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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十二岁的贺行运，那是他第一次戴眼镜的样子，当时的镜框没有现在的好看，戴上去显得笨重又木讷，整个人看起来更呆了。 这副眼镜还是方渐浓用自己的零花钱硬拉着贺行运去配的，他认为都要上初中了，眼睛看不清东西怎么行。 所有人都以为贺行运是近视，只有他们这一家人才知道，贺行运的右眼视物模糊，是十岁那年被贺殊用烟灰缸砸的。 今晚贺行运撩起了刘海，方渐浓能看到他右眼眉骨的那道疤，是个大约一厘米长的小坑。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伤疤的颜色渐渐淡了，但方渐浓始终记得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趴在地上满脸都是血的贺行运。
第06章 相识的第三年 小孩子的友谊简单又纯粹，那天一起玩了一次之后，贺行运就跟方渐浓成为了好朋友。 贺行运每天放学都会去找方渐浓，他们会在院子里一起写作业，到了饭点贺行运就会自动回家，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墙角蹲着，等时间差不多了才会回去。 王珍珍是两班倒，如果是晚班她中午会提前做好饭菜，早班有时候也要六七点才能下班，贺殊不怎么管贺行运，所以他经常吃的饭菜都是又冷又硬的。 贺行运蹲在墙角，头顶是院子里探出来的枝桠形成的树荫，孤影随着日落西斜，拉长了寂寞的时光，他时常会望着那栋大房子从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出神，嫉妒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 可是只要一想到林暖芯那么好，方渐浓那么可爱，贺行运就不想去妒忌了，美好的人生值得拥有美好的事物。 原以为这样能躲开贺殊，但贺行运并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今晚王珍珍加班，他一回到家就被贺殊逮住。 “小崽子，现在敢放学不回家了是吧？”贺殊拎着贺行运的书包，把人提起来，手上握着衣架，落下时能听到划破空气的强劲风声，那是贺行运的噩梦。 贺行运挣扎着把书包甩到贺殊脸上，里面的课本文具散落一地，他狠狠地咬住贺殊的手臂，死都不肯松口，然后换来更严重的挨打。 “让你反抗，让你不听话！” 今天回来得早，王珍珍大老远就听到贺殊打骂的声音，一开门就看到自己丈夫在虐待自己的儿子，赶紧冲上去阻止：“你发酒疯啊，儿子你都打！” 这时贺行运才肯松口，贺殊手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已经被咬出血了。 “这小子不听话，每天放学不回家，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贺殊恶人先告状，“我说他他不听还咬我，我才教训他的。” “那你也不能打儿子啊。”王珍珍护犊子，和贺殊大吵一架，把贺殊气到离开了家。 那天晚上她想帮贺行运洗澡，顺便检查他身上的伤势，贺行运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地摇头拒绝。 王珍珍回想起贺行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让她帮他洗澡了，原本以为是男孩子长大了怕羞，仔细想想，也许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她作为母亲，竟然都没有察觉。 越想越痛心，王珍珍难过到坐在客厅里哭了一晚上，贺行运自己吃过饭，洗了澡，再把书包收拾好，然后跑过来安慰王珍珍。 “妈妈，你别哭。” “小贺，妈妈对不起你。” 王珍珍除了抱着贺行运哭还能做什么，旧时代的观念束缚着她，认为丈夫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天，她怕天会塌下来，怕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会被人嘲笑，看不起，担心离开了贺殊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无法跟孩子生存下去。 老公是自己选的，她这辈子只能认了。 第二天是周末，贺行运又去找方渐浓玩，昨天方渐浓说好今天会给他拼一个机器人，可是等他来到院子的时候，方渐浓已经和一个小男孩在那玩耍了。 小男孩叫何元，跟方渐浓是邻居，小小年纪长得像个刺头，每次见面都跟贺行运不对付，嫌弃他穷酸又小家子气。 而贺行运也很讨厌何元，他不喜欢方渐浓身边出现除他以外的朋友出现。 贺行运一来何元刚好要回家，趾高气扬地拿着最新拼好的机器人在贺行运面前炫耀一番才离开。贺行运气呼呼地跑到方渐浓跟前，表情委屈又难过，但方渐浓并没有注意贺行运的情绪，只是和往常一样拉着他去玩沙子。 见方渐浓依然没有给他拼机器人的打算，贺行运站在原地不动，突然伸手推了方渐浓一把，方渐浓一屁股跌坐在沙坑里。 事后贺行运立刻就后悔了，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自己应该道歉，于是他伸出手想去拉方渐浓起身，却看到方渐浓一贯可爱天真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眼神，他站起身，也把贺行运推倒在地。 贺行运懵了一下，就像是点燃了某种导火索，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打架。 最后是林暖芯听到动静过来阻止，两个小屁孩已经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都脏兮兮的，还在握着小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 林暖芯可不管谁对谁错，两边都不偏袒，要求他们互相道歉，再握手言和。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打到没力了，气也消了。 林暖芯可不能让贺行运就这样回家，拉着两人一起去浴室把身上收拾干净，贺行运顾着和方渐浓手拉手说好话，要对方别生气，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直接被掀了起来。 