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变天了,宜城的街道变得匆忙。 江桥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林净宁站在落地窗前抽烟,黑色衬衫松开领口,袖子挽起,一只手夹着烟。 “老板,已经送走了。” 林净宁“嗯”了一声。 江桥犹豫了几分还是道:“今天去宜城大学接张玉河老师,遇见了——骆小姐,这场讲座是她主办的,当时迎面撞上,问候了一声。” 林净宁抽烟的动作一顿。 江桥道:“骆小姐如今是宜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他很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目光落在烟灰缸上,拿起烟弹了弹,淡淡问道:“她说什么了?” 江桥摇头:“没说什么。” 林净宁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高楼,深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开口:“我一会儿要用车,你先回去吧。” 江桥没应声,悄然退去。 林净宁抽完那支烟,捞起沙发上的外套下楼。天上乌云密布,他一时有些烦躁,开车随处溜达,开去了朋友的夜场。那边有几个是知道他底细的,瞧着他游戏人间,看破不说破,周围人只当他开了个公司,低调至极,背景深厚,话也不会乱说,都跟着他那堆狐朋狗友会喊一声“少爷”。林之和稳重中有些正直大义,林净宁则看着气质干净,眉宇间亦正亦邪,多的是少年气玩味样子,却更多隐忍狠厉。 朋友见他来,开玩笑:“寂寞了?” 包间里就他们俩,墙壁外围多固定了几层海绵隔音板,显得厚重沉抑。林净宁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只是笑道:“你挺消遣。” “我还消遣?逼婚逼到家了都。” 朋友叫杨慎,和林净宁一般大,都是一个大院从小穿开裆裤玩出来的。杨慎在圈子里玩的好,谁见了都给几分薄面。这几年林净宁来宜城发展,杨慎出了不少投资。有人问杨慎,你身边那哥们谁啊? 杨慎的回答是:“少爷。” 能让杨慎叫一声少爷,那可不是谁都能摊上话的。林净宁从前不太喜欢听这称呼,他这些年极力想摆脱林家孙子的名号,就想靠自己做点事。但真到了后来,他才慢慢了解,有些事光凭借能力是做不好的,而他姓林。 见他情绪不太好,杨慎问:“什么事惹着你了?” 林净宁:“没什么事。” 杨慎不以为然:“你这人没什么事就是肯定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要不想说,就点几瓶好酒搓个麻将,给哥们多放点水。” 林净宁嗤笑:“你怎么和林之和一个样。” “什么样?” 林净宁:“唯利是图。” 杨慎:“我和大哥可不敢比。” 林净宁笑了笑。 杨慎真叫进来几个兄弟搓麻将,有的带着女朋友。认识的会喊林净宁一声林总,见他玩的开也渐渐放松下来。 就那一会会儿,林净宁输了好几万。 他见惯了生意场上道貌岸然推杯换盏,从前有多瞧不上,现在自己却站在风暴的中心,玩的这一套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笑意里藏着世故。 林净宁喝了点酒,推了牌面。 “你们玩,输了算我的。”他一向大方。 他揉着额头,有些晕眩。杨慎叫了司机送他回去,路上飘起小雨。林净宁吹了点风,酒意半醒,脑子里有些凌乱,吩咐司机换道。 这一路上高速,开去了宜城大学。 林净宁眯着眼打困,不经意间醒来,车子已经停在校门口。司机不知道该怎么走,又不好开口说话,看着他醒来。 他道:“往里开。” 这种车牌型号的社会车辆,大都是有头有脸,学校一般很少阻拦,通常都是很客气的默默放行。林净宁随意指了方向,车子缓缓停在文学院门口。 地面是干的,这边似乎没下雨。 林净宁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缓缓推开车门下车。他先是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抬头看向教学楼方向。耳边一声轻轻的嘤|咛,他目光往下一移。 视线就那样落在温渝身上。 温渝的头发有些微微凌乱,束在脑后,一捋刘海贴着脸颊,她闭着眼睛睡得很沉,枕着电脑,怀里抱着书,就那样躺在长椅上。白色衬衫被压褶皱,黑暗的夜里,路边微弱的路灯下,衬得她那张小脸明净透亮。 林净宁目光深沉,看了一眼。 他转身就要走,脚底有风吹过来,摇椅上的人动了动,更深的蜷缩起来,怀里的手微微松软,垂落在半空,书上的几张纸飞落开来,有一张掉在林净宁脚边。 他皱了皱眉,弯腰捡起来。 借着车里的光,看清了最上一行的署名,写着三个字,骆佳薇。林净宁重新将目光落在温渝身上,有点面熟。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掐掉烟。 风似乎更大了,林净宁借着酒意玩味,停了半晌从车里拿过西装外套,三两步轻声走过去,俯腰给她盖上,脸色漠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上车离开。 司机问:“林总,现在去哪儿?” 林净宁说:“回公司。”
第3章 温渝醒来是在深夜。 她还躺在教学楼下那张长椅上,风从裤管溜进去,凉的她打哆嗦,头发被吹乱,脸颊都冻红了,怀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脚边,书下压着几张A4纸。只听见有李湘在叫她。
