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后的一片混乱吵嚷中,越过警察厉声的喝斥,裴贤听到陌生的声音小声交谈。 霎时间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 裴贤循着声音源头看到了正紧盯着祁扬,从他侧方靠近过来的男人。 是那个司机。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司机放弃伪装,目标明确地奔袭向祁扬! 裴贤没有一刻的犹豫,将祁扬从自己怀中撕扯开,推向警方的位置。 而同时,那司机露出一抹笑,脚下借力,转变了方向,扑空而起,屈膝重击在裴贤心口的同时在他耳边邪笑着嘲讽:“上当了。” 祁扬只觉得耳畔掀起一阵劲风,几乎只是在一秒钟之间,在现场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裴贤被那阵暴力的猛击所伤,一声闷响,落在祁扬耳中却如同一声平地炸开的惊雷。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贤,看到他甚至来不及表露出痛苦,身体就随着这道巨力轰然倒下。 后脑重创在八楼高台的边缘,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骨头碎裂一般的脆响。 顷刻间,祁扬只觉得入目的一切都变得灰白,只有裴贤后脑下流淌着、扩散着的血液无比鲜红。 “不要——”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扑身上前将司机撞开,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只觉眼前的场景变得虚幻,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裴贤……裴贤……” 他喃喃着裴贤的名字,血液上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裴贤的轻阖的双眼,他只觉得自己视野内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救救他——”祁扬失控地回头,不知该像谁求助,只能一遍一遍对能看见的每一个人大喊:“叫救护车!!叫救护车……求求你……他听不见我……” 祁扬似乎已经在精神强压中抽离出这个世界,周遭再次变得混乱。 他恍惚间看到市局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面色痛苦地将裴贤抬上担架。 又恍然间觉得有人正在拉扯着自己。 但他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感知,更无法给予回应。 眼前陷入了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耳畔有人声匆匆交谈,但仿佛隔着厚重的浓雾,模糊又遥远,他什么也听不清。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祁扬想就此长眠,好去与阎王做交易。 但却发现自己拥有的太少了,似乎没什么值得失去。 他担心自己不等量的筹码入不了阎王爷的眼,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点不够看的真心。 警笛鸣响,人声阵阵,压抑的哭声钝刀一般刺入他的耳朵。 祁扬睁不开眼,又或是已经睁开了却看不见光亮。 在漆黑一片中他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已经如愿来到了地狱。 刺痛感从心脏发出,如同融入了血液一般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身上没有一处能躲得过,祁扬的身体在昏迷中颤抖,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似的,只剩枯瘦的骨架在勉强地维持着人身。 恍惚间,祁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那个雨天,那间空旷的大办公室里,他下课回去,打开保温杯从里面拎出冰块未化、铛铛啷啷作响的一杯奶茶,办公室内挤满了人,祁扬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但在没有绝对证据前,他还是要伪装好普通教师的角色。 他沉默少言,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除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身形很挺拔,总是漫不经心地陪在他们队长身侧,好像对这个案件一点都不感兴趣,却唯独对沉默着的他投来目光。 祁扬很擅长观察人,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很简单—— 他想这人一定是个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他对人平等,但却又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套了层皮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和自信。不过他应该刚工作不久,专业素养似乎并不怎么样。 因为他发现这个人总是偷看他。 “裴贤。” 镜头一转,一双有力而漂亮的手映入眼帘,祁扬缓缓抬头看去,对上裴贤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他自顾自地自我介绍着:“我叫裴贤,市局的法医。” 祁扬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但在梦中他看到裴贤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想自己一定是没说什么好话,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在让裴贤难过。 “试试吧,试一次行不行?”画面再一转,裴贤缠着他问,祁扬这次记得了,他第一次在床上发火,差点就要走人,裴贤却将他抱得很紧,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似的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不好就退货,或者你来?好不好?别走了。” 裴贤总在跟他说试试,第一次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试试”,后来就都半推半就随他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事上得逞,让裴贤第一次提起想和他恋爱时,故技重施地试探:“试试吧?我们可以先试试,不合适再分也行。不过分了还能复合的,对吧?