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我又责备自己,可她不还是为了我,样样都学了个精通嘛? “但有些东西是受不起磋磨的。人说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再孝顺的孩子对着瘫倒满身粘着屎尿的父母也不会一直很好地照顾下去的,一个道理。孩子,我跟你说过你妈妈她们一家子的情况,我相信你也比我更了解你妈妈,她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神经质的一个人……当然你妈妈现在好很多了……” 我打断她:“可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最孝顺的孩子。”岁月如何把一个人变得成熟?其间万般折磨,我都不愿再想。 她一叹气。 我再一转折。 我说:“我真的要顶不住了。” 我人生最绝望的一刻,就当它是过眼云烟吧。那么这道作文呢?我想了想,凝视着他一笑,永恒的爱,在我们眼里长存的爱。 “嘿,你看着我。”电影院里,尽管电话再度准时响起,但我违逆了自己的命运,我挂断它,我看向他,他也在看着我。时光飞驰而过,一瞬间里,我们都看见了各自年轻或年老的模样。周遭的景象早已虚幻,竟又回到我的爱神回眸的一刻。 “我爱你。”没有任何修辞,掩饰,很直接地,我告诉他,我爱你。 他一笑,又对我说:“嘿,小伙子,你已经是个比我还要成熟的人了。” 我一愣,我也了然,我感激他的等待,与他配合我的友情出演,再度为我复现每一个那些被他托举在天堂中的日子。 “你怎么还哭了?喂,老子不早就教你,要坦然地面对每一次离别吗?”我笑话他,但我多么难过。 “到我教会你的时候了。” 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说,可是真的,我知道来不及了,我知道我无数个梦将尽了,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能力,拿我的时间去还原我所有爱神的模样了。泪水早在心里翻涌成海,我想我永远没办法忘记这个时刻,我们深深地看向彼此,我们紧紧地相拥, 我们穿过彼此的眼泪,落下了很长,很长的吻。 “三,二,一。”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到明天了。” “山高水长,一路顺风。” 2019年,2020年。每一个我们共同走过的日子,我都历历在目。 后疫情时代,封控与人人面上都戴着的口罩存续压抑。他在南安普敦的海岸边拍下远天一景色,说先我一步,代我看看世界另一端的山海,然后两个人又畅想着未来我们能去的地方。 2021年,我们各自为了前程而努力,又一同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2022年,碎夏满落玉泽成。我只拿了最后一章给他看,说起那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着实哀痛。 我又想着我们开始的旅途,想起哪次夜半我俩蹲在旅店的屋檐下,当着面前的青山隐隐,各自沉默。 “你听见了吗?”我问他。 “什么?” “没什么。” 望着面前我点出的一个小小的浅坑,想了想便也作罢了。 2023年的夏天,我把所有的章节封存,想着本应该未完待续的故事自己还是硬去拼凑了一个结局,着实狼狈。我过于内疚地致歉,向每一个人。 2024,我一整年都在试图隔离一些情绪,也尝试预备着迎接又一场道别。 2025,匆匆十年。我站在这个当口问着自己,和十年前相比我改变了什么嘛?更成熟了?好像没有,我还是一样极端的情绪化。功成名就了?那更是没有,可以说日子被我过得一塌糊涂。看同龄人的人生进度,我懒懒地叹息自己的无能。 倒也不至于吧,我想,自己应该还是有点用处。在这最绝望的时刻,我的一个姐姐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要撑不住了。我笑着问她,怎么了? 她向我诉说起,她快要受不了她母亲的折磨了。然后我故作轻松地说,关门,放我! 我说,让我来吧,亲爱的姐姐,就让这个他们眼里最离经叛道的孩子,代替你去吵一架。 我问我大姨,你爱我姐吗?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当然爱啊。 “那你为什么又让她如此绝望和难过呢?”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她哪里难过啦?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您是大检察长,我本来以为您会是我所有长辈里最有文化和素质的人。可是,为什么您又要跟她说,她稍微化个妆,打扮一下自己,未来就会要被婆家打呢?” 您又为什么要骂她一句,小逼扬的呢? “我姐从小到大就是所有人的标杆,不负所望,考了好大学,保了研,在大城市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又为什么要说,她整个人,是要附属于另一个人,会被婆婆打呢?不过就是终于买了两件新衣服画了个淡妆而已。”我感受着我姐的窒息。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那个时代对所有中产阶级附加的魔咒。向下跌去又不甘心,向上探手又触摸不到,于是只能把自己的价值观和夙愿埋在了下一代的土壤里,指望着族谱就从这一刻开始改写。 可笑的是,我的大姨,一名刚正不阿的大检察长,竟然拿着她的本事,在和我辩论,她这么做就是在爱自己的女儿,甚至不惜以我的母亲举例,诡辩,说她当时就说我妈了,不要仗着自己的美貌就怎么怎么样了,天天打扮自己成什么样子,仿佛爱被磋磨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而已。 多么不公平。 我又想起那些问题儿童,大姨从前在饭桌上跟我们说的案例,那种以自己的偏颇去怜悯他人的口气。