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不自然的表情,再想想刚才听到的话,查槐什么都明白了。 或许是近来打击太多的缘故,他没觉得意外,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心里只是想着“哦,原来她也在后悔”,然后更加确信,这果然是段孽缘。 两个人结婚,让长辈后悔,让自己忐忑受折磨,本来也没见得有多契合,甚至可能是他挡了阮文谊正经姻缘的路——可不算是孽缘吗? 查槐从边上拽过来一个凳子,凳子腿和地板的摩擦像是刽子手在磨刀,他不紧不慢地抚平衣服坐下,角度正好和赵秀丹把阮善围在一个夹角里。 “来看看您,”他笑了笑,“顺便找您叙叙旧。”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来意,至于偷听到的谈话内容,也只是烧尽了他的最后一分犹豫,撕开了他最后一层伪装而已。 没有带任何礼物,衣服上还带着没化开的白雪,查槐不再是以往那个对他们满是关切的后辈,现在的他是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利刃,带着来自过去的纠葛,直截了当地把阮善用来苟且偷生的侥幸划开。 查槐的脸在香烟淡淡的烟雾里晦暗不明,阮善觉得自己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剧烈的咳嗽让他呼吸困难,似乎有看不见的厉鬼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的眼眶被生理性的泪水填满,模糊间查槐与无数次在梦中索命的厉鬼重合,张牙舞爪的向他袭来。 染血的利爪伸到他的眼前,阮善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查槐下意识去拉他,手却在半中间被赵秀丹截住。 一直慢半拍的赵秀丹忽然没那么怕了,她眼中闪着期盼,死死攥着他的手:“查槐,小查,你听我说,阮善以前做的事情我和文谊都不知情,要不、要不我也不会一直帮你啊!我替他道歉,你要什么?钱也好别的也好,我都愿意补偿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她的手发着抖,手指上却用了极大的力气,硬生生在查槐手上抓出一条条红痕。 “你别迁怒文谊,你有多少恨都放过他,别对着他,行不行?” 刚才在事务所打破相框的时候,有玻璃的碎片划过查槐的手腕。 赵秀丹抓的太过用力,有细细的血线顺着查槐的手留到她的手上,可她注意力全在查槐表情上,完全没有发现。 查槐看着她两鬓的白发、眼尾嘴角的皱纹,忽然发现她确实是老了不少。一眨眼,竟都和他们一家牵扯了这么多年。 他只觉得心里压了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全身都疼,就连说话时喉咙都发苦发涩。 “就算您不说,我也不会这么做,只是我从不知道,”他低声说,“您原来是这么看我的吗?” 赵秀丹一颤,年少时查槐接受帮助后不爱多说,却常来帮忙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一时间哽住,不知该说什么。 查槐直直看了她半晌,点点头:“我知道。我记得您的帮助,您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我今天来,只是想和阮先生聊一聊。” 他谨慎的使用了“您”和“阮先生”这样的措辞,赵秀丹很快明白了他说的“交代”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阮文谊多半不会轻易答应,也知道这样对查槐过于残忍。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意识到查槐所想的时候,她立刻感觉到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查槐捕捉到了她的放松。 是啊,想想就该明白,一时心善施与恩惠的孩子,终究无法与血肉相连的孩子相比拟。哪怕他做了再多,也抵不过亲生孩子的一点危险可能。 看着赵秀丹如释重负的样子,查槐忽然好奇,她现在会不会在后悔,当初帮了自己? 答案是肯定也没关系。左右命运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不止一点半点,他甚至开始好奇,还有什么打击、什么折磨,会在前面等着他? 查槐搀扶起阮善,半扶半拽地带着他向角落走去。 父母出事后被逼出的狠劲在此时久违地冒了头,查槐心中有团火在燃烧,叫嚣着要把他身边的一切都连着他一起烧尽。 这边全是堆放杂物与器械的房间,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查槐攥着阮善衣服的手也越来越紧。阮善本就一直在咳嗽,被查槐扯着衣领子一拽,呼吸越发不畅,脚下也磕磕绊绊,到最后,查槐几乎是拖拽着阮善在大步前进。 转过一个弯,查槐扯着阮善进到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毫不客气地把阮善甩在了墙上。 “说说吧,阮先生,”他揪起阮善的衣领,在他紧张的注视下把手腕上的血迹慢慢擦拭在他的领口,“借一下你深色的衣领,不介意吧?” 这是阮善完全陌生的查槐,反倒是他噩梦中常常要来索命的男人无比相似。阮善心虚地不敢看他,摇了摇头。 查槐虎口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扭过来:“您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早就觉得眼熟?” 阮善嗫喏着说了什么,查槐的另一手擦着他的耳朵打过去,在墙上发出一声响。 “有只蚊子,我帮您打死,”他甩一甩手,“阮先生,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多话了,您直接说吧。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阮文谊拎着饭盒来到病房,却没找见他爸妈。 