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虽然见面少,但楚熠照常回复他的微信,偶然起床时碰到,也表现得一切正常,但…… 他还是很不爽。 或许是楚熠撤回了曾经主动创造的二人独处时间,当他退回到正常态时,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一样。 上次打架的事,梁硕从裴勇那打听到了消息。 起因很简单,潘胖父母向来不支持他玩乐队,现在要上高三,见他还在“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暗中藏了他的贝斯。 潘胖那天迟到很久,贝斯没拿,也没多解释,就说最近暂时没法来排练了,要先安抚下家里。 楚熠和梁硕吵架在先,比赛投稿的DDL追在后面跑,排练室每一秒都要钱,硬生生耽误两个多小时,他本就窝火,闻言便骂了句“这么听妈妈的话还玩他妈什么乐队”的狠话。 潘胖是他脑残粉,被骂也忍下来,但凯文对他家里情况更了解,见他这么窝囊,帮忙怼了几句,骂楚熠会不会说话。 他本意是想给个台阶下,没想到那天楚熠一点就着,俩人没说两句就动起了手,凯文“不小心”揍到楚熠值钱的脸上,很快肚子挨了一拳,最后还是潘胖用体重优势把俩人分开。 到了这事儿还是楚熠解决的——他不知从哪给潘胖找了把贝斯来,几天之后的晚上,他忽然出现在潘胖家里的小卖铺,潘胖正在写作业,见到他差点没吓死。楚熠没理他,先搬了两箱啤酒,又拿了两条软中华,拢共一千出头。等结完账,他和潘叔保证,假期会帮这小子补习,开学让他年级排名进100,想请求他们宽限潘胖一些时间。 潘叔黑着脸,转头问潘胖能不能做到。如果最后进不了,就打断他的狗腿,以后也休想玩什么音乐。 潘胖不想被楚熠看不起,表现得挺硬气,回了句你等着瞧。 结果一出屋,这怂包吓得直他妈腿软。从小被老子揍大的,长这么大没敢顶过嘴,这辈子终于在他爸面前硬气一回,简直爽飞。 听完裴勇这番话,梁硕才知道那天早上醒来,桌上那条中华和店里突然多出来的啤酒是怎么来的。 不过感动只有一秒,不爽更加来势汹汹。 为什么他要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事? 他们现在是连这种事都不能讲了吗? 他就这么不值得倾诉? …… 大概是因为奥运临近,最近噩梦光顾得越来越频繁,入睡和醒来变得更加困难。 偶尔,他沉在水里,能听到有人在轻声叫自己。 那张脸混在水面上无数张扭曲、狰狞得仿佛要吞噬他的面孔中,模糊不清,却有一道声音,轻柔得像一片恰到好处的浪花,托住他,将他打捞到岸上。 但每次醒来时,声音便随之消失。 他习惯性看向对床,那道背对自己蜷缩着的身影。 在这短暂的一刻,他把楚熠作为自己与现实世界的唯一联结,从而迅速从噩梦里抽离。 可现在,他偶尔连这个优待都没有了,甚至常常怀疑,是否真的有人在与他同住。 于是他反复、仔细回忆那一晚发生的事,细致到每个细节,依然没有找到楚熠躲着他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酒? 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没发酒疯。 只是说了一句他难搞,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怎么说呢……裴勇这老东西,眼睛挺毒,看出他对楚熠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又可能有什么样的恶性后果。 现在……算是应验了? 的确,他暗中有期待过,楚熠至少能在这段时间,把他的优先级提高一些,不是说为他做点什么,至少能别那么忙,老实在Oasis呆着就行。 这样他就还可以去思考,楚熠哪里需要他,他该如何“趁虚而入”,同时相应地,减少思考自己无解问题的时间。 他知道这是错的。 就像瘾君子用美沙酮戒毒,同样会成瘾一样,他利用了楚熠,把他当作美沙酮来长期服用,却忘了,对人上瘾是更致命的错误。 人是最不稳定、最不可信的生物。 也挺好,就当作提前戒断吧。 他将独自见证并接受已经逃避了很久的事实——他没办法再站到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上,没机会在钻出水面的那一刻看向计时器享受载入史册的高光一刻,没机会在FINA官网Records的页面记录为Men 400m Medley记录保持者,也没机会在自己的词条和title前加一个“Olympic Gold Medalist”。 他必须做自己的刽子手,亲手粉碎他活到今天为止最骄傲的事业,最向往的梦想,见证昔日对手的彻底胜利,并宣告自己的彻底失败。 他早已做出选择,不会后悔。 现在只是处决前最煎熬的最后一刻。刀刃悬在心口,等待随时刺下,血液迸溅,心脏骤停,而后死亡或重生的结局。 他当然是会重生的。 至于现在……就这么硬熬着吧。 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 谁都不行。 * 8月7日,北京时间8:35。 里约奥运4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 楚熠昨晚没回来,梁硕上午破天荒没去做陆上训练,在天台抽完几乎一整包烟后,掐着点儿下到一楼。在裴勇讶异的目光下,按开Oasis大厅高清液晶大屏电视的电源,调到体育台的奥运转播。 这段时间,Oasis没有做任何奥运相关的宣传,也谢绝所有客人看赛事的要求。 裴勇生怕刺激到他的神经,凡事小心翼翼,今早怕有什么差错,甚至专门早起过来送饭,哪成想,这小子竟然会自己找不痛快…… 他起身够梁硕手里的遥控器,道:“诶你这是干嘛……” 但梁硕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专注地看着屏幕。 裴勇心下了然。 这架势,他是劝不了的。 