再看看那些网站上被当作功勋展示出来的笑脸,我只觉得讽刺。分明,这些不触及人心底的温暖才最寒人心。 “现在我并不想跟你深究我爸妈的事情。你口口声声地说爱自己的女儿,可在我看来你也只不过是把她当一件工具而已,用来填补你价值观里自己的遗憾。” “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也说不通!”她怒喝一声挂了电话。 旁边的妍姐还在等着指导我动作,至于此,她也只能冲我略带怜悯地笑笑。 我只是想,连最亲近的母女母子关系都尚且如此,又叫人如何学会去爱一个人呢?当所有锐利的情绪都成为了刺向爱人的刀柄,到底展现给世人温文尔雅的模样是你的面具,还是那些被用来羞辱自己孩子的最肮脏的言语,才是你心中的一面镜子呢? 究竟什么是爱呢? 那场电影院响起的电话意味着什么呢? 是我的父亲违背了我的意愿,把所有的事情和我的母亲和盘托出,还告诉我这只是担心着我。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或者说,即便他曾经爱着,却也不曾真正有耐心了解我母亲这个人。 当夜,她也再一次没有通知我闯进我的家,我的世界,搜索所有的她想要的证据,在那个荣登天堂的时刻,本来我和他袒露心迹的时刻,打来一通电话。 “我求求你,你快回来吧。” 我得有多么遗憾,即使是现在,风轻云淡的现在。 当她哭着在我面前跪下,求着自己的儿子变得正常一点,正常一点,原谅我又想起同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也想对她说,你看,你所信仰的神,你的主,尚且无法把我改造成你所认为的正常人,你又何必叫我去信仰你心中的神?我相信你也曾日夜虔诚地对着全知全能的主祈祷我能够被改变。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雪夜,我长久地站在小区楼下,望着万家灯火,想了想其中还是不能有一盏,是由我们亮起。 这些年来,我踏破无数宫殿,庙宇,还有那些因人们信仰而立起的墙壁。我下跪,我叩首,我用泪浇灌神明座下的一方土,我寻找着自己的方向。我不知道究竟哪一尊神佛才能渡我过这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苦海。 一些长辈总在说着,我理解你,我们爱你。但是你要知道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母亲是无可替代的,你要爱你的妈妈,对你妈妈好一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可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一个人静一静。最痛苦的事情是当我每一次接触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天堂之下,我的爱神身后,她跪倒在我面前,哭着祷告,祈求自己的神让自己的孩子变得正常一点,然后我痛彻心扉。我当然爱她,所以我在接起电话后才跪在他面前选择同他告了别。正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才在她跪下的时刻同她一道跪着,她用自辱的形式一遍遍拿刀扎进我心口的时候还能安慰着,都不是你的错。正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才会一遍遍地回忆挣脱不掉,才会现在流着泪写下这些文字。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我是说每一天,我都像是被泡在回忆里反复凌迟。岁月也着实无情,当真像钝刀子割肉,非得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也不肯给你痛快的来一刀。所谓的地狱之境呢?最绝望的时刻,我明明已经安分守己,做好了这辈子都退居朋友的打算。可是命运却让这也成为了奢望。 就这样吧,我想,让我们活受罪,我也不会再成为谁的偏途。 所以亲爱的朋友们,这封远方回信当然也可以是一个预兆。当命定的终点来临之际,超越死亡的恐惧之后,我一定能看到一些希望,相信我,我能找到我想见的人,我一定会真正的,自由。 # 远方来信
第24章 “我们会再次相见,七月柳州,等我回来。” ————裴青山 “你很幸运噻,这是最后一班朝白桦林开的车子,过了今儿这条线就不再营运了。” 固定在后门边儿上的那小小的售票台早就落满铜锈,破了半角的铁盒子半半吞含着泛旧的纸页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透过窗子进来的夕光的怀抱里。很久很久之前,那红色布垫子上或许仍坐着一位妇女,会扯着嗓子喊,喂,内小子,快点儿补你的票!我当然得分点儿神给她,谁又想被教训一顿呢? “裴青山。” “嗯?说啥子?”那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以为我在叫他。 我都能看见。 再次踏上这条通向白桦林的路,十几年前的画面仍历历如昨,那槁黄的夏,用它枯瘦的手,慢慢把回忆里的一切都描摹。男人,女人,孩子们,人声嗡嗡,空气憋闷,人都昏昏欲睡,有时候扭头看向窗外想偷偷换口气儿,又被穿破白桦遮拦的光线刺痛双眼。 风一吹过,纵然仍会掀起一阵热浪,但说到底人也能清醒几分。 司机大叔也不必再忙着喊站,他头一回有时间和我这个乘客聊聊天,话家常。我们一路天南地北地聊着,丝毫不会嫌这车开得也太慢,三两吹牛,该把那些男人们没吹够的,到站临下车还没说完的,都说尽兴。会做彼此的老伙计,到了下车的时刻,挥手说一句回见,期待着下次出去打工的时候一定要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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