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滴反常的滚烫液体落在肩头,楚熠被烫得心间一颤,手不受控地抬起,扣在梁硕湿漉漉的头发上。 他知道,这可能是梁硕这辈子唯一一次向别人展示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是在他面前。 可他却并不感到荣幸。 心快要碎了,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这时,梁硕却把手轻轻搭在他后背上,轻声说:“可是……怎么办?”他顿了顿说:“我更为你骄傲。” 后来是怎么上岸、洗澡、走出体育馆的,楚熠都不太记得了,但走出更衣室时,他已经换上了梁硕备用的衣服。 ……果然还是稍微大了点。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攀比身高,甚至因为略逊一筹而有些懊恼时,楚熠人为切断思路,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在关于喜欢梁硕这件事上,他已经不需要更多证据。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逃避,去接受这件事,发现也没那么难做到。 当他问裴叔什么叫做喜欢时,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了两个问题:“如果这世界上除了你,只有一个人可以快乐,你希望是谁?如果这个范围包括你在内,你希望是谁?” 在轻易得出问题的答案时,楚熠变得十分坦然。 如果这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快乐,他希望是梁硕。 即使包括自己在内,也是梁硕。 所以他要给他很多快乐。 把自己那份都给他。 两人回到Oasis时,螺蛳粉兴奋地摇着尾巴出来迎接,梁硕蹲下来摸了他两把。 待狗转去扑楚熠时,他给自己点了支烟,看着一人一狗在边上闹。烟燃尽,想再点一支时,就像打火机都想告诉他,一切该结束了似的,那支回国前买的Dupont忽然坏掉,无论如何都点不着火。 他干脆地把烟头捻灭,与Dupont一起扔进垃圾桶,用那种讨论今晚要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决定退役了。” “今天排练休息一天行吗?” “关于我的事,为什么‘嗑药’,为什么回国,为什么不愿意去听证会……这次,我想全都告诉你。” 第49章 中午吃过饭,梁硕骑着哈雷,带上为他翘掉排练的主唱,还有一只追车追了200米非要来凑热闹的狗东西,驱车200多公里来到邻市的海边。 挺疯的,但也无所谓。 反正楚熠不在乎,上车就走,甚至懒得多问一句去哪。 狗更不在乎,还没出发就已经兴奋到尾巴摇成螺旋桨,反复用头蹭他的手,拖延出发时间,被楚熠呼了一巴掌才老实坐好。 高速上,梁硕穿梭在车流里,被一人一狗夹在中间,穿过迅疾的风,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到满足。 过去这几个月,他一度认为自己这十九年活得很失败,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最终决定退役的这一天,感受到一切尘埃落定的平静。 是种完全新鲜的、不同以往的体验。 如果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胜利就是职业运动员的毒品——只要你得到过一次,就会欲罢不能,趋之若鹜,走向疯狂。 伟大的运动员皆如是。 越疯魔的,离伟大的距离就更近。 可没人告诉过他,胜利是没有尽头的,成就感往往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将是更漫长的沉寂。 你要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日复一日的训练、受伤、治疗,死去再活来。 如果你伤了残了死了不行了,没关系,算你倒霉,赶紧滚蛋,换下一个来。 他就是在这样残酷的丛林法则下成长起来的,也一直信奉这样的规则生活着。 可神奇的是,现在的他,明明是那个规则下彻底的失败者,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很轻盈,很快乐。 他知道,很多人还在那里,前仆后继,以牺牲自我为代价,进行着一项又一项伟大的事业,贪婪地吸食以“胜利”为名的毒品。 他很幸运,无痛戒掉了。 而这些……全都要归功于一个人。 他是真的要满足。 * 四个小时后,他们到达邻市,滨海大道恰好是日落的光景。 北方的海,总是墨绿的黑。 十八线城市不知名的野海滩,什么贝壳、海星、珍珠……都是没有的,被人随手丢的塑料水瓶和垃圾倒是随处可见。 海风也并不清新,腥味儿被一层层卷上来,景色绝说不上惊艳。 但梁硕看得很专注。 车停在一边,他身体微弯,双臂支在栏杆上。手勾着头盔和车钥匙,黑皮衣随风扬起,五官罩上一层柔和的暮光。 楚熠落后一步,在斜后方的位置偷看他。 心跳有些快。 快到让楚熠分不清,到底是因惊艳而心动,还是因偷看而心虚。 可是太美了。 他一寸寸用视线扫过,从眉骨到唇线,再到肩腰腿,发现就连额发被吹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是眼前这幅乏善可陈的无聊风景画里唯一完美的地方。 楚熠原谅自己了。 不是他的错。喜欢上这个人,实在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或者说,不喜欢他才是反常的。 不是瞎子,就是笨蛋。 梁硕见他没跟上,回过头时,恰好对上那道目光。几乎是在一瞬间,楚熠敏捷地避开对视,看向远处的海面。 可梁硕分明捕捉到,那目光里稍纵即逝的躲闪和慌张。 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笑着问:“怎么这么看我?” “没事,”楚熠蹲下给螺蛳粉套绳子,站起时说:“你在这待会吧,我带螺蛳粉下去走走。” 梁硕知道他想给自己留时间,但他已经不需要了,干脆地说:“不用,一起吧。” 