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要腿了,直接割下来拎着玩吧。” 商什外才皱了眉,已然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扁着嘴抽抽搭搭的蒲因,清了清嗓子: “别吓唬人。” 骨科大夫怒气更盛: “我可不是吓唬你……” 他话还没说完,蒲因“哇啊”地哭着跑过来,跟在外面受了委屈见到父母才敢大声哭泣的小孩一样,扑到商什外胸膛里,却又一下子退后,怕碰着他的腿,泪眼朦胧地哆嗦。 “你要吓死我啊老公……” “你腿咋断了呢?谁给你弄断的……” 骨科大夫咳了声,立马走人。可算知道这位身残志坚的患者说的“别吓唬人”是什么意思了——别吓唬孩子。 蒲因却一眼看见他,哒哒哒快走两步,抓住他: “他腿咋断了?接上好不好……” 骨科大夫脸一僵,正要说话,商什外在后面开口: “没断,因因过来。” 蒲因抽噎了下,放开一脸无语的骨科大夫,返回身去。 商什外挥散在门口抱着手臂看热闹的魏邗,用非常平淡无所谓的语气讲了下脚扭伤的事情。 蒲因却更紧地抓着他胳膊的手,嘴唇都哆嗦: “都怪我,我是个大麻烦,老公你骂我打我吧,要不把我扔在雪地里冻两天长长教训吧……” 商什外被他用力往床上推,不跟他角力,仰躺着抹掉蒲因脸上流得乱七八糟的眼泪: “胡说什么。不严重,没事。好了,不哭了。” 蒲因轻轻地摸了摸商什外缠着绷带的部位,慢慢停下了哭声,只是时不时抽一下,心中无比自责。 但他每一次忏悔,商什外都说“没事,不怪你”。 那好,不怪小蒲公英,那就怪教授。 蒲因用力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发脾气: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显得你很厉害,很了不起吗?!还是为了让我内疚、自责?!你笑什么,看我伤心难过很高兴吗?你才是真的差劲……” 他喋喋不休地骂着,商什外眉眼渐渐舒缓,看在蒲因眼里有那么点浅笑的意思,不由得更气。 商什外把他当什么,就算垃圾还有回收的价值呢,就算流浪狗还有看家的作用哩。 他算什么? 一个只会添麻烦提需求的小坏蛋? 蒲因又哭了起来,气商什外,也气看起来毫无用处的自己,同时心里生出浓浓的不安全感,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为什么,就是很慌…… 一朵没有用的蒲公英。 他凭着商什外的爱意待在商什外身边,仅此而已。 笃笃,门被敲了敲,魏邗探了个头: “那个,打扰一下,王大夫催办住院,住吧?” 王大夫就是刚才的骨科大夫,倒也不需要商什外住个十天半个月,就是留院观察两天。 蒲因来之前,商什外不同意。 现在托魏邗再问问,并不是为了钱,患者看起来也不是没钱的样子,实在是商什外这情况恐怕再扭着。 冻伤加骨裂不是闹着玩的。 商什外不以为意,仍坚持不住院。 蒲因从魏邗的眼神里读出“不住院很可能会断腿”的讯息,自作主张地将后果想象得更严重,抽抽着: “老公我不要你死,你死了崽崽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不怪你了,你住院吧……” 魏邗眼皮一跳,坚持着不走,终于听到商什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但就住一晚。” 蒲因扭过头去,魏邗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一道沉重凛冽的视线落在头顶,魏邗赶紧夺门而出。 人都走了,蒲因被一下一下轻拍着平静下来,但他不理解商什外为什么这样忌讳就医,这么问他。 教授静了一会儿,缓缓启唇: “鱼得一天喂四次。” “……” 蒲因微微张着唇,“哦”了声,努力掩饰着自己淡淡的失落,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商什外觉得他连鱼都不会喂。 他在商什外心里真的是毫无用处啊。 但他是打不倒的蒲公英,片刻后绽放出一个笑: “好,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能早点回去喂鱼的。” “?” 商什外疑问地蹙了下眉,说你回去。 蒲因撅着嘴,问为什么,他不回。 没想到他们因为这个问题争执起来了,商什外要他赶紧回家去,作业写完了没,视频是不是该拍新的了,还有别人的订单做完了吗…… “别人”是指穆推。 蒲因看见穆推找他帮忙问商什外借两本书,手指动了动回复完消息,非常坚持己见地要求晚上在医院陪护。 他又不是因为逃避功课才要陪护的。 “商什外是蒲因老公,跟我念一遍这句话。” 商什外语速有点快地配合他复述了一遍,然后道: “老公命令你现在回家。” 蒲因顿了顿,转身,啪地打开门走了。 顽固不灵。 他气咻咻地,直接找魏邗帮忙给商什外办手续,这次他自作主张,要商什外住院至少两天。 悄悄跟在魏邗和商什外身后来到病房区,蒲因听见一个爷爷非常伤感的声音“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给我拿杯水就赶紧走吧”,是对非常不耐烦的儿子说的。 