晃,从工厂倒闭之后,就再没听到这人的音讯。 “这孩子,就是眼镜叔叔的儿子。” 厉枝了然,回头再看那少年,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和眼睛叔叔相似的憨厚来。 可惜,好像瞧不出来。 “眼镜叔叔家里遇到点事,挺麻烦的。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什么亲人都没了,没人照料,就辗转找到我,托我帮忙照顾,在这暂住一段时间。” 厉枝了然。 原来他就是刚刚杨梅口中的“累赘”。 厉明均一支烟燃尽,又点了一支,语气有些踌躇: “刚刚你妈就因为这事跟我吵呢,爸也知道,咱们家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但是你眼镜叔叔帮过爸爸,如今人家有难,咱们也得尽其所能,不能忘恩负义,你说是不是?” 他企图从女儿这里得到支持。 厉枝垂了垂眸,又回头看了看那少年。 他静静站在那,周身都是冷漠的气息,好像这些事都和自己无关,像个雕塑,又像个等待命运审判的囚徒。 唯有一双手,攥紧了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厉枝凝神一瞬,因为这双紧握的拳,心里竟有些泛酸。 她回头,朝厉明均露了个笑脸:“爸,你说得对,多双筷子的事,我们该帮忙。” 厉明均紧张陡起的双肩终于松下去了,还是自己女儿懂自己。 他欣慰地摸了摸厉枝的头: “乖闺女,爸谢谢你。就让他住客厅吧,你先帮他放热水,洗洗澡,收拾收拾床铺,先凑合住下。哦对了,他叫......” “易止。” 少年打断了厉明均。 他终于抬头,泠泠清隽的嗓音,透过口罩有些闷,还有几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沉稳: “我叫易止。” “嗯对,对,易止。他比你小一岁,算是你弟弟,厉枝,你懂事,多照顾照顾他......我去哄哄你妈去,这婆娘......”
厉明均揉了揉厉枝的脑袋,很欣慰女儿的懂事和落落大方。
第3章 不许说出去 小小的浴室,水汽氤氲。 厉枝伸手试了试水温,隔着雾气缭绕,看见少年还站在浴室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连肩上的背包都没摘下来。 “水热了,你先洗澡吧。” 擦肩而过时,少年似乎一直蹙着眉,也不动。 厉枝小心关门出来,又想到他没有换洗衣服,急忙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两件学校做活动时订做的文化衫和运动裤。 男女同款,他穿应该合适。 厉枝把叠好的衣服放到浴室门口,本无意停留,可浴室里面安安静静,一点水声都没有。 不由得些许担心。 “......喂,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需要帮忙吗?那个花洒是不大好用,你要使些力气。” 还是沉寂。 厉枝心一横,干脆去扭浴室门锁。 没想到,他并没锁门,这一扭,玻璃门大敞,厉枝满脸慌张,正要道歉,可一抬眼,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少年,刚好脱了上衣摘了口罩,上半身赤裸着,回头望她。 略微瘦削的肩膀和锁骨,显出骨骼的轮廓,胸前和手臂线条流畅,是略带稚气的少年身躯。 他的皮肤冷白,可却突兀地布满了伤痕。 有些是旧伤,远远望去青紫斑驳。 有些明显是新伤,刚刚结了血痂,一条一条,骇人可怖。应该是来自刀子之类的尖锐器具。 这满身的大小伤痕,厉枝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眼前的少年就好像是个精美的艺术品,却被人恶意破坏。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脱衣服了。” 厉枝忽略了少年投来的凛冽的目光,低头便要退出去,可刚退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她有些犹豫:“你这样不能洗澡吧,会感染的,不行,我去喊爸爸帮你处理伤口。” 正欲开口喊厉明均来,可下一秒,少年就飞扑了过来! 厉枝甚至没能喊出第一个字,喉咙就被锁住了! 少年一手死死掐着她皙白的脖颈,另一手狠狠把浴室门带上。砰的一声,浴室内死寂一片。 厉枝微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少年虽然瘦弱,手劲却大地出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锁着她的咽喉,像是捏着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毫不费力,又不容挣扎。 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猛烈的动作,溢出丝丝点点的血来,最长的一条伤口,从他的左胸,顺着锁骨和下颌,一直划到耳后。 如同一条丑陋的虫。 少年一双眸子像是盛满了经年不化的坚冰,盯着她的脸,唇齿轻启: “不许告诉别人。” 厉枝的脑子好像也被锁住了,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伤,于是艰难的点头。 少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嘴角勾起,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似乎她的难熬痛苦落在他眼里,像是什么好看的节目一样。 