这小子……真狠啊。 所以是终于决定了吗?就非得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死心吗?既然这么舍不得,干嘛非要…… 哎。 但他万万没想到,更不巧的是,当天嘉宾解说员竟是梁硕前教练、蝶泳世界冠军常鑫。在说起蝶泳和出发转身技术时,常鑫以惋惜的语气,说梁硕是自己“带过的第一个天才,奥运冠军的苗子,出发和转身技术目前所有在役运动员都比不了,没法出赛实在太可惜了”,还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称他为“亚裔运动员中,最有可能打破混合泳白人垄断夺冠的未来之星”。 但很快,卫视主持人意识到提及劣迹运动员不妥,提醒道:“常指导,我们还是专注解说今天场上的选手。” 梁硕立在那,脊背挺得笔直,听他们说这些时,表情是平静的,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不是自己。 但紧握住泛青的指节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裴勇分明能感觉到,他在接受一场煎熬的酷刑,被尖锐的利器一刀一刀凌迟,血肉模糊,只剩下倔强的、不愿弯曲的脊背。 到底是亲外甥,他心下不忍,劝也劝不了,干脆出门抽烟。 正要迈出门,他迎面撞上气喘吁吁跑进来的人,肩膀被撞得生疼。 这会儿来店里的,除了楚熠没别人,他揉着肩骂道:“操……臭小子,你急什么?” 意料之外地,没听到顶嘴。 一抬头,眼前的人竟也像丢了魂儿,直直看向梁硕僵立在前的背影,他满头大汗,脸色同样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好似在显化梁硕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痛苦。 裴勇在那道眼神里感受到一种神奇的精神联结,好似二人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连痛苦都紧密共生。 裴勇忽然有种感觉,任何想要分开他们的企图,此刻,在他们原始、无我、排他的情感前,都显得无比可耻。 或许,他没权利为谁忧虑什么。 他错过爱情,辜负亲情,失败得一塌糊涂,何必多此一举,自以为是地为谁的人生忧虑。 孩子们有自己的命运。 在裴勇驱车离开Oasis的同时,楚熠走到插排边,用力拔掉电视电源,回身对上梁硕略显空洞的眼神,扯起对方冰凉的胳膊,抬腿往外走。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但梁硕安静地对峙,蹙起眉,只踉跄了一步便立在原地,问:“你干什么?”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独自开启这场仪式,不希望在这时被任何人打搅。 但楚熠并不善解人意,或者说,是太过善解人意,选了一句梁硕此时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话。 “你相不相信我?” 梁硕沉默与他对峙,与此同时,心理防线无声坍塌。 于是在楚熠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时,他默许对方,成为了自己的刽子手,放任自己,把控制权交给对方。 而楚熠的确是个称职的刽子手。 他将梁硕带到了包场后空无一人的标准赛制泳池,当然,没有奥运会的专业仪器,但他手持秒表,向他唯一的选手,发出其曾听过成千上万遍、已成为肌肉记忆的就位指令。 “Take your marks!” 如果一定有个人要对你破茧重生的痛苦负责,那个人即使是你也不行。 只能是我。 第48章 梁硕是个对生活秩序要求很高的人,队医曾诊断他为中度强迫症。 他的背包不多,但都各有使用场景,绝不能交叉使用。其中,Arena双肩包是训练专用,干湿分离,泳衣、泳镜、泳帽、换洗衣物、毛巾、分装洗浴产品等都分门别类整理,每日清洗更换。此外,训练前要喝10-15℃的电解质水,训练后喝低温冰镇高蛋白的运动恢复饮料,顺序不可颠倒。 来到风林后,他纠正了大部分非必要的秩序。 毕竟…… 与他同居的那位是个很擅长制造意外的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维持着上午陆训、下午水训的训练习惯,准时于早8点和下午14点开始,日均长度10公里以上,并精确记录每100米的配速和心率变化,确保训练强度和效果处于最佳状态。 今天本该是所有秩序的终结,但…… 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发展。 梁硕看了眼泳池边的钟表,时间显示为8:53。 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有点蒙。 大概10分钟前,他和楚熠到达风林游泳馆。 此时,他正以一位职业游泳选手在奥运会的出场标准,身穿定制泳裤,佩戴泳镜、泳帽,外面套羽绒服,全副武装站在标准50m泳池边。 对了,眼前甚至有一个起跳器。 他不知道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更不知道楚熠是要干什么。 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有预感楚熠要干什么。 但这个预感实在太过离谱,让他心跳过速、蠢蠢欲动的同时,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可能,所以深深怀疑,同时小心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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