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们出门前,楼下咖啡馆还没营业。明盐写了纸条并那个茶杯,搁在吧台上显眼处。助理不帮忙还逼他写,他只能照着Google翻译给的日文字依葫芦画瓢硬抄。 就近去了金阁寺银阁寺,前者平平无趣,但谢元很喜欢银阁寺的枯山水。明盐评价作“死板,太愣了”,他却觉得规整又大气。 他们坐在出口前的洗手间外,喷雾降温的休憩点。明盐问他:“你还想去哪里?明天就走了。” 对谢元来说,京都有太多他想去的地方。但他几乎没有多犹豫,“想再去一次鸭川。” 明盐马上掏出手机,“打车。” 鸭川或许是京都最适合恋人消磨时间的地方。在京都的最后一夜,沿着鸭川散步南下,又来到繁华的河原町。明盐建议说:“难得今天时间宽裕,早点吃饭,你不是想在酒店多待会儿。” 谢元赞同,“嗯,要收拾行李。”明天就得走了。 八月的连日闷热后,终于下起了雨。他们在餐馆临窗的位置,看着阴云下居酒屋浅粉色梅花图案的灯箱,风吹摆檐下的雨链,雨水拍打小河沟边陌生的草花。端上来的蔬菜精致地排列在长型的平碟里,依照颜色错落地拼出一条彩虹。 哇。谢元于是聊起看过的学厨的书;作者说到中午店休之后、五点营业之前,骑着自行车出去捡拾花与落叶,也是备餐的一部分。又说起另一本日文小说,主角是个独自工作的全职翻译,于是兼职去餐馆打工;一来可以强制出门和社交,规律作息,二来有工作餐可以解决饮食需求。 “很有道理。”明盐也是自由人,他都没敢跟谢老师说——他从来是拿了钱先花着,书稿嘛拖到最后一个月才磨磨蹭蹭开工,80%都是靠ddl大法在最后一周写完的。自我感觉良好:至少不拖稿!还不许人厚积薄发了?也就是到了这一年,才被小卷毛这个黑粉吊着逼着,他都不敢乱写了;甚至被骂得偶尔有点一星半点儿自我怀疑了。 从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下来,在无人的小街道溜溜达达地散步回去。 “走中间啊,又没车。”明盐拉他,反正这种街巷小得没有中线,也不分人行和车道。 “我不想走中间。” “行。”那他就陪老实小羊贴边。 他们住的这一带,对游客来说幽静得不似京都。第二晚,一楼没有欢迎的音乐和灯光了,但咖啡香依旧;茶盏已经洗好了,回到木钵里。 “你先洗澡。”谢元一回来就摊开行李箱,明天该走了,他要把托运的和随身的行李整理分开。 明盐试探地贴他:“元元,跟我一起洗吗?” 痴心妄想。谢元不搭理他。 明盐以为最后一晚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半小时后峰回路转。 谢元洗完澡,穿着旅店的浴衣在茶室吹头发;空调在茶室里,头发吹着热风也不会太热。明盐从收拾行李的洋室走过来,手里拿着的一盒饮料:“这是什么?” 是盒500cc利乐包的梅酒。“梅子酒啊。”汉字写着呢。 “我是问你,为什么行李里有梅子酒。” 谢元看了他一眼,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去濑田之前买的,如果你一直生气我就喝这个赔罪。”毕竟要解决问题,就要有Plan B;讲道理不行就撒娇,撒娇不成就喝酒。醉酒这样放弃自尊的手段如果都哄不好,这个男朋友也不用留着了。 明盐以为他是为了好喝,正想教育他想喝甜酒可以喝品质好一点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自己好说话,险些错过了隐藏支线?要不是他眼尖,小卷毛还想把这盒梅酒就带回国算了?? 明盐马上动手把塑料盖子拧开:“喝,你现在喝,不然我这就生气了。” 谢元放下电吹风,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盐这次是铁了心,把他咚到纸槅门上,相当霸气地威胁:“赶紧的,强奸跟合奸你选一个。” 呵。谢元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我选择报警。” 明盐给自己灌了一口,就含着酒去强吻他。这剧情太俗,两个人同时笑了场;梅酒淌下来,洇湿了同样的深蓝色浴衣前襟。明盐去剥他的浴衣:“脏了就别穿了。” 谢元边躲边笑,蹲下了地拿下摆赶紧去擦落在地上的酒液。 “别管了。”明盐把他推倒。 重新接完了吻,人也被扯松了衣襟。谢元护着腰带努力推拒:“不要!没法清理……”拿冰裂纹茶盏作酱油碟已经很抱歉了,榻榻米弄脏了要怎么办啊! 明盐压根不理解他的心态,“那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他一手扯住他的腰带,一手往茶杯里倒酒,嘴里又哄又骗:“来,喝三杯我飞美国之前就把大纲写给你看。” 这一晚,明盐如愿地在和式房间、穿着浴衣,失策地得到一个怒气冲冲的醉酒小羊:“你进来……不够!我说不够!到底有没有18.8啊!你又骗我!” 第092章 母亲 稻荷神社里层层叠叠挂着的绘马,是凡人密密麻麻的祈愿:学业、考试、就职、健康、恋爱,还有偶像出道。谢元一块块读过去,给明盐翻译,像触摸着一颗颗散发柔和光芒的虔诚的心。 “你想许愿吗。”明盐居然挖出一块绘马,上面只签了个名。“我们可以蹭人家一点版面。” 知道他是开玩笑的,谢元笑出了声。 他没有什么需要向神祈求的事。他想要的,都会自己去拿。 