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到了家,从楼上气喘吁吁地往楼下看,闻岸潮还在路灯下,一手拎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他总是有打不完的电话。 闻岸潮边踱步边讲话,突然抬起头,目光对上他,脸上刚有点笑起来的意思,游辞却拉上了窗帘。 他把该洗的、不该洗的衣服都塞到洗衣机,再皱着脸洗澡、刷牙,最后躺在床上,拿出手机——里面有一条来自闻岸潮的消息。 【走了,晚安。】 心落了。游辞呼出口气,准确地说,是松了口气。他确实在等些什么,来作为今夜的句号。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回复。 ——凭什么? 睡前是这三个字,睁开眼,还是这三个字。 游辞不允许自己再失分寸,他顶着鸡窝头,在镜子面前一脸暴躁地刷牙。 这是他曾经求之不得的“好转讯号”。但如今,却带给他不安、愤怒和焦虑。 他心事重,再加上工作没处理完,于是告诉后爸这周末不回家了。 到晚上,后爸打电话给他,例行提了几句最近体检的事,又说:“不用每周回来看你妈,她理解。别太熬夜就行,前几天还老提你。” 他“嗯”了一声,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结果对方又开口:“对了,昨晚你许兰阿姨给你妈打电话,一开始还挺平静,后来突然就哭了。” 昨晚?游辞瞬间想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是这些中止了对话,让他忽略了本想验证的内容。 后爸却在此时都告诉他了,听上去也非常感慨: “说是……岸潮他爸出事了,前阵子一审判了死刑,后来二审改了,变成无期。” 游辞眼前一晃。 电话那头像是怕他没听懂,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吧?就是他爸……早些年混得风风火火那位。” “……嗯……” “做生意啊,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太难了!你虽然年轻,还是踏实点,走好普通的路。” 游辞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你说我们以前哪想到——他工作上的事是因为他父亲!不是说他能力问题,是他爸的事一爆出来,牵连挺大。不过这些咱也不懂,最好也不要掺和。你最近跟他说话注意点语气,小心些吧。” 后来又聊了几句家常,临挂电话前,谨小慎微的后爸忽然改口:“不,还是先别和他来往了。” 仿佛闻岸潮是什么危险人物。 这通电话好像回答了游辞的“凭什么”,也好像没有。因为游辞的状态从愤怒退化成了迷茫。 睡前,闻岸潮打电话给他,他接了。 闻岸潮似乎刚忙完,那声音一听就是——游辞确信,自己的确已经熟悉这个人的部分状态了。尽管对方听上去挺平静的: “要睡了吗?” 游辞有些冷漠:“对。” 闻岸潮沉默片刻,游辞以为他会语气热情一些。结果对方很快说:“那你休息,晚安。” 游辞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这段沉默很长。 再过一会,闻岸潮先开口:“你知道了?” 游辞也不和他绕来绕去:“你妈跟我妈说了。”再然后就是沉默,估计他也猜得到后续。 闻岸潮听上去还是挺平静:“嗯,那天她打电话我听到一些。” 但游辞这次猜不到他的真实状态了,费解道:“你公司到底怎么了?你爸……” “公司那边,”闻岸潮打断道,“前段时间融资断了,项目被盯上,风评两极化。人事走了不少,裁了一些,也有一些走不掉。” “欠了很多钱吗?” “还了几轮,能抵押的也抵押了。” “你爸那边呢?” “一审判死。二审改了,命是保住了,终身不减刑、不假释。” “……怎么做到的?” “有配合,有保外,有些人不想事闹大。” 游辞卡住了。他问的多,闻岸潮也答的不少,但全部轻描淡写、长话短说,真实情况一定非常棘手。 心里的“凭什么”逐渐淡去,迷惘变得麻木。他感到疲累。 很久,他听到闻岸潮道:“游辞?” “嗯……”游辞短短应了声。 闻岸潮沉默着,再开口的时候调整了语气,比较轻松愉悦地询问:“在想什么?” 游辞问他:“是不是从没想过跟我说?” 闻岸潮斟酌着:“见面说吧?明天……” 游辞:“现在就说!” 闻岸潮:“……” 游辞:“你说不说?” “想过。” “然后呢?” 闻岸潮没说话。但他脑里在想除夕夜被挂掉的电话。 游辞说:“算了。” 电话那头静着,直到闻岸潮沉声问他:“什么算了?” 游辞不想说出真实想法,而是换了个话题:“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闻岸潮没立刻接话,后面才道:“该谈的重新谈上,政策也松了,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游辞闷声道:“是吗?” 闻岸潮断断续续地补充更多细节:“新项目上线一半,反馈比预期好,其他项目……” 电话那头混入蝉鸣。 游辞恍然看向窗外,风是暖的。 春天还没来多久,夏天就快要到了吗? 然而这些生命力与他无关,游辞只感到脱力:“你是觉得我帮不上。” 闻岸潮顿一下,道:“帮得上。” 他慢慢补了句,“但你那时候也顾不过来,我更不是什么好依靠。”——我们都在泥里。 所以算了。 