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抬脚进屋。 池燕丰极少来书房,那不是小孩玩耍的地方,一如池柏文极少去池燕丰房间,是陌生的。有时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溜进来,弄乱了文件,便会受到严厉的斥责。 书房里只有一张办公椅,池柏文坐下来。池燕丰本来就高,站着说话更显得居高临下,让池柏文颇有种被谈判的感觉:“您有没有见过妈妈喂鱼,穿着睡衣,散着头发,光脚,素颜趴在鱼缸上面?” 开头开的牛头不对马嘴,池柏文听到皱眉,说:“我们家没有鱼缸。” “奶奶家有。” 池燕丰继续说:“记得她开怀大笑的模样吗,像结婚照那样。” 办公桌上恰好放置了照片,听他这么问池柏文看了看,照片中眉眼笑弯下来的女孩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记得任月现在的眼角总挂着大面积的鱼尾纹,还有肚子上恢复不了的妊娠纹。他说:“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没时间猜谜语。” “爸,”池燕丰尊敬地唤他一声,然后问他,“您是多么有智慧的人,在事业上得心应手,但是有没有认真关心过我们?” 这种话简直是挑战池柏文的权威,令他眉峰一凛。 “你记得我出生年月吗,记得妈妈最爱吃什么菜吗,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吗?” 果然是为了任月来的。面对儿子接连质问,池柏文羞愧爬上心头,耐心更差了。 “她胃口不好,她心情不好,不是我造成的吧?我也问过你妈,她自己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池柏文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更大了些,“哦,我每天辛苦赚钱养家,早出晚归是为了谁?够累的了!回家以后难道还要哄这个哄那个,我压力大的时候,谁来哄我?情绪这种东西长在她心里,本来就应该靠自己消化。你怪到我身上来算怎么回事?” “你总有许多理由。但是,审题错误了,爸。” 池燕丰尽量控制住语速,面对父亲的暴躁竟出奇的冷静:“说好只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谈话,你当是辩论赛吗,谁声音大就赢,赢了就是对。” 池柏文张张嘴,又闭上了。 “前两天妈在家就很反常,你不可能没看见,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她被奶奶接走了,你说吴妈告诉你的,那你打电话问过吗?知不知道她住奶奶家的原因?家里有个心里难过的病人你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觉得不是你造成的,就不需要关心了吗?请问你她是谁,她是你的妻子啊,你为什么这么冷淡,像陌生人一样对待她?” 话说到这里,池柏文激动的站起来:“冷淡?燕丰,你不要以为你长大了就能随便批判大人的事。我和你母亲这么多年都是这个相处模式,没出过事儿!” 池燕丰说话不会指着人,更不会唾沫横飞,这点确实和父亲截然不同:“好,那换个说法,您对我算严厉吧。” 池柏文反驳的更起劲了:“你觉得我对你严厉?自古以来都是严父慈母,对你严你才会有出息!也不想想看如果没有我管你,供着你,你能考那么好学校吗!自以为考出一点成绩就洋洋得意,爬到父亲头上来,你还不够格!” 池燕丰闭了闭眼。 “算了。您对我严厉不严厉不做讨论,严厉是好是坏也不做讨论,我只问您一个问题,你爱我们吗?” 池柏文炸毛似的跳起来:“还不够爱?我给你们最好的生活,请最好的老师上最好的学校,吃最高档的餐厅,家里雇保姆,出门豪车接送,你说!还要怎么爱!” 池柏文情绪上头,很难理解池燕丰的质疑。人真的不能有错误的参照,因为外面的人见到他可是个个赞不绝口。夸他能力好,公司在他手里蒸蒸日上;体贴人,逢年过节送礼物给老婆;孝顺大气,老母亲每年过寿都摆上几桌,何以到了他娘俩口中,就变成了只顾赚钱的坏蛋,现在还谈什么爱不爱,根本是不知足。 “行,谢谢您的爱。”池燕丰不欲争辩,“那我们接妈妈回来吧。” “接?下午……”池柏文本来一口回绝,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回光返照,临时改了口,尽管态度敷衍,“行行行,接接接。走吧。” * 五叔驾车,距离姜锦屏家十五分钟车程,今天没堵车,更快到了。 可能是该说的都说了,父子俩一路上无话。 才进门,池柏文看到池燕丰口中描述的场景———任月好像靠在鱼缸边睡着了。脱鞋上沙发,袜子没穿,睡衣起皱挽成了七分袖,头发胡乱扎着,发绳看起来像姜锦屏的东西,跟绑螃蟹的塑胶圈没两样。他不经看呆了,好像第一次认识他的妻子,十几年来除了坐月子,还真的没见过她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 姜锦屏拿着薄被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饶杭惊了下,登时想起来是自己大门没关。谁知当看清饶杭后面的那个人的时候,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似乎想说话,又强行按捺住,怕吵醒任月。 任月在她这里两天,两天没有睡过好觉。有时候睡着睡着会哭,叫不醒,有时候失眠,睁眼到天亮,第二天眼球布满红血丝,加上吃不好好吃,肉眼可见的瘦了,不成人样。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锦屏起初干着急,无论如何也撬不出一句话,再三追问下,任月终于跟她说明了实情。 原来她的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姜锦屏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将池柏文一把推到了门外面,按在墙上,全身的劲因为愤怒在细细发抖。 她咬牙切齿道:“混蛋!