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项多且杂,但获奖人无一例外:厉枝。 看来厉明均是真的引这个女儿为傲,逼仄晦暗的客厅,也因为这一张张奖状而变得光亮堂皇。 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之家,是万家灯火背后毫不起眼的一盏。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呢? 家中变故之后,父亲为什么执意送他来到厉明均这里呢? 一个多年不联系的人,甚至算不上深交好友,真的是值得托付的人吗? ...... 思绪渐乱,像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线头繁多,却全都是死路。 他不喜欢优柔寡断,更偏爱烈火燎原。 有些疑问既然在心里,就势必要找出答案。 ...... ...... 厉枝回房之后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接了余佳嫣的电话。 电话那头,余佳嫣的声音闷闷的,应该是裹在被子里: “小荔枝,你说我要不要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呢?他如果就这样出国了,我真的太遗憾了。” 少女的暗恋心事,总是浪漫纠缠。 她迷上了隔壁班的小班草,听说是魔都转学来的,来北旗中学的目的也很明确,只呆几个月,过渡一下,然后出国去。 明知只是个过客,余佳嫣却一头扎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厉枝望着天花板轻笑: “我的小祖宗,你给他打电话又如何呢?他不会违背家里的意愿,更不会为了你留在国内啊。” “那怎么办?!他就这样走了,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呢!暗恋太难过了......” “依我看,你好好考雅思,以后和他还有在国外相见的机会。” 余佳嫣不做声了。 她的英语太差,用她的话说,是给全国富二代群体丢脸。 顶峰相见的剧情虽然好,却不大可能在她身上发生。 她裹着被子哼哼唧唧,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佳嫣,几点了,该睡了。” “知道啦!马上就睡!” 她朝门外喊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话筒:“哎呀烦死了,我哥催我睡觉,明天见面聊。” 厉枝嗯了一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佳嫣,家里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是什么感觉啊?” 余佳嫣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只有个妹妹?” “没什么,就是......好奇。” “害,那种其乐融融的兄弟姐妹关系,只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我小时候净挨我哥欺负了,如果是个弟弟,估计会更可怕,每天吵你烦你,想想就头疼。” 吵你烦你...... 厉枝挂了电话,脑海里出现易止的身影来。 他倒不像是会吵闹的小男孩,那一双眸子冷得渗人,充斥着防备和敌意。 接下来的朝夕相处,她实在没有信心。 台灯暗下,厉枝缓缓阖上了眼,睡意朦胧中,好像听见厉明均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许是起夜吧。 她没当回事,伴着耳机里的英语音频很快睡去。 ...... ...... 易止踏进厉明均的卧室,带上房门,转身便被冲天的烟味熏皱了眉头。 厉明均站在窗前吞云吐雾,手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崭新的烟头,都是他一晚上的杰作。 他很愁。 易止悄无声息站在几步远之外,直到厉明均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他身上。 “小齐少爷,你还没睡。” 厉明均掐灭了手里的烟,有些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小齐少爷,烟瘾大,我开窗通通气。” 易止打量着他,忽而一笑: “厉叔不必这样叫我,从今往后,我姓易,叫易止。” “也不是什么少爷了。” 厉明均哑然。 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稚嫩的小男孩,一手拿着圆滚的棉花糖,一手拿着变形金刚的小玩具,跟在齐延宗身边,脆生生喊他“厉叔叔”,还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绍: “厉叔叔您好,我叫齐止,今年七岁了,爸爸说,以后您来接我放学。” 毫不怯场,又懂礼貌,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亮亮的,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招人喜欢。 十年不见,厉明均发现,他并不能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找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他冷淡,漠然,不爱说话,甚至唇角的笑也是毫无温度的。 整个人立在那里,像是一团阴郁的迷瘴,窥不见他心中所想。 变化这么会这样大呢? 时间?还是家中变故?不知谁是罪魁祸首。 ...... 厉明均走到他跟前来,犹豫着开口: “那叔叔我拖个大,就叫你小止吧。” “好。” 齐止淡淡一笑,看不出情绪。