厉枝有些眼花了,眼底也全是憋出的泪。 她喘不过气了。 她要死了。 ...... 就在眼前乌蒙、呼吸也快停滞的前一瞬,少年的手猛然撤走。 厉枝像是干涸了许久重归大海的鱼,半倚着冰凉的墙壁大喘气。 少年没有再理她,鼻子里呼出轻蔑的气音,自顾自走到浴缸前,熟若无人地继续脱衣物。 彼时,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厉枝瞥了一眼,只瞥见窄紧的腰线,脸上烘得一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逃也似地出了浴室。 ...... ...... 厉明均并没有把杨梅哄得高兴,以至于大半夜的,杨梅独自带着厉言言回了娘家。 归期不定。 厉枝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褥,又套上了洗干净的床单被套,把客厅原本推着杂物的折叠小床清理了下。 按照厉明均的意思,易止就暂时睡在这里。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厉枝摸了摸脖颈,好像疼痛感还在。 他还真是使了大力气。 厉明均在阳台抽烟回来,刚好看见厉枝坐在小床边皱眉发呆。 “闺女,想什么呢?易止在洗澡吗?” 厉枝抬应了一声,可刚好露出了脖子上红红指印。她本来就肤白,又是禁不住磕碰的体质,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落伤。 厉明均大惊:“这怎么搞的!” 话音刚落,浴室的水声,悄无声息地停了。 厉枝抿了抿唇,挤出个笑来:“没事爸,好像被蚊子咬了,我挠来着,挠红了。” 厉明均松了口气:“这秋蚊子啊,最毒了,明天爸买个电蚊香回来。” “嗯,没事爸,那个,他......” 厉明均顺着视线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叹了口气: “唉,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家里变故,父母一下子都不在了,天都塌了,估计他心里也是落下阴影了,需要时间。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厉枝点了点头。 厉明均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变故,但她隐约有感。 很多年前,妈妈去世,剩下小小的她,被厉明均牵着,这里住几天,那里混几日,她心里难过,但又顾忌爸爸的情绪,从来不哭不闹。 后来,杨梅成了她第二个“妈妈”。 虽然厉明均还在,但莫名地,寄人篱下的感觉越来越重。 她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 再后来,厉言言出生了,她彻底成了“外人”,她不说,但都藏在心里,把一颗心堵得严丝合缝。 ...... 易止如今的处境和心境,大概和从前的她别无二致。 急于把自己保护起来,炸起浑身的刺,像个御敌状态的小动物。 有些可怜,也可悲。 ...... 易止侧身站在浴室内,直到听见厉明均回卧室打开电视的声音。 他顿了顿,推开浴室门,升腾的热气四散而去。 在一片雾蒙蒙之中,他看见女孩正安静坐在小床边,一双修长白皙的小腿正前后摇晃着,脚踝上的红绳在一片白嫩中格外显眼又娇艳。 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而是专注于手里的书,轻蹙着眉,小巧的唇正翕动着。 书封的大字:高中英语词汇必背。 她在背单词。 粉嫩嫩的睡裙,裙摆好像沾了水,湿哒哒地贴着腿侧。胸前是个长耳朵的兔子图案,清晰可见的锁骨,白嫩似天鹅绒的颈部,此时突兀地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红。 那是他的“杰作”。 但她并没有找厉明均告状。 她很乖,很听话。 易止唇角轻勾,勾出个冷笑来,只是眸子里毫无笑意,寒气凛凛。
第4章 十年之间 厉枝翻页的刹那,余光看见人影,这才抬头:“你洗好了?” 然后站起身,把英语书放在一边,弯腰把自己坐过的床单褶皱铺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抱歉,没有合适你的睡衣,先将就吧。” “床单被褥虽然都是我的,但都洗干净了。” “客厅这里晚上可能会有些凉,你要盖好被子,电暖风我也帮你搬过来了,记得开着睡。” 她面面俱到,确定一切都妥当,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好啦,你睡吧,如果有事可以来喊我。” “晚安。” ...... 易止皱着眉,睨着女孩的背影。 她回了卧室,门缝里能隐约高高的书架,毛绒大熊,床头柜上的兔子小摆件...... 房间不大,处处透着女孩子的温柔和精致。 然后咔哒,门被关上。 属于他的一方小客厅,此时彻底安静下来。 他扫视了一圈。 可以确定的是,厉家确实不是什么富裕之家,和他了解到的一样。 厉明均只是有钱人家雇佣的司机,赚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两个女儿,同父异母,相处勉强算和谐。 客厅四周疏于修葺的老墙面,布满了皲裂和霉点,只是在这不堪之上,贴着一张张鲜红亮眼的奖状。 他凝眉靠近,上面的小字映入眼帘。 全市三好学生,学年第一,数学竞赛金奖,英语演讲最佳表现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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