你还有脸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池柏文猛然受力,脑袋先遭殃,咚在墙壁生挨了几拳,搞不清状况所以没反抗,愣在原地,说:“妈,你说什么……” 拉扯中姜锦屏外衫口子崩坏两颗,额头前的碎发掉到眼睛下来,她粗鲁的揪池柏文西装,踮起脚也要往他脸上补两拳:“你不要叫我!你个混蛋!” 池燕丰从没见过姜锦屏如此失态,也愣了,后知后觉的去拉开两人。 任月被动静吵醒,顾不上穿鞋,踩着地板砖就冲了出来。“妈,你别……停一下手。” 姜锦屏突然就哭了。 “混蛋!畜生!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她……” 睡梦中惊醒,本来就是头重脚轻,任月提起伤心事,无声的流泪。手上聚不齐起力气,自己险些站不稳,却还尽力安抚姜锦屏,然后和池燕丰一起把姜锦屏扶回了公寓,虚弱的步伐硬撑朝前走,不回头看。 此刻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自己觉得过不去的事,看母亲比她还要意难平是多么难受。 池燕丰不知道应该先安顿哪一个,焦头烂额中,姜锦屏和任月抱在一处,话说不完整,只痛哭。池柏文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心虚达到了顶峰。 下一瞬,池燕丰瞄准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走,重新把池柏文摁回墙上,怒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任月带着哭腔喊池燕丰名字,让他们关门进来说。 池燕丰这才愤愤撤手。 池燕丰拳头攥得死紧,唇线绷出冷硬的弧度,几近爆发。任月怕他冲动,于是朝他招招手,安抚道:“燕丰,过来妈妈这里,照顾奶奶。接下来无论我和你爸爸说什么,你不要动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懂吗?” 池燕丰听话坐下,一言不发。 客厅有很多位置,池柏文不坐,现在磕到墙壁的脑袋嗡嗡作响,右边脸肿了,拿舌尖顶了顶发痛的腮。 缓好些时间,姜锦屏慢慢冷静一些,身上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不变的是始终喘着粗气瞪池柏文,瞪到对方低下了头。 “你……”生气到极点的人伴随心跳过速,正常的句子都会表达的十分费劲,姜锦屏这种状态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非常危险。 “不懂感恩的家伙!当初追求月儿的时候多殷勤!成天跟在他爸爸身边鞍前马后,百般奉承,甜言蜜语!月儿跟你是情投意合吧?没人逼你吧?三个月订婚十个月结婚,我们任家敢顶天立地地说没有亏待过你池柏文,把你当半个儿子!现在呢,你怎么对我们,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任月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自己的手也在发冷。她喉咙干涩:“妈,你不要激动。你和燕丰先进屋,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 池燕丰过来扶姜锦屏。 “妈不走,妈就坐这,我做你的后盾,月儿。”姜锦屏眼睛哭的痛了,声音还是颤抖的,“不管你们怎么解决,我决不让你一个人面对。” 池燕丰说:“我也不走。” 任月抬高头,又有点想哭的冲动,泪水在下眼皮转圈,转着转着越存越重,直至眼皮兜不住它的重量,砸落下来。 她说:“柏文,到这一刻为止,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第四十七章 池柏文:“什么?” 任月:“道歉的话,忏悔的话。” 池柏文心存侥幸:“你能不能说明白我有什么需要道歉和忏悔,莫名其妙。” 任月伤心欲绝,抓紧了姜锦屏:“你要长话短说,我正有此意。地产房总的助理宋晴小姐,你们什么关系?” 宋晴名字一出来,池柏文暗暗松了口气。和那个女孩的交往自认为谨慎小心没有留下可供旁人查找的证据。他笃定任月仅仅是听到闲言碎语,理直气壮说:“我们没关系!只见过几次面而已,你这么问什么意思?怎么跟那些无聊的妇人一样疑神疑鬼的!” 任月神色黯然。 “你说没关系,就算是吧。”她又说,“那你手腕上的对表另一只在哪里,你能解释吗?它为什么会在别人手里。” 这个别人不是别的谁,正是宋晴。 这下解释不清,池柏文慌了:“什么对表,胡说八道,这分明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手表了,你听谁在乱嚼舌根?居然也相信!” 任月始终坐的正,指了指案上的手机:“我手机里有宋晴微信,要不要看看她说了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池柏文怎么也想不到居然阴沟里翻船,被小女生坑了一把,真是糊涂一时,搭上那种妄想上位异想天开的货色。 现在彻底没了狡辩的余地,顿觉口干舌燥,心下百转怀念起家中那个低眉顺目的老婆。眼前这个用词强硬的女人太陌生了,动不动回娘家,今天竟然敢当他的面兴师问罪,岂有此理。然而到底理亏,所以收敛了嚣张的气焰,试图模糊重点:“生意场上的事你们女人懂什么!我不过逢场作戏,顺水人情。多正常的事,去打听打听,哪儿有人谈生意不应酬,不找关系?” 任月感到寒心:“你认为我分不清逢场作戏和事实背叛。” 众所周知———任何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旧。颜色不如原来好看,质地不如原来细腻,成褪色脆弱的老布片,好如他们的婚姻关系。多年以来,这块老布片只有任月在缝缝补补。此刻他们对话,话与话之间的背景图是她缝补的那一块布,看似很完整,实则千疮百孔。每说一句,亲手扯断一根,线头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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