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姨是个很朴素有分寸的中年女人,照顾了他一年多,做事勤勤恳恳,从来不多话。 阮绵其实不需要人照顾,但这是方时赫的意思。 他同意了秀姨的请辞,心中虽然不舍,但聚散离合都不由人的。 电话挂断之前,秀姨有些支支吾吾,这些话本来不该她一个保姆说的,但阮先生实在是个好孩子,对她一直和和气气,从来不摆架子。还是开口劝道:“方先生虽然脾气不好,但其实是在乎您的,您对他……过于冷淡了,你们小俩口还这么年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呀。” 秀姨一片好心,阮绵心中感激,却没有解释什么。 想到秀姨家庭条件本来就一般,如今正是急用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秀姨的银行卡转了三万块钱,用的是方时赫给他的附属卡。 钱转出去的一瞬间,阮绵心情忐忑走到阳台窝进沙发里看向窗外。 夜幕很黑,市中心却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不远处格外醒目的“金帝斯俱乐部”明金闪烁。 方家是做建材起家,十多年前恒基建材就已经是国内建材行业的龙头企业,方父去世后,不过两三年,市场份额就被蚕食了近四成。 方时赫是吃喝玩乐的个中好手,便将目光投向了娱乐产业,做的也还算有声有色,光这一家会所,上半年净利润就有三千多万。 “方少,这瓶可要见底了啊。” 金帝斯顶层svip包厢。身旁的陈家二少爷陈子豪晃了晃酒瓶,里面残余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方时赫似笑非笑,伸手夺过酒瓶,在众人惊呼声中走向角落那个巨大的水族箱。 里面几条名贵的龙鱼正悠闲地游弋。“喝什么喝,让它们也尝尝路易十三的滋味。”他手腕一翻,剩下小半瓶酒液倒入缸中,似不过瘾,又开了一瓶新酒倾泻而入,里面的鱼儿闻着味儿聚集而来又飞快四处逃散。 包间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这群穿着光鲜的年轻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掏出手机记录这豪迈一刻。 方时赫漫不经心收回视线,将空瓶随手一抛,玻璃碎裂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电音中。 “方少今天兴致高啊。”穿着清凉的男孩贴上来,细长的手指在他胸口画圈。 方时赫瞥了他一眼,这男孩长得鲜嫩可人,乍一看清纯的跟学生似的,现在却像条发情的公狗黏着自己。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方少,今天过节你不陪嫂子,嫂子不跟你闹啊。” 方时赫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闹?别说不回家过节,就是自己死外边儿,阮绵恐怕都不带多看一眼。 一股气从胸口窜到天灵盖,他恶劣的伸手捏住男孩下巴,将半杯酒灌进他嘴里,男孩呛得眼泪直流却还强颜欢笑。 起哄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音乐声,他将人按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其余人面面相觑笑的猥琐,很有眼力见的退出包厢,并体贴地带上了门。 手机在桌面震动的声音不大不小,方时赫正压着男孩啃着他白桃一般的脸蛋。 男孩眼尖,一眼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张十分漂亮的睡颜。 方时赫皱了皱眉,从桌上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消费短信。 他目光微微一动,旋即反应过来,这是阮绵刷的。 这张卡第一次有了消费记录。 难道是给自己买的礼物,不然他想不出来阮绵为什么刷这张卡。 买也不买好点的,这额度能买什么像样的礼物。 男孩见他坐直了身体,连忙又贴上来搂着他的胳膊,却被一把推开。 “滚。” 男孩心中涌动着强烈的不甘,但还是低眉顺眼走出了包厢。 手机连接到家里的监控,结婚后他当着阮绵的面将监控拆了,后来又偷偷装上了隐秘的针孔摄像头。 只是阮绵的生活枯燥的像白开水,在家里不是坐在窗前发呆,就是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已经很久没看过监控。 他从屏幕上看见阮绵侧身蜷在阳台的沙发上,整个人被昏黄的光笼罩住,露出来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那只让自己生厌的死猫正舔着他细瘦的脚踝。 距离上次吵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说是吵架,其实只是方时赫自己单方面发疯,阮绵根本不搭理他。 因为不搭理,才吵的架。 那颗冷却下来的心此刻又重新跳动起来。 他打开家门,阳台上躺着的人已经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正背对着自己,露出一截纤长的脖子,听见脚步声身体很明显僵硬住,却没有回头。 一如既往地将他当成空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仍无反应,方时赫在他身后站定,沉默的垂下眼。 温柔的灯光倾泻而下,为他面前的人镀上了一层光晕,从头到脚都透着柔软,连头发都软的像绸缎,可偏偏有一颗最硬的心,滴不穿凿不烂。 方时赫脸色黑了下来,忍住想要发火的冲动,话锋一转:“今晚买什么了?” 阮绵猜到他应该是看到了流水,拿人手软,没法再装聋作哑。 “给秀姨的遣散费。”他低头捻起一颗猫粮喂进啾啾嘴里小声说。 方时赫脸色难看的要命,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冷哼一声:“你对外人倒是有情有义。” 自己比不上猫就算了,连个外人都比不上。 阮绵又不开口,话掉在了地上,总得有人捡起来,方时赫压了压心头的火,绷着脸冷道:“那我再找个阿姨。” “不用了。” 一时间气氛又开始僵持。 阮绵远不像表面表现的那么淡定,他悄悄向右转动眼珠,通过面前的水晶玻璃摆件将方时赫脸上阴沉沉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吓得脖子一缩,撸猫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两下。 