游辞呼吸都重:“我那时和我妈吵架,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生病了,这不是我们能预测的;学校那事,也是我自己惹的,想帮你,但说话落下把柄,被刘子权拿捏了——但就算被革职也没什么,我不怕工作再找;就是你公司那些,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就算我是搞理论的,但你知道我懂,不用你一个人撑……” 他语速略快,却咬字很清楚。因为这些早就在他心里想过无数次,无数次的——曾为闻岸潮找过的理由。 过了几秒,闻岸潮才道:“你和阿姨说的那些话,分量有点重。” 他有意把一句话处理得更缓和:“你当时拿我们的事气她,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在往下走了,情绪起伏影响很大。” 游辞闭上眼睛,听他说:“她对你很重要,这你知道。那种状况,如果我们还牵扯不清,你事后不可能心安。” “我会。”游辞轻声说。 语气太快,也太虚。 闻岸潮没有纠正他,只接着说:“你学校那事,老周后来压下来了。但那阵子,这边所有对外通信都在风控系统监控之下。” “……” “电话和邮箱是被标记的,办公室也查出东西。跟谁说话、见谁,内容都会被留存。有些会发给投资人盯,有些……说不清是哪边的。” “……” “因为牵着我爸的事,账上有几笔走得不明不白,内部也有审计压着。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在舆论上。” 游辞怔了一下,轻声道:“他们做到这一步了……” “做到哪步不重要,游辞。那时候——感情没那么重要。” 游辞一下子懵了。 没那么重要。他想起来离开他之后按秒熬过的日子。 ……没那么重要……吗? 但闻岸潮的语调没变: “如果我那时候把你拉进来,最轻的结果是——你的朋友圈、社交账号、所有通讯记录会被翻一遍,学校那边会收到新的举报信,要求调查你是否牵涉非法经济链条。” “你发过的文章、申上的国家基金项目、上过课的学生,都会被人盯着查。” “你肯定会被叫去谈话,也可能直接上名单,短时间内别想找到工作。简历发出去,会有人直接在背后打电话,提醒对方避嫌。” 话音刚落,游辞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 他声线发抖,“我会怕这些?” “又不是刚毕业的小孩了!研究生一出来我就考进教研组,参与金融市场课改,实务背景、项目、基金都做过。” “你知道我写过行业交叉审查的政策建议,得过省里的课题资助,后台数据我也不是没看过。” 游辞语气逐渐激烈起来:“你公司的事,可以从头看报表、补口径、拆融资结构——我能做的事很多。” 他说着却也明白了点什么,语气陡然低下去。 闻岸潮终于打断了他:“我一直知道你很厉害,也信你做得到。” “但你从来没进过我们公司,账你没碰过,文件你也不熟。你要帮我,就像你说的,一切都从头开始。你很清楚,这跟不上进度,只是为了证明感情。” “更别提还要照顾你妈、处理学校、一个人撑家庭。” “再说家里人,你妈妈、爸爸,都会接到陌生电话。严重的话,弟弟也很有可能被影响高考。” “你会被拍、被传谣、被扒过去的所有记录,外界会编出我们之间的私生活细节——不管是真是假,就是要恶心你。” “我能想象的生活,是我们两个人只有很少时间能见面,就算见面,也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各自接电话、删消息、做解释。” “你还会崩溃很多次。” “我也一样。” “我们大概率没时间吵架,但会开始怀疑彼此是谁的累赘,是不是拖了对方。” “再后来什么也不说了。只是熬着,看哪边先垮。” 游辞反复揉着头发,被这些话压得喘不过气,最终捂着胸口艰难道:“……可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 “哪怕你说完就走,你让我先处理自己的事,不许打扰你……我会听话。” 那头没有声音。 游辞喘着气问:“你为什么不信我能明白?” 没等他答,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难……你爸差点被判死刑,公司快撑不住了,你自己也要硬着头皮处理这么多事。” “但是我……”他几乎快发不出声了,涨了半天嘴,才挤出字来,“我真的七零八碎了。” “工作要没了,还要照顾我妈,这些我都可以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其实也在预料中,但是我……” 说着说着,他因为痛苦干呕起来,却发不出声音,以至于那头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游辞好半天才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 “那天从你家离开,已经疼得不成样了,那种全身都碎掉的感觉,知道吗?就像抱着身体的碎片走在路上……血和泪都在往外流,但还是想回头,就算你拿着刀,还是想往你那去……都这样对我了,后面还是想着你,想你在,想见你……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最终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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