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们现在不走,小屿!别怕!我在这里!” 他用力抱紧我,我又想推开他又想抱紧他,那种深深浮浮浅浅的溺水感弥漫到我的喉咙,我像一个濒死的人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极度渴求氧气的这种寻觅感像做剧烈运动一样,我大口喘气。 又昏昏涨涨地睡过去。 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哥在床边打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可这种打电话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曾经去南欧小岛出差的那一回,他也是以这种姿势站在门口给别人打电话。 那个背影和以前一模一样,我想起他曾经生气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眼眶里没有知觉地滑下一颗泪,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没吃东西让我整个人有点低血糖,我哥转过身要摸我的头,我抱住他平静地开口: “我不走了。” 我沙哑地开口: “我再也不出门了,我可以每天在家里等你,你可以这样,想怎样都可以。” 我听到我哥的声音,他整个人身上慢慢散发出因为哭而产生的热气。 又让我哥为我掉眼泪,我心里很难受,可那种难受,我已分不清到底是躯体还是情感带来的反应了—— 我只知道他的哭声很喑哑,然后慢慢变大。 我哥带着我退订了Lawrence酒店的入住,带我去了一个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那个酒店的五星级的招牌有待考量,但到底比Lawrence要好很多。 我哥给我洗澡,我愣愣地任他摆布。这个地方干净的水不多,风尘仆仆多日,我早应该洗澡,但我全身上下都很累。他的手划过我的皮肤,那种轻柔的抚摸让我有一种刺激性的战栗感,我其实想让他重一点,最好把我的皮肤都搓成饱满的微粉色。他给我换上新的干净柔软的衣服,拉着我的胳膊给我穿上衣袖。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很多药,大部分都是抗抑郁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感冒药,驱蚊药和止疼药。他用一个盒子把那些要分门别类地装好,然后开始每天监督我吃。 他逼着我吃很多东西,其实我是吃不下的,但我还是使劲吃下去了。那种经咀嚼过的食物接触到我胃里的粘着感让我总是忍不住想反呕,可我没有当着他的面呕出来,只是用力地把那些如潮水一般的恶心感咽下去。 “好瘦。” 他轻轻地这样说,窗外的夜色如黑雾一般浓重,他躺在床上轻轻摸我的肩胛骨,这几天一直没有任何主动性动作的我,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 我的手伸到他的衬衣上,然后摸到他紧实的肌肉,再往上一点—— 我摸到了几条沟壑深且明显的疤。 那种狰狞的触感,跟正常肤质不一样的几条突出痕迹。 “是手术开刀的时候划出来的。” 开刀。 手术,开刀…… 意思是……那天在三楼,他从那扇高高的窗户边坠落后,被送去医院做手术,开刀。 开刀。 那一刻,我的肺好像才真正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这个我以为以后只会出现在我梦里而有意去逃避,不去回想的这张脸。 真的是……林远珩? 我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看他,他深深地看我,声音有些沙哑: “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器官多处大幅度受损,头部中度脑震荡,脚踝粉碎性骨折,我都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但没想到竟然还是活过来了。” “可从麻醉里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不见了,说你走了。” “可我一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我还在医院里,你怎么会丢下我就这么走?” “Christine打了你很多个电话没人接,他们就说,你应该是走了,说你死了。” 我哥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不敢相信,我就是死了也不信,后来我走投无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了林建成,才知道,原来他那天下午跑到医院里伪造了文书,串通好别人,跟你说我死了。” “我就真的开始怕你做傻事了,我满世界去找认识的人,认识的朋友,认识的合作方,到处打听。” 他说话变得没有逻辑,声音越来越喑哑,“我迟迟不醒,Christine就把我送到华盛顿最好的医院治疗,醒过来后他们就说那天下午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状态还很差……我就一直找你,找了好久。” 他眉头皱起来眼里闪着泪,用力地摸我的脸,“原来在这里。” 他的眼泪又一次落到枕头上,我的眼泪也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我又摸了一下他腹部的那条疤。 狰狞又粗糙。 是真的。 眼前这个林远珩是真的。 这几天醉生梦死的生活我一直把它当成弥留之际的幻想,没想到一切。 都是真的。 我又试探性地摸了一下他的手,他竟给予我紧紧的回握。 是真的。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啊”的声音,那声音断续地持续了十秒,整个身体都沉浸在无比巨大的痛苦里: “啊、啊……我……啊……” 我听到自己断续的沙哑声,然后是回归躯体的意识。