方时赫将手中的礼物扔到他脚边,礼盒盖子掉落一旁,里面是一只手表。 阮绵拿眼角瞥他,在他想要杀人的目光下将表捡起来,放到桌上。 “我的礼物呢。”方时赫恶声恶气问,他本来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根本没再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阮绵顿了顿,然后把桌上的水晶玻璃摆件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方时赫愣了一下,拿起摆件,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沉甸甸的,通体光滑,比自己的手掌略长。 他脸色缓了缓,下意识地翻转过来,拇指摸到底部一小片粗糙,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价格标签:50.00元。 方时赫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将东西摔到沙发上,玻璃制品毫发无损,沙发倒是被砸了个坑。 “五十块?”他大声咆哮,一脚将面前的茶几踹出去老远,“我送你八十万的表,你就用这种垃圾打发我?” 阮绵被他吼的一哆嗦,感觉耳膜都要震破了,终究忍了忍没告诉他其实打七折,只花了三十五块。 方时赫觉得自己真是贱得慌,外面那么多上赶着给自己捧脚的人他不睡,偏跑回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回家这半天了,人连个正眼都没给自己。 他粗暴的将阮绵拉起来摔到沙发上,胸中翻滚着暴躁的邪气:“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爬你男人的床,他们比你知情识趣多了,不会叫,不会动,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死鱼都比你强。” 阮绵的后脑勺重重磕到墙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捂住痛处强忍着眼泪,哆哆嗦嗦开口:“那就,别跟我睡。” 他害怕的要命,说话都带着颤音,嘴却硬得像铁。 方时赫只觉多跟他说两句话,血压就蹭蹭往上窜,眼前都有些花,阮绵这辈子大概都学不会跟自己示弱。 他把人带到房间,摔到床上,强扭的瓜甜不甜不重要,吃到嘴里才要紧,自己大老远回来不是想跟他置气。 出乎意料的,阮绵躺着任他动作,并没有抗拒,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 他摁住阮绵亲了个够,伸手去够床头的小盒子。 阮绵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好像被栓了块石头直往井里沉下去。 他以为井底至少有水,会溅起水花,可井没有底,只能无限往下落,看不到头。 眉心痛苦地拧了起来,他伸手握住方时赫的手臂,终究忍下来没有推开。 这是过往从来没有的事。 方时赫抹去他额角的汗,满意地摸摸他的脸,将人紧搂在怀中,怀里的人跟猫似的,柔软又热乎,嗅到他发间的清香只觉一阵安心,脸色因激动微微涨红:“老婆,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多好,多美。 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却终究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阮绵慢慢转过头,一双眼像是燃尽的炭,只余一层厚灰覆着空洞:“值三万吗。” 他把自己说成会所里用钱可以交易的人,方时赫只是一个阔绰的嫖客。 方时赫顿时跟被雷劈了一样,眼中一片血红,他感觉心肺快要炸开了,又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这一整晚的期盼都成了笑话,上赶着让人羞辱找气受。 额上青筋暴突,床头的玻璃杯摔了个粉碎,阮绵被他大力掀翻到地上。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脊椎直冲大脑,阮绵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乎要晕过去。 方时赫站在他面前,光裸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被冰冷取代,他俯下身拍了拍阮绵的脸冷笑道:“你的表现只值两万,剩下一万算作医药费。” 隔着卧室和宽大的客厅,仍能听到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 阮绵终于松开牙关,让眼泪流下来,他慢慢挪动身体,试图起身,每一个动作都让背部疼痛加剧,他抓住床边缘,一点点把自己拉起来,镜中背后已经流了几道血痕,还有几个碎片扎在肉里。 他用镊子将碎片夹出,艰难地往背后消毒涂药,缠好纱布后,身体朝下趴在床上紧紧抓住床单。 疼痛让他无法入睡,心却安静下来,又能清净一阵子了。
第3章 追尾 天气一点一点热起来,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 阮绵下课后从京大校门出来,旁边有个小孩惊呼一声:“哇!灰机!”他下意识抬头,头顶的飞机如同白色巨鸟,划破蔚蓝的天空,身后留下一条白尾巴。 他呆看了一会,骑上车朝小区反方向驶去。 中途经过一条大岔路,电瓶车拐进一条小巷。 菜市场里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还在收拾,潮湿的水泥地上还留着菜贩们冲洗时留下的水渍,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鱼腥味和烂菜叶发酵的气息。 最里面的摊位前,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收拾菜筐。银发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微光,布满皱纹的手正将最后一点蔬菜收进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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