海滩几乎没有人,螺蛳粉又是只连“咬人”这俩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胆小狗,于是楚熠给他放了绳子,放狗在眼前拖着瘸腿疯跑,偶尔回来牧他们俩几圈,然后再返回去玩浪。 两人脱了鞋,并肩坐在沙滩边。 虽然海风有点腥,但更强烈的心跳感压过了对味道的厌恶,让他沉下心来,静静感受夏天,海浪,海风。 梁硕突然转头,问了个问题:“你还记得我到这第一天,你唱的那首歌吗?” 楚熠几乎没怎么想,脱口而出:“你说Give me novacaine吗?” “嗯。”梁硕身体向后仰,双臂放在身后支着身体。 “记得。” 怎么可能忘,楚熠暗道。 自从过了初学阶段之后,他就再也没一下弹错过那么多音,都是拜某人的突然出现所赐……印象简直不要更深刻, 梁硕问道:“是不是我舅舅教你的?” 楚熠愣了愣,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梁硕笑了笑:“我当时跟着他学吉他,他第一首也教得我这个。” “哦,”楚熠问:“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算不上吧……”梁硕说,“他九十年代在日本留过学,那会儿Green Day在日本挺火的,他初恋男友很喜欢,他们一起玩乐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真的假的?” 别怪他不信,这话放在绯云巷,方圆十里,搁谁谁也不信。 常光顾Oasis的人都知道,老板三天两头和漂亮小年轻约P,在风林是名gay一枚,风流得很,怎么可能会是个不忘初恋的情种。 梁硕听出他的怀疑,笑着说:“看不出来是吧?” 楚熠点点头,“嗯”了一声,安静了一会,突然低着头在沙滩上写写画画,问:“后来呢?” “嗯?” “裴叔和他男友,怎么样了?” “分了,那人没过多久就结婚了,据说后来生了一儿一女。” 楚熠还在画,声音闷闷地“哦”了一声。 梁硕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但被他刻意压了下去。他是不太敢去细琢磨的,比如楚熠为什么在提到这个话题时有点反常,他又为什么很介意楚熠的反常…… 相反,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从没这么轻松地聊过天,往常总是说一句留半句,谁都没对谁完全坦诚过。 现在想想,也真是…… 累不累啊。 该早点说的。 但就在这时,楚熠忽然道:“其实你可以不说的,你没有这个义务,也不是一定要把一切都告诉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楚熠回过头,抓了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尖溜走,然后转过头,看着他说:“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他很诚实地表达,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了不起的话,但梁硕忽然感到喉咙发紧,想说的悉数被堵在喉咙里。 即使是楚熠本人也不会知道,这句话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大的重量。 5岁时,他还没回国,与父母住在Palo Alto的家里。那天教练突然开始给他上强度,但忘了他年纪还太小,导致他免疫系统暂时性抑制,当晚忽然发起高烧。 他吃过药,第二天早上烧退了,但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蜷缩在被子里,听着楼下保姆做早餐的声响,一点也不想动。 没过一会,裴姿从保姆处得知他要旷课的消息,穿着剪裁利落的套装,在出门前来到他房间,和他只说了一句话:“成功都是勉强来的,你一天不去,就会有人在这一天超过你,去不去训练,你自己看着办,但今天你不去,以后都别想去了。” 长大之后,这话一直一直刻在他心里,每当累到不想继续时,他都告诫自己,必须要勉强下去。 而今天,在这里,平生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可以不用勉强。 他忽然很好奇,楚熠对他这种毫无条件、堪称盲目的信任和包容,到底从何而来。 “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梁硕问出最好奇的一件事,“我舅舅告诉你的,还是你很早就知道了?” 梁硕心里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游泳在国内不像国球那么普及,国内的运动员大家都不一定熟知,更遑论让一个高中生去专门关注一个美国运动员。 就算他们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楚熠那时还那么小,他们也没有互通姓名,过了四年多,即使再见也很难认出来,这才比较正常。 不过……万一呢? 果然,楚熠很快肯定了他的猜想:“嗯,都是裴叔告诉我的。” “那你之前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楚熠点头,顺着他说:“是啊,早忘了,都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记得。” 梁硕没敢说…… 他心里是有点失望的。 但一想起自己第一眼也没认出对方来,就觉得这失望挺没必要。 挺好。 扯平了。 他接上了前面的话,道:“我不是勉强。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你,但……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从没和任何人提过,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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