第5章 温柔安慰 厉明均反复打着腹稿。 毕竟揭人伤疤是个残忍的事,况且面前站着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易止倒也不急,只是默默站着等他开口。 “那个,小止啊,我刚开始做私人司机这一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齐总给了我机会。你们一家人都和善,那时候我带着厉枝走投无路,齐总还给了我十万块钱,我一直感激。” “我虽然在齐总手下工作时间不长,但是受人恩惠自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齐总突然说把你托付给我,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你知道,我们就是平凡人家,我也不知道齐总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说没就没了,我这心里有点......” 即使厉明均说得拐弯抹角,易止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静静看着,半晌开口:“您放心,不会连累您的。” 厉明均心事被戳破,满脸尴尬,慌里慌张地解释:“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孩子......” 易止面色如常,似乎事不关己一样,语气淡然: “我们家在外人看来,家大业大,日进斗金,但大有大的难处。我爸他野心太盛,急于吞并一个老牌企业,不惜把所有资产都压上做对赌。” “结果就是输了,不仅如此,对方用了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把我爸历年来的心血,公司保密技术,还有商业数据全都拿了去,并且找了漏洞向上举报。”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了,对方是奔着让我们家破人亡。”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我爸每日酗酒,再后来被检察机关带走调查,我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刺激之下,病情恶化,撒手人寰。” ...... 这些骇人听闻的事,随便拎出一件,都足以让人崩溃。 厉明均不由得四肢发寒。 可眼前的少年,不带感情,娓娓道来,好像这些事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好像他的心也在这冰天雪地里冻过一遭似的,冷冰冰硬邦邦,再无一丝柔软。 半晌,厉明均颤着声线问道:“孩子,那你以后怎么办?” 易止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竟然笑了: “您放心,我只是在您这暂住,我还有亲戚在国外,比如今天送我来的刘叔。等我成年,就可以去投奔他们。不会给您添麻烦。” 厉明均急忙摆手: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住多久都可以,你是齐总唯一的儿子,我们家一定好好照顾你,我只是担心,依你说的,生意上的对手那么残忍,会不会对你......” “您放心,我没有参与过我爸生意上的事,也没有人要对付我。” 易止语气轻松,微微侧过头去,假装是在看电视,顺势挡住了侧脸和耳后的结痂。 缩在袖子里的胳膊,也僵了一瞬。 遍布全身的伤痕,还是不能让厉明均看见。 会吓坏他。 况且他只是个拥有安稳生活的平凡人,不该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 一时沉默。 厉明均沉沉叹了口气。 眼前的少年肩膀瘦弱却坚毅,站得笔直,确实有几分齐延宗的影子。 “小止,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易止微笑:“厉叔叔请说。” “唉,你们这样的生意人家,赚钱赚得多,可也太凶险了,我做司机的,耳濡目染,也知道生意越做越大,就像高空走钢索,难呐。” “所以叔叔是想劝你,这一遭结束,你也就安安稳稳过个平常人的生活吧,不要想着为你爸爸报仇,东山再起什么的。” “你看像叔叔家,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是能吃饱穿暖,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小日子也有滋味,齐总也一定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平安,知足是福。” 易止眉毛挑了挑。 他没有想到厉明均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没想到他能看出自己心中的愤恨和不平。 他以为自己演得够好。 压了压蓬乱的心绪,易止乖巧答应: “好的厉叔叔,您放心。我之所以改了和妈妈一个姓,就是为了和从前的生活做个了断。” “我先去睡了,您也早休息。” 转身的瞬间,脸上的伪装已经卸下,笑容逐渐消散。 ...... 随着一身房门关阖,他又置身在了黑暗当中,狭窄的客厅,只有一盏台灯为伴。 ......台灯旁,放着一瓶小小的红药水。 是她拿来的。 再往旁边,还有一本被遗落的英语书:高中英语词汇必备。 封皮上娟秀的小字: 北旗中学-高三级-厉枝 易止随手翻了翻,放在了一侧,目光落在了床单,还有叠好的被子上。 浅粉色的床单,有小草莓和小兔子的印花,已经洗得发白,散发着浅浅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洗衣粉过敏,易双柔就把他的衣物都分出来,由她用肥皂亲自手洗。 就是这种若有似无,带着阳光暖意的味道。 易止晃了一刻神,从前的记忆层层叠叠从四面合围,把他包裹其中。 一片茫然中,他看见齐延宗带他骑马,牵着缰绳,耐心教他驯马的技巧,易双柔在马场外朝父子俩笑,温柔地递来水和纸巾,笑眯眯摸着他的头: “我们小止真聪明。” 可下一瞬,所有光亮就都不见了,浮现在眼前的是齐延宗颓然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身边全是酒瓶还有血迹。 耳边是医疗监护器械滴滴的声音,易双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覆上他的头,断断续续地呢喃: “小止,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 繁冗的思绪潮水般涌来,撕扯,蹂躏。易止盯着被子上的印花,厉明均的劝说突然闯进了脑海: “过安稳生活吧。” “不要想着替你爸爸报仇了。” ...... 怎么可能呢? 当恨意的种子在心里落下,就已然生根。 他低头,一滴热泪砸在手背上,然后胡乱抹了一把脸,把床单被子一掀,丢到一旁,就着冰凉生硬的床板,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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