还有太多的事,也许只有神明可以干涉;但在未来到来之前,他们也无法预知,无法防备。 魏蓉蓉喊他两个人出去吃饭。天气太热了,只能吃凉面。 “你休假之前我就想找个时间请你吃个饭了,那几天明老师不是一直都在嘛,没看到合适的机会。” 谢元也意识到了明盐在这儿的时候挤占了他工作中应有的一些社交。今天明盐没跟他来公司,去机场接姐姐和晏晏了;正好下个月明盐自己也走了。“是我该请你吃饭的。谢谢蓉蓉姐带我。”二部的前辈们指点他工作都倾囊相授,大大方方毫无保留。 魏蓉蓉笑了笑。“小谢,我准备辞职了。我手头的作家和书,有没有你喜欢的,比如说你想接手钟老师吗?我想钟老师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可以去跟老大说。不特地讲的话,我走以后照例我负责的书都是回到组里,静言去重新分配了。” 谢元太震惊了,竟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谢谢你蓉蓉姐!你为什么要走啊?” “家里需要我啊。”魏蓉蓉慢慢地说起,笑容很温柔。“你知道我事业心一般的。我的工作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我的孩子呢,只有我一个妈妈。” 谢元脑子里一时转过许多离他的人生很遥远、从来也不会点进去的文章标题,比如高知女性应该回归家庭吗?全职母亲是否一种对人力的浪费?但他本能地问出口的却是,“少一个人上班的收入,你们可以吗?在北京养孩子是不是很花钱?” 魏蓉蓉没有正面回答。“你现在还年轻,以后就懂了。男的涨薪很快,到了三十岁,月入五万八万都很普遍。” 一句话带给谢元更多迷茫,但他选择此时把疑问暂且放进肚子里,自己想一想再说。 “蓉蓉姐私下跟我说,她打算辞职回去照顾家庭了。” 明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明茶。“哦哟。” 明茶倒也不觉得奇怪。“她愿意亲自带孩子也挺好。”作为过来人,明茶很知道合适的育儿嫂是多么可遇不可求;在妈妈友中也早就听过太多隔代育儿带来的糟心事了。但是,“你们组还有人吗?” 谢元点头。“乐姐那边译文的人手充裕。比之前蓉蓉姐休产假的时候,现在我们原创组还多两个新人呢,没问题的。”我自己也成长了。 明清宴时差倒得稀烂,大人吃完饭她才睡醒,还闹起床气哭哭啼啼,扯着嗓子喊妈。明茶去带孩子了,两个弟弟回去他们那边。“姐姐好辛苦啊。” 明盐挑眉。“听说晏晏还算好带的,你信不信?” 谢元似懂非懂。他当然没带过孩子,记忆中能比照的只有自己的童年;妈妈还在的时候,当然总是夸他乖、甚至用责怪的口吻说他太乖的。 魏蓉蓉前晚才跟沈一念口头说完、次日还没找公司走流程,二部就出了新的状况。过去数年全勤、总是第一个到公司的蒋静言没来上班。 “静言小产了。”沈一念一到公司就招呼几个自己人过来,看着地小声说。 “天呐。”魏蓉蓉惊讶,“我们方不方便去看看她?” 苏剑卿附和点头,谢元也赶紧表态:“我也想去,我能一起去吗。” 沈一念看了一圈他们三个,“等下午休时间我们就走,我明天再给你们签调休。低调点,不要声张。好了,回去工作吧。” 魏蓉蓉没有马上走开,谢元听见她凑近问沈一念:“老大,那我再留一个月吧,等静言回来再说。” 但沈一念不假思索:“不必要。工作只是工作,家庭才是你的生活。人手是我的问题,不该是你的问题。” 谢元第一次去同事的家。他们打了两辆车,董乐和果小然也来了。 蒋静言是昨天夜里两点多突然腹痛,痛到连自己站起来走出去都做不到,叫了120、几乎是爬到门口去的医院;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陪她的是沈一念。 她先生给同事们开了门,他是今天上午赶回北京的。“谢谢你们来看静言,快进来吧,不用脱鞋。” 里面是个长型的一居室,进门厨房洗手间,往里是个容下一张饭桌的小厅,再往里是卧室;一共四十来平米,都和她的工位一样简洁。 他们鱼贯而入,一行人挤满了小小卧室里除了家具的剩余空间。董乐掏出她和蒋静言一起团购的椒麻味锅巴和其他打发嘴的零食,今天上午刚收到:“静言,你还能吃吗?” 躺在床上的蒋静言笑得有点虚弱,“能吃,谢谢你啊乐乐。” 魏蓉蓉提来一盆兔子花,摆到窗台上,还擦了擦盆边。她顺手就收拾起蒋静言床头的杂物,把纸团扫进垃圾篓。“我给你带了点净菜,刚才让王导放冰箱了。” 谢元带的是他在日本给蒋静言买的手账本和笔,昨天没见到主编,正好避免了今天空手来。 “封面的样打来了,这本我下厂盯吧。”果小然坐在床头拉着蒋静言的手,两个人无奈地相视一笑。 苏剑卿把旁边桌上的稿子整理起来,“我带回去看?” “你带回去吧,这本我可能没有精力跟完了。”蒋静言歪在枕头上,室内的旧空调隆隆作响,但她额头的刘海还是被虚汗沁湿。沈一念坐在床的另一侧,拿小毛巾给她擦。“家里还需要什么?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不缺什么,你们……”蒋静言话没说完,他们就听见外头掩着通风的纱门嘎吱一响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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