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相撞,声音铿锵,他忍着剧痛奋力厮杀,渐渐,他的嘴角流出一缕黑血,体力消耗殆尽,用佩剑抵着地面,撑着自己不倒下。 “Cut!”应舒默了片刻,说,“这条过了,非常好,切一条近景。” 郁澜直起身,沉默地回到最初的定点,导演一声“action”,他就又成了褚阑珊,眉目间全是痛苦与坚毅,苦苦支撑,下定决心,咽下一口气,转身决一死战…… 这是胡豆第一次近距离观摩真正的演员的表演。 过去他倒是参演过一些网大和网剧,但演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两场戏的间隔全部用来补妆;导演也身兼数职,从编剧到摄影再到场记都是他一个人完成,这群祖宗能把台本上些的对白说出来就行,哪敢追求什么情绪传递。 对比之下,郁澜的表演是那么浑然天成,在胡豆看来毫无可以挑剔的地方。 可郁澜本人的追求却不止于此,回看自己的表演,他总能找到诸多不完美的细节,顶着大太阳一次一次地重拍和调整,连应舒都拿他没辙。 一场正片里不到五分钟的镜头,愣是拍了两小时才结束。 . 进入第二场拍摄,由胡豆饰演的鸾春第一次登场,英雄救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褚阑珊。 胡豆一身白衣,最外层是青绿色的罩衫,吊着威亚从天而降,一剑刺向即将挥刀于褚阑珊的杀手。 得益于那一个月的封闭培训,胡豆学习了一些基本的刀剑招式,降落时缥缈而轻盈,长衫与发带飘飘,少年眸似星辰,唇上挂着得意的浅笑,眉目间是不经世事的纯粹与轻松。 鸾春背着一只手,站在褚阑珊的身后,持着长剑应对从各个方向迎上来的杀手。抵挡攻击,他神色不变,而杀手们早就被刚才的缠斗消耗了大部分体力,没能斗上几回,就纷纷命陨于他那支玉具剑下。 大风刮过,戈壁滩上扬起黄沙,将地上的死尸浅浅覆盖,像西北民族的某种神秘的祭奠。 褚阑珊突如其来的援手仍有防备,撑着剑直起身,忌惮地看着他。 鸾春露出无辜又友善的笑容:“这位兄台为何这样瞧着我?” 褚阑珊皱眉,道:“少侠今日为何出手搭救?” “想救便救咯,”鸾春收起剑,绕着褚阑珊踱步,“你的伤势很重,如果不及时治疗,内忧外患,恐怕会命丧这凄凉地吧。” 褚阑珊正欲反驳,随即咳出一口黑血,是中了寒毒的迹象。鸾春迅速移到褚阑珊身边,稳住他的身体。 “Cut!”应舒喊道,“鸾春怎么回事,连个人都扶不住?你救下的人都中毒咳血了,你还在这儿绅士手呢?” 胡豆不知道“绅士手”是什么意思,可他的手确实只是虚虚搭在郁澜的腰间,也不敢使力。 郁澜维持着动作,小声提醒他,“环着我的腰,别让我坠下去。”,“记住,我身上有伤,你怕碰到我的伤口,所以不能再我的腹部着太多力。” 胡豆有点发懵,前面的两场戏他明明表现得挺好的,到了跟郁老师的对手戏怎么越演越完蛋呢? 重新开始,褚阑珊咳出黑血,胡豆展臂环上他的细腰,小臂使力箍着他的腰侧,手掌盖住他腹部的伤口,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身上带解药了吗?” “Cut!”应舒一脸不悦,“状态还是不对,鸾春你自己过来看看,你演的这是什么?” 胡豆听话地走过去看镜头回放,细看才发现,他的动作虽然没问题了,但表情却没跟上当下的场景和情绪。性命攸关的事情,他的脸上就只有紧张地试探。 镜头会记录所有的细节,一对比就高下立见,褚阑珊的表情已经十分痛苦,却带着些对于陌生人的防备。 而他呢,他满脸尴尬,一点也没有鸾春身上的那种朗风明月的温柔,亦或拔刀相助的侠气。 胡豆脸红了,小声跟导演商量:“舒哥,我能再来一遍不?” 应舒仍在气头上,点了支烟抽,也不说同意不同意。胡豆心里害怕,他从没见过应舒这么生气,还以为他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很和善的那种性格。 主要也的确是胡豆自己没演好,他心想郁老师毕竟是女演员,他们昨天才刚见面,他不好意思搂人家的腰…… 现在好了,开机第一天,他已经把导演气得够呛,其他工作人员也吓得大气不敢喘,剧组上下一片冷寂。 胡豆站在遮阳棚的角落里,一脸无措地握着他的玉具剑,这剑是真剑,分量不轻,胡豆握得胳膊都酸了,当作对自己的惩罚。 郁澜也点了支烟,脸上的妆已经被汗水融了一些,有种残破的美感。 他走到胡豆身边,小声对他说:“我刚拍戏那阵的状态跟你差不多,总是想东想西,谁都不敢得罪,谁都想要讨好,后来拍的戏多了就明白了,身为一个演员,你谁也不用讨好。” 胡豆怯怯地抬起眼着郁澜,郁澜吮了一口烟嘴,唇间溢出薄荷味的细缕,他说:“你只要讨好你的角色就好。” “讨好……我的角色?” “嗯,去讨好他,去供养他,想一想鸾春喜欢什么,猜猜他此刻的心思。”郁澜说,“如果你还不能把自己变成鸾春,不如就不停地想,此刻鸾春最需要什么,然后把你能给的都给他。” 胡豆想了一阵,现在的鸾春最需要什么? 费了辛苦救下的人却对自己那么防备,鸾春是善良的人,既然决定救人了,他便要救到底…… 所以现在鸾春最需要的,就是让褚阑珊相信他! 苦苦追寻的真相只发生在短短一个刹那,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难题全部迎刃而解,世界都更清晰了。 摄像机再次启动,应舒坐在监视器后面,一脸不耐地盯着画面。 