他正准备打电话,旁边病床的老太太好心提醒他:“刚才听你妈说天天躺着太闷,你爸妈应该是去窗户边看风景了。” 阮文谊忙向她道谢,把饭盒留在床头,便心急火燎地往过赶。 临到近前,只看见赵秀丹一个人瘫在椅子上,四周却没阮善的身影。阮文谊有些不安,走过去拍赵秀丹的肩:“妈?” 不料赵秀丹直接整个人一弹,惊恐地扭头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吓了阮文谊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我爸呢?” “你爸和查槐往那边走了,”赵秀丹拍着胸口,“查槐要来医院,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们通个气?” 阮文谊还没从“查槐来医院”这件事的震惊中缓过神,就被赵秀丹手上的血红晃了眼:“妈,你的手!” 他慌忙抓起赵秀丹的手,把血迹擦了两下,却没找到伤口在哪。 “这,我没伤到手啊……”赵秀丹反应过来:“哎,妈没事,大概是查槐,我刚才抓着他的手——文谊!” 阮文谊冲得太猛,踉跄着绊了一脚。赵秀丹焦急的呼声还没来得及出口,阮文谊已经转过弯去,彻底看不到了。 第89章 89.承诺 阮文谊循着人少的地方一路走过去,可一直到头,都没找到查槐与阮善的半片衣角。 赵秀丹苍白的脸色与手上的血迹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在他心里添了一捆捆的柴火,把他整颗心都放在火上煎烤。 查槐到底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要瞒着他来医院?和阮善又聊到了哪一步? 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心头的火在一个个问题的侵扰下越烧越旺,似乎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不,不是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是他本来就在胃疼。 阮文谊的胃一直不太好,这几天先是跟着查槐东奔西走,又被阮善的事情侵占心神,每天食不知味,饭都是随意扒拉两口了事。 今天查槐一直不在家,没人盯着,他更是连应付的功夫都省掉,只在中午喝了一罐冰凉的八宝粥。晚上虽然做了菜,自己却也没来得及吃,便冒着雪赶来了医院,这不,胃病的报应就在这个不凑巧的时间点来了。 阮文谊的胃或许是憋屈久了,这次抗议地非常激烈。 先是火烧一样的疼,像是有人拿着火柴在胃里烧,再然后就是针扎一样的疼,疼得整个胃都抽搐起来,想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阮文谊捂着肚子半蹲下去,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道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胃确实经常难受,可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疼过了。 他用手紧紧压着肚子,揉了几下,却怎么样都不得劲,反而压得他自己干呕一声,生理性泪水就涌了上来。 阮文谊被自己蠢得苦笑,心想要是查槐在就好了,他以前有段时间对按摩感兴趣,天天在阮文谊身上练手,练的还颇有成效。不管是久坐、批改作业导致的腰酸胳膊疼,还是阴魂不散常来侵扰的胃痛,都像是被查槐驯服的猛兽,总会迅速偃旗息鼓,消停下来。 他想到此刻,忽然发觉——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他根本不会疼到这个地步。查槐天天盯他吃饭盯得很紧,他根本没办法把自己作得疼成这样。 真是被惯出毛病了,阮文谊唾弃自己,同时又不可避免的想,如果查槐要离开…… 比一直没有得到更痛苦的,永远是得到又失去。阮文谊发现自己竟没办法幻想那样的场景。 他咬咬牙,扶着墙站起来,继续沿着走廊找去。 大概是不得不走慢的缘故,这次阮文谊得以认真观察周围的环境。这边离病房区比较远,大多是堆放器材和杂物的屋子,平时很少有人来,微小的声音也就得以放大。 阮文谊扶着墙慢慢走着,忽然听到轻微的说话声。他强撑起精神,寻找声音的源头,很快找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前。 方才还能隐约听见的谈话声现在却没了声响,阮文谊贴得近了些,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心下一紧,扶着门把手的手便不自觉用力,下一刻,他就带着门一起摔了进去。 房间里的阮善扶着杂物柜,正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而查槐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大拇指压着他的颈侧,似乎稍一用力,就能彻底让阮善停止呼吸。 查槐的目光黑沉沉的,他注视着阮善,像是在看什么死物。阮文谊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心头一紧,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高声喊道: “查槐!” 查槐闻声回头,他的目光与跪在地上的阮文谊相撞,眼珠一颤,原本黑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一分情绪,僵硬地面部也再次生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往阮文谊的方向靠近。 可阮善反应更快些。原本在查槐面前一直瑟缩着肩膀的阮善,在听到阮文谊声音的瞬间,那副一直被标记着窝囊的躯壳里忽地生出一股勇气,让他挣开查槐,先查槐一步朝阮文谊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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