蒲因一愣,很难不代入。 倒不是代入爹和儿子的角色,而是担忧商什外是不是怕自己照顾不好他,然后不情愿照顾? 蒲因索性不悄摸了,哒哒哒来到商什外病房: “老公你放心,我绝对好好伺候你。” 又补了句: “别怕。” 一时间,两人的气场好像是突然有良心的儿子和可怜的老父亲。魏邗默默退场。 蒲因没有察觉似的,上前两步,再接再厉地为自己争取陪护权: “放心吧,我虽然喂不好鱼,但一定能照顾好你。你也不用担心鱼,一条饿不死,但我没有你不行……” 一段话说得枝枝叉叉的。 又扎心又暖心又戳中了心思。 鱼饿一天晚上没什么事,但某朵蒲公英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商什外不愿意住院观察的原因。 商什外没有不相信蒲因照顾不好他,是不愿意。但看着明亮直白的眼睛,他妥协了: “好。” 蒲因眼睛一弯,也跟着说: “好。” 不知道“好”什么,蒲因就是为能够留下陪护而高兴。 但在他无所事事地在单人病房里晃了三圈后,高兴的情绪慢慢散去,说不清的烦躁又上心头。 他问商什外要什么,商什外都说没有需要。 反倒是商什外给他定了个外卖,给他们两个都分别请了两天的假,还叫了个跑腿给蒲因买了衣被。 蒲因跟个肉丸子似的裹在白白软软的毛毯里,挠了挠脑袋,再一次问: “老公你要尿尿吗?” “不用。你该去了。” 蒲因“哦”了声,自己跑去放了个水,刚才喝了两杯热牛奶,还吃了好多东西。 重新回到旁边的陪护床上,蒲因盯着商什外看了好大一会儿,忽然扔下一句“等我”,离开了病房。 他是要给商什外买一个轮椅! 这样他就可以推着商什外到处溜达溜达了。 魏邗说不用买,租就可以。蒲因推着轮椅回来,准备兴奋地邀功,正碰上商什外下床,他也没多想: “老公,你要下去溜达吗,做轮椅上我推你!” 商什外不易察觉地松了松眉头,坐上去。 蒲因跟发现个新玩具似的,推着他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直到商什外说“头晕”,他才停下来。 蒲因的肚子已微微隆起,今日份运动超标,他一屁股坐到商什外的病床上喝水,吃香蕉,护士进来都一愣: “袖子挽起来,抽个血。” 蒲因都照做了,才想起来指一指坐在轮椅上的商什外: “他是病人。” 护士顿了一下,朝商什外走去。 护士离开以后,商什外自己摇着轮椅去了洗手间。 汹涌的水流声响起的时候,蒲因怔了怔,从病床上蹭下来,步子着急地跟了进去,连门都没敲—— 不是说他尿频尿急又急着上厕所。 而是刚才他问商什外去不去尿尿,商什外不去,现在又要身残志坚地去厕所,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万一磕到了、折断了呢? 而且,他就这么无用,连扶人上厕所都不被需要? 蒲因情绪复杂地推门进去,很不礼貌地看见更不礼貌的一幕。虽然他看过好多次了,但在医院这种场合看见凶悍的商什外,还是猝不及防地脸红了。 寂静的空气里,蒲因重重地吞咽了下。 商什外斜倚在瓷砖墙上,收回东西的手顿了顿: “想要?孕初期再忍忍吧。” 蒲因努力地咽下去一个“想”字,才想起来要质问商什外,但他气势已经弱了: “……你就不知道找我帮忙吗?我又不是一无是处。” 商什外收好东西,浅浅笑了几息: “没有一无是处。你再看下去,恐怕要用用你的手了。”
第61章 小蒲公英两天都没有跟教授好好说话, “嗯”“啊”“哦”三个字回答所有问题。 譬如商什外问他早上吃丰谷餐厅的外送好吗。 蒲因跟大爷似的坐在单人沙发上,翘着腿,视线黏在“贪吃食”上, 只点头: “嗯。” 商什外又跟服务员报菜名似的念了一串, 问他够不够,蒲因手指一动, 他的蛇因为吃太多跑不快而死掉了, 便皱了皱眉: “啊?” 商什外没有减少食物, 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说“吃不完的当加餐吧”, 蒲因怀孕初期很容易饿,每顿饭比商什外多吃三分之一, 他没吭声,是不拒绝的意思。 商什外又叫他不要玩游戏了, 眼睛疼, 蒲因忍住揉一揉干涩的眼睛的冲动: “哦。” 诸如此类的对话是蒲因和商什外的常态, 但出现的次数也不多,主要是商什外除了问他有什么需要和让他不要多吃、多喝、多玩手机,也没其他什么话了。 蒲因感到淡淡的失落和不尊重。 不是他非要想着法的作, 他知道商什外很爱他, 甚至是当小孩子一样宠、呵护,但没有这样的, 乌鸦还知反哺, 他对商什外……或者说商什外对他,无欲无求, 蒲因觉得空。 不是那个的“无欲无求”。 是商什外不需要他。 即使只是普通朋友间的人际交往也是要有来有往的,你帮我的忙,我便也能替你做什么, 这是一种隐形的彼此尊重,也是各自价值感的存在。是的,蒲因在商什外面前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也没有得到那种他形容不来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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