鸾春坚定地握着褚阑珊的腰,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坦荡地露出胸膛。他急切地看着储行舟,问:“怎么回事,带解药了吗?” 同时眼神上下扫视,想在褚阑珊身上的某个暗袋中搜罗可以帮助他的东西。褚阑珊想要推开他,身上又没什么力气,只好无力地摇摇头。 “你家在附近吗?”鸾春叹了一口气,商量道,“我先帮你运功,驱处寒气,你家里应该有药吧?” 褚阑珊自知靠自己已无生存的希望,只好将性命依托给萍水相逢的鸾春,拄剑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力道,在鸾春的帮助下坐到了地上。 像是觉得自己没用,褚阑珊悄悄撅起嘴。 鸾春到底是少年心性,看褚阑珊开始配合自己,露出明媚的笑容,伸手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一缕头发,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你乖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 作者有话要说: 22.11.17前4章修文完毕,增加了一个新的人物设定,看文案应该就能看出来~ 22.11.27往前捉了一遍虫,还是感觉第一章 写得不好。
第6章 胡豆的痣 下一场,鸾春扶着褚阑珊来到戈壁滩上一座破旧的土房中,这里是褚阑珊用于避难的临时居所。 与外观上的破败与萧条不同,房里的装饰非常雅致,墙上挂着些文人的墨宝,还有几幅简单雅致的小画,画的是娇美的兰花,挺拔的翠竹,与春日梢头的杜鹃鸟。 “阿兄好闲情啊。”鸾春玩笑着褚阑珊,一边心生怀疑,搭救之人明明身受经年剧毒,看他这家里也不拮据,为何不花钱治治病,为何又要被人追杀? 看来褚阑珊的背景比想象中复杂…… 褚阑珊浑身乏力,却也听出鸾春的弦外之音,被扶到床上后,他虚弱地交握双手,堪堪作揖:“今日多谢兄台搭救,若兄台告知我姓名,家、家住何方,他日我痊愈,定当登门告谢。” “诶,”鸾春笑着推阻,“阿兄身上的寒毒未消,性命堪忧,鸾春岂能放心离开。” 褚阑珊深深地望了鸾春一阵,眼神复杂,带着浓浓的哀切。鸾春被看得有些不舒适,伸手抚上褚阑珊的眼睛,就着姿势让他躺进床榻上,宽慰他道:“阿兄既把我领回家了,想必也对我信任,放心睡吧,待体力恢复些,我来给你运些真气驱毒。” 鸾春的手掌又在褚阑珊的眼睛上停了一阵,待褚阑珊的呼吸平稳了才拿下来,鸾春看着湿润的掌心,分外疑惑。 “Cut——”应舒将这一声的声调拖得很长,耐心尽失,抓着对讲怒吼,“鸾春你是AI吗?喜怒哀乐全部流于表面,跟在脸上跑了个小程序似的,能不能回馈我点人类的情感!!” 为了方便接戏,一场结束后,演员一般都不会动身,等待导演的指令。 胡豆就这么沮丧地坐在郁澜的床边,大又清澈的眼睛里慢慢涌上眼泪,也不敢哭,怕弄花了妆面,那么点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手指下意识地捏着郁澜衣服的边角,看着挺可怜。 而导演仍在滔滔不绝,指点里夹杂着饱含个人情感的国粹,比较难以提取有效信息。 郁澜微微起身,说:“导演,让我跟胡豆说说吧。” 应舒哼了一声,“随你便。” 整条戏都需要重来,郁澜坐在床边,跟过来给他补妆的小妹要了张纸巾,递给胡豆。 胡豆吓坏了,接过纸巾,背对着监视器开始擦泪。待情绪恢复一些,他惶恐地说:“谢谢郁老师,真对不起郁老师。” “所以,你是怎么理解这里鸾春的心情的?”郁澜问。他闭上眼睛,让化妆师再把他的脸化得苍白一些。 “我、鸾春开始对褚阑珊的身份产生怀疑,所以我想表现得困惑一些……然后他看褚阑珊要赶他走,他不想走,所以想让褚阑珊信任他……”胡豆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又懦懦问郁澜,“对吗?” 郁澜仍闭着眼,眼见着他的肤色越来越白,身体又瘦,好像真的性命垂危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郁澜缓缓张口:“如果是你,你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胡豆顺着郁澜的话,分析道:“如果是我,我会有点怀疑褚阑珊是不是好人,但是他现在又没什么伤害我的能力,我会有点挣扎:万一他不是好人,又赶我走,那我是不是该走人,放任他就这么死了?” “但我又会心存侥幸,如果他是个好人呢?我就这么放下他走了,最后也是一样的见死不救,所以我打算带着这个疑虑再观察他一阵子,反正他又没什么能力伤害我……” 郁澜唇角勾起,笑意明显,“你看,你这不是把人物的内心活动揣摩得很到位吗,那就按照你想的去演。在鸾春做下想留下来继续观察褚阑珊的决定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有些相信褚阑珊了不是吗?” “我只是想表现出他的那种将信将疑的情感……”胡豆低下头,有点委屈。听郁老师的话,他已经很努力地将人物情感理解到位了,为什么还是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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