很麻烦,还是不要分手的好。” 他自顾自地把话题扯远,但没想到祁扬对此十分敏感。 “试试”没能再次取得成功,善于学习和研究的裴贤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路数。 他开始用实际行动让祁扬体验恋爱的感觉,固执得像执着于移山的愚公,把爱意当成秋天的落叶那般肆意散落,又擅自卷起一阵风将他包围在落叶飞旋之中。 他又开始寄希望于“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 总有一天你会真的爱我。 祁扬很后悔,在废弃烂尾楼的八楼平台,紧紧拥抱住裴贤的那个瞬间,他没能告诉裴贤,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眼前裴贤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祁扬很害怕,他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用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更多。 病房里,昏迷超过十二小时的人睫毛轻轻颤动,陪在身边的邢明月愣了两秒,立刻激动地喊:“你醒了?!” 祁扬费力地睁开眼睛,病房内很亮,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裴贤……”他发出气声喊。 邢明月虽然没完全听清,但想也知道他在喊什么,眸光立刻暗了下去。 “裴贤呢?”祁扬蓄了几分力气,重新问。 “……”邢明月有些为难地撇开脸。 这个动作让祁扬心脏停止了一瞬:“裴贤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被理解错了,邢明月这才摇摇头说:“没有没有,裴主任他……” “怎么了?”祁扬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撑起上身就想坐起来,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立刻就倒了下去,砸得病床一阵闷响,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砸错位了。 邢明月抿了抿唇,低头说:“你别问了吧。” “他好吗?”祁扬问。 在这一刻谁都能听出他要问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都在避讳着那个字。 邢明月沉了口气说:“好。” 祁扬一口气这才松下去。 “你醒了就行,你要通知家人或者朋友过来陪护吗?我们这边联系不到其他人。”邢明月说。 “谁让你来的?”祁扬突然问。 邢明月噎了一下,“队里安排的……” “不对,我在市局见过你,你是跟着裴贤的。”祁扬气息很虚弱,但大脑却很清明:“你是法医,陈嵘不会安排你来的。” “……” 沉默片刻,邢明月破罐子破摔:“是,裴主任叫我来的,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叫你来的,”祁扬突然激动了起来,“他醒了吗?在这家医院吗?我想……” “没有。”邢明月站了起来,呼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裴主任已经被家人安排转院了,所以具体情况你也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 祁扬表情有些呆愣,那双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真诚的茫然。 邢明月有些不忍心,撇开脸不看他,继续说:“你别去打扰他了,是裴主任父亲那边的人过来接走他的,找了最好的医生来,后续的一切都不让我们局插手,他家里就提了一个条件——” 祁扬追问:“什么?” 邢明月又抿了抿唇:“让你不要再接近他。” 病房内沉默了下来。 邢明月看到祁扬眼中的茫然持续了很久,他像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眸中渐渐暗淡,变成了失落。 她觉得这男人很奇怪,明明董成春偷偷告诉她,这人是个没心肝的,对裴主任一点都不好,估摸着是个骗感情的渣男。 但为什么这一刻的难过又这么真心,他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但整个病房里都快被这难过淹没过去了。 “原话是什么呢。”祁扬突然问。 邢明月一愣,她没想到自己出于对刚刚恢复清醒的病人的同情而好心改词,居然会被这人听出来。 沉默片刻,邢明月有些痛恨自己过于优秀的记忆力。 “‘叫他醒来后就离开禹城吧,走得远一点,裴贤为了他失去得够多了,请求他念裴贤几分好,后半辈子别再来祸害人’。” 她背诵完,自己都觉得这话难听,快步离开了病房。 祁扬脱力地躺了下来。 他没想到“造化弄人”这个词出现的时候,竟然是这样让他无力甚至觉得戏剧。 在他确定自己爱意后,不足十秒的时间内,他的爱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让他再也找不见。
第39章 清醒后的余下半天时间里,祁扬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没能说服自己就这样听劝地放下裴贤,而是试图多方打探,他也不知道自己找到裴贤之后要做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裴贤躺在血泊里,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裴贤一面。 确定他还活着,确定他一切都好。 又或者只是很想念。 但最终也没有成功,就连祁晗被带去市局问讯之后的情况祁扬都了解清楚了,但裴贤其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在这时祁扬才发现,他对裴贤的了解真的太少了。他甚至从来没有主动地去了解过这个人,以至于他来来去去也只能不停地打扰陈嵘、打扰董成春。 陈嵘和祁扬还是愿意聊几句的,态度也很平和,但是提起裴贤就沉默下来。 祁扬低了低头:“你们都不肯说,我没见到人,心就一直吊着。” “为什么非要见呢。”陈嵘轻叹了一口气,他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发给祁扬,又拿了一直咬住烟嘴,刚准备摸口袋找打火机,咔哒一声,眼前亮起小火苗。 祁扬给他点燃了烟。 “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前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见怎么安心。”祁扬垂着眸子动作熟练地将自己这支烟点燃,他身上还是穿着一件剪裁讲究的白色衬衣,窗外的自然光照射进来,白烟将他笼罩,看上去好像人也和眼前的飘渺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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