真实的画面撞进我脑子里让一切变得目不暇接,长时间沉寂在我体内的悲痛像一枚火石,在长达十一个月的忍耐和压抑后于这一瞬间爆发。我浑身上下都在燃烧,甚至于感受不到了躯体化的痛苦: “我、我……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啊……林远珩……你是不是……要我的命啊……” 我发出崩溃的哭喊,他的手摸上我的脸。我听到我哥悲怆的哭声,他的眼泪好烫,掉在我的眉头,他哭泣的声音比我的声音还大,甚至盖过了我的声音,我听不清他在哭着喊些什么。 我的喉咙抑制不住发出哽咽的尖叫,他的哭声渐渐变成无声的抽泣抱着我的手臂都在颤抖,我用全身动作去迎他,他咬上我的脖子和下巴。我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 …… 那一天,一直从晚上做到第二天中午。直到无一丝力气接近神志不清的最后一刻,我朦朦胧胧中听到他用哽咽的嘶哑声音对我说: “小屿……” 我枕着那句话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一定记得点开弹幕 第86章 怀抱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内罗毕的某一陌生社区医院里。 睁开眼时我看到一个眼睛极大极亮的医生戴着口罩在给我扎针。我心里一惊,下一秒便想去摸身边有没有我哥的身影,但我还没有伸手,就被一个手掌紧紧握住: “我在这。” 我哥弯下腰看我,他的头发有点潮湿,发尾有一点点遮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一种疲惫又禁欲的美感。 “……嗯。” 我的声音像那种掉皮的树干发出扑棱棱的掉皮声,那种破损又磨砂的声线像换了一个人,过度*使我的扁桃体化脓了,浑身上下痛得跟扎了针一样,我心里清楚,这就是我想要的。 护士在旁边用一口不标准的英语对站在他旁边的医生说: “目前已经退烧了,患者的激素水平很不稳定,体内白细胞也很高,伤口高度发炎,精神高度紧张……” 他们略有保留地交代了一会儿注意事项,就示意我哥到外面去。我连忙拉住他的衣服,我哥摸了摸我的脸: “放心,我不走。” 他示意医生直接说,那医生看了我一眼,然后便直说道: “我建议进行系统性的精神类排查和治疗,他现在的抑郁状况有些严峻,已经伴有中度躯体化的症状,但检查显示他摄入的相关药物远远不够,不能再拖。” …… 医生出去了。 医生一走,病房里就变得安安静静的。 我看着我哥,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像一捧隐满了水的月光,神情么悲伤,却依然那么俊朗。 他真好看。 我眼眶忍不住盈满眼泪。 “我想回家。” 在重逢后第十五天,躺在医院冰冷的床上,我终于说出了要回家的话。 “我好想回家。” 我发出虚弱的哽咽声。 我哥把我从床上捞起来抱紧: “好。” 他的力气真大呀,肩膀还是那么宽阔,我感觉自己像一枚枯萎的落叶,被他用力捆在怀抱里。 我轻轻闭上眼睛。 走的那一天,我买了两条sportsman烟去跟Pic道别。我联系他在街头碰面,到了地方,我还没说话,我哥就先我一步开口: “多谢你这些天替我照顾他。” “我没做什么,不过……Lin,你还好吧?” 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Pic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每次问你都是这样的回答。” 我把手上的烟递给他:“因为那是实话。Pic,我要走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他接过那烟,斜眼一笑:“也不一定,Lin,不要把话说太死,人生总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重逢。” 他看了一眼那烟,“话说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客气的吗?抱歉,我没想到要准备礼物。” “不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哈。” Pic站在街边,对我和我哥挥手: “再见,Lin!后会有期!” 我跟他挥了挥手。 Pic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汽车经过拐角再也看不到他黑色的细软卷发,这个我生命中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的朋友,就这样和我告别了。 “我们回家,然后办婚礼。” 我哥摸到我的下巴,然后往上抬了抬,低头亲我。 “好。” 坐在飞机上,和我哥紧紧依偎在一起,我们的手紧紧地牵着。飞行途中突然遭遇非常颠簸的气流,但过一阵子就稳定下来。 飞机广播声响起来,空乘叮嘱大家坐好,不要慌张。我哥伸手揽过我的肩,然后把我身上的毯子往上拉。我听着广播里镇定的人声,突然想,这会儿会不会坠机? 2XX5年一月十六号,我第一次因为惊恐发作而彻底无法呼吸。我一想到我哥有可能在这样的事故中死去,尽管我可能会和他一起死,但这还是让我无法控制地惊惧。 只能说是我命大加幸运。那回飞机上正好有一位要前往纽约赴约进行国际交流的医生,他给我做了急救。 并且那个时候飞机也已快到目的地了。 从颤抖的死里逃生中缓过来,灌入新鲜空气重新产生顺畅思考的那一刻,我看到我哥惊慌失措的面容,还有那位医生沉着冷静的脸。 往事种种划过我的脑海,一瞬间,那些挣扎和苦痛好似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旧布离我而去。飞机即将落地,窗外的云朵渐渐散开消失不见,在这落日的最后时分迎接我的不是辽远的黑暗而是最后一丝刺眼的金色夕阳,这样的画面让人忍不住在痛苦中扬起嘴角,我想,活在这世上,一切的一切,我终究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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