单薄消瘦的脊背布满大小不一的瘀青，把林暖芯给吓了一大跳，她以为是自家儿子把别人家的小孩给打成这样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有些伤痕是旧的，已经结痂了。 夏天穿的衣服短，贺殊都是往背上和臀部下手，力道又重，自然几天都好不了。 “小贺，告诉阿姨，谁这样对你的？”林暖芯心疼不已，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人弄成这样。 贺行运的样子方渐浓也注意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甚至默数着有多少道，这满身数不清的伤痕深深地触动了方渐浓的心， “是家里人吗？”林暖芯追问，“爸爸还是妈妈？” 贺行运嘴硬不肯说，林暖芯也无可奈何，只能帮孩子整理干净，再拿来药酒帮他擦拭。活血化瘀是很疼的，贺行运愣是咬牙一声不吭，被打成这样，怪不得总是不肯回家。 期间方渐浓一直紧紧地拉住贺行运的手，小声地安慰：“痛痛呼呼飞走。”并承诺再也不跟他打架了。 贺行运心里还惦记着：“机器人能给我吗？”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啊。”方渐浓晃了晃贺行运的小手说。 自从那天起，王珍珍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贺行运的身体，贺殊也因此收敛了许多，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不再无所事事整天只知道喝酒，贺行运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 日子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贺行运和方渐浓依旧是好朋友，开心的时候一起玩，闹矛盾了方渐浓会让着贺行运，而贺行运又舍不得方渐浓受委屈，两人又会和好如初，感情也因此更加深厚。 贺行运慢慢发现，原来方渐浓并不像表面看起来得那么单纯乖巧，他只是根据林暖芯对他的期盼，扮演好优秀又听话的乖宝宝角色，其实私底下有时候冷漠绝情得很。 他可以是老师和家长面前成绩优异的优等生，也可以转身就把别人送的但是他讨厌的东西丢垃圾桶里，而这些不为人知的一面只会在贺行运面前出现，或许是方渐浓认为他们的友谊值得彼此信任和依赖。 十岁那年的寒假，是贺行运和方渐浓相识的第三年，那天他们在公园里玩得有些无聊，方渐浓就提议要去贺行运的家。 贺行运起初是拒绝的，他的家又小又乱又破，既没好吃的零食，也没好看的漫画，去到也没什么好玩的，但经不住方渐浓的软磨硬泡。 “去看看嘛，都是你来我家，我还没去过你家。”方渐浓越长大越好看，眼睫毛成精似的扑扇扑扇，笑起来唇红齿白的，撒起娇来真是要人命。 贺行运想着这个点家里没人，打算带方渐浓上去看一眼，等他觉得无聊了就离开。 公园离贺行运住的小区比较近，方渐浓一进门就四处打量，贺行运觉得这里寒碜，都不配让方渐浓踏进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方渐浓直奔贺行运的房间，这里窄小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布艺衣柜、一张小书桌，方渐浓直接在贺行运床上躺下，翻看他从书店花五毛钱租来了盗版漫画书。 贺行运瞄了眼墙上的钟表，还有几个小时他的父母才会下班，于是也和方渐浓一起躺下来。 漫画书只有一本，他们凑近一起看，讨论着热血的剧情，被窝被两人捂得暖和，困意渐渐袭来，他们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贺行运最先被惊醒，他认得贺殊的脚步声。为了不让贺殊发现方渐浓的存在，贺行运赶忙起身跑到客厅去，反手把房门关好。 空气中飘着一股浑浊又难闻的味道，贺行运心里一惊，贺殊又喝酒了。 果然，贺殊发现贺行运在家，刚刚他打牌输了钱，正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拍桌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指着贺行运说：“还以为你真的能给我带来运气，老子养你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贺行运默不作声，他现在长高了许多，再也不会轻易地就被贺殊吊起来打，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反抗能力的，眼看着贺殊解下皮带就要甩过来…… 方渐浓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这个午觉他睡得太沉了，恍惚间才想起来这里是贺行运的家。 外面奇怪的动静越来越大，方渐浓起身去打开房门，看见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把贺行运按在地上揍。 贺行运也并不是白白挨揍，他会努力反抗，只是体力悬殊，他越反抗贺殊就会越生气，然后他会被揍得更惨，最后还是吵醒了方渐浓。 贺殊不知道家里有外人在，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就停止了，看样子跟贺行运差不多大，猜测应该是他的同学。 “你先回家。“贺行运对方渐浓说。 方渐浓想起来之前贺行运身上的伤痕，现在又亲眼目睹这一切，小小年纪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用尽全力把贺殊推开，拉起贺行运就要逃。 “你个王八崽子！”贺殊叫骂着追过来。 贺行运不希望方渐浓受到牵连，直接把他推出去，门准备阖上的那一刹那，方渐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玻璃烟灰缸朝贺行运的脑袋上砸过来，他大喊一声：“小心！” 贺行运不明所以，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烟灰缸直接砸中他的右眼部位，贺行运霎时倒地不起，玻璃碎了一地。 满脸血污的贺行运面无人色，瘦小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伸出来的手抵住了门框，就在方渐浓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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