“这都能睡着?你真厉害。” 一天一夜未睡,温渝只觉得全身酸软。 她慢慢睁开眼睛,手撑着长椅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目光游移,定在滑落在腿上的西装外套。黑色,袖口的万宝龙纽扣价值不菲,意大利品牌。温渝怔愣。 李湘的注意力也落在西装上:“这外套谁的?” 温渝也是一问三不知。 李湘好奇,凑近看了几眼:“不会是哪个学生教授暗恋你吧?这西装看着质量真不错,你瞧瞧这剪裁,挺别致的。” 温渝一头雾水,还是觉得困。 李湘玩笑了几句,扶她起来,两人一同往公寓方向走,忍不住腹诽道:“骆佳薇也真是,这么着急要电子版能干吗?简直就是剥削你。” 空荡的校园路上,时不时还会走过几个学生。 温渝用手揪紧衬衫领口:“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 “我都睡这么久了。” 李湘:“可不是吗,你这么日夜颠倒可不行,熬夜伤身,迟早会反噬,现在得癌症的人那么多,太可怕了。” “日夜颠倒的是你好吗?” 李湘说:“我也想早点睡,睡不着有什么办法。” 温渝:“锻炼身体?” “懒得动。”李湘说,“我明天下午还有两堂监考。” 温渝叹气:“咱俩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我比你强点好吗。”李湘笑了,“明天星期天,我就不信骆佳薇还要给你找事做,好好睡个觉吧你。” 温渝低了低头。 她闻到西装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抬头看向路边的树,随风摇晃着,有叶子慢慢落下来,她的目光下垂,又落在怀里的外套上。 李湘眼睛多尖,看了温渝一眼。 “你是不是在想这衣服是谁的啊?” 还真没有。 温渝只是觉得有人平白无故施舍这么昂贵的衣服,自然是没想着让她还回去。不过她心里总有些好奇,倒想知道这人什么样儿。 “这衣服顶咱俩几个月工资了。”她说。 “不是吧?这么贵。” 温渝:“傻了吧妖精。” 李湘确实傻了,也乐了:“可能人家是可怜你一个女孩子露宿街头,要不明天守株待兔,保不齐他还来。” 怎么可能。 李湘说:“要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万一长的歪瓜裂枣的,那怎么办?” 温渝没说话,她的掌心紧贴着西装,似乎能感受到衣服上的温度,很清淡的味道。她想了想,还是先送到干洗店再说。后来回去也一直没有睡着,直到清晨才又慢慢睡去。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太阳照着半边床被。 她洗了个澡,站在阳台吹头发。 李湘今天去监考,她索性无事,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衣柜里那件不太相称的男士西装外套,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思绪万千,还是装好衣服出了门。 她打车先去了市区的品牌干洗店。 后来一路闲逛,溜达到宜城百汇街,那是一条艺术人家聚集的街道,在城墙底下,一排排的手艺人摆着小摊,像穿溯回几百年前的民间,有从前老北京城墙下的热闹朴素。周末的百汇街人总是很多,最尽头有一间画展,却门庭冷落。 因为姐姐温寻的关系,温渝喜欢逛画展。 温家就两个女儿,一个学画,一个写文。不过她的成就远远不及温寻,到现在也不过是喜欢寒酸文字,走了条最普通的路,母亲大抵多是瞧不上的。 画展从外面看并不大,里边却别有洞天。 沿着第一幅画往里走,路是曲折的,每一个拐角都挂着画,像是迷宫一样的空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一点都不拥挤。她在其中一幅水彩画跟前,站了很大一会儿,久到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小姐,这幅画还未售出,您现在要买的话可以拿到画家的亲笔签名,这是今天唯一一副春天的画。” 温渝看向署名:孟春林。 工作人员又道:“要不要现在给您装起来?” 她见过温寻作画,用笔和色彩都很大胆,还可以自己制作适合的绘画工具,有的地方是一般画笔描不出来的,温渝说不出哪儿好,也不太会品评,但很切入人心。眼前的这幅画有点异曲同工,要说是温寻的画也不为过,何况温寻喜欢画春天。要不是这人闭关联系不上,现在电话早就打过去问了。 看了半晌,她问:“你们这可以邮寄吗?” “不好意思,画展不负责这些。” 温渝:“装起来吧。” 那时候的温渝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后来促成了她和林净宁之间的一面之缘,原本该会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多有意思。 她拿到画,不太方便逛街,便回了学校。 百汇街人潮拥挤,车子一般开不进来。城墙下一片吵嚷,城墙上白鸽盘旋飞过。人与人之间擦肩而过,大都悠哉闲逛,只有一人是着急了的,撒开腿就跑,像是在找什么人,脸上写满了挫败。 再一抬头,两只鸽子从百汇街朝市中心飞去。 市中心一栋栋办公楼,一大片的落地窗,都穿着工作装看着电脑一边埋头干活一边期待下班,偶尔会有人注意到窗外有白鸽掠过,再一个晃神的功夫,太阳就落山了。 办公楼里,电梯一直在工作。 江桥这一上午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十几趟,拿着文件去找林净宁签字。林净宁昨天喝了点酒,一直没有睡好,此刻有些头痛。 “老板,要不要去医院?”江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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