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他的领口,转而薅住他浓密的头发,方绍伦闷哼一声,咬唇不语。 “你们礼仪之邦向来很讲究礼尚往来,你这么卖力陪我演,我难道不应该回报你,陪你好好玩玩吗?”三岛春明蹲下身,攥住他脑后的头发,迫使他的面庞抬起,“梦想在眼前破灭的感觉怎么样?你猜想得很对,真让你踏进航校那张大门,我一时之间还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惜啊,不过隔着一条马路,你却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这话戳到方绍伦心窝子,他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个疯子!你他妈神经病!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三岛春明伸手轻拍着他的面颊,偏头沉思了片刻,“让你死在这里怎么样?你的前同事很讲义气呢,一口咬定你拿了他的推荐信北上投军了,谁去找他,想必都是同样的说法。战场上每天都在死人,从此杳无音讯想必也不奇怪?” 三岛春明站起身,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冷笑,他旋动五指握成拳,“原来,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是如此的容易。” 方绍伦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没吃饭让他的声音有些软弱无力,“春明,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果然是‘其心必异’,”三岛春明叹了口气,“你竟然觉得我恨你……”他再次蹲下身,抬起被缚者的下巴,左右打量着那张苍白的面庞,目光中带上了缱绻,“绍伦,我爱你呀。” 这张面庞即使被眼罩遮住了大半,也依然带着难言的诱惑,失去血色的唇瓣令人直觉想要亲吻,可在他靠近之前,方绍伦偏过头,下巴挣脱他的钳制。 三岛春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飘渺的冷意,修长的手指转而划过厚实的眼罩,停留在眼窝的位置,“可是……你不爱我!你有眼无珠!我真想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 方绍伦的梦想破灭在黎明之前,三岛春明何尝不是如此?“你让我以为你真的回心转意了,你真的开始关心我了,还给我过生日……呵呵呵,”他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你很得意吧方绍伦,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 眼窝处传来的疼痛让方绍伦毛骨悚然,他使劲挣扎,“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得意了?我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 三岛春明站起身,两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绍伦,你问我想怎么样,我想把你饿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干尸,那么你就再也不能蛊惑我、欺骗我……”他低下头看着鞋尖轻声道,“离开我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赴死,你这么迷恋那个贱民,我让他下去陪你!”他转身就走,嘴里喃喃念道,“斩断欲望之源,方能破除迷障,重见清明。” 三岛春明已经明白,方绍伦本身就是他的迷障,让他死在这里,他就解脱了。 方绍伦大急,徒劳地挣扎,扯得绳索哗然乱响,他嘶声喊道,“春明你回来!春明,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别人无关!听到没有春明!你回来……” 脚步声却逐渐远去,“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开启,又“哐啷”一声闭合,方绍伦的世界重新陷入寂静与黑暗里。 —— 印缅曼德勒,帕敢基矿区。 矿洞坍塌的第五天,张定坤和赵文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矿山,挥舞着铁锹和镐头的矿工们一齐叫喊起来,“三爷!三爷回来了!” 左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额头满是大汗,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胳膊上、手腕上尽是伤痕,他从地上爬起来,揪住张定坤裤管,语无伦次地哭诉,“三哥,这事绝对是有人动手脚,我前一天还上上下下检查过绝没有半点纰漏……” 一个乌漆抹黑的瘦弱身影从一旁窜出来,带着哭腔喊道,“三爷!大哥!快救救武哥吧关在里头都五天了!大家不要停快挖快点挖呀!”却是鹤仙,他原本跟赵武一齐在矿底淘宝,嘴馋溜出来找吃的,正好躲过一劫。 旁边有矿工跟着喧哗,“我兄弟还在里头,就算有通风口,这没吃没喝的只怕是凶多吉少……”“我爹也埋里头了……呜呜呜……怎么办啊……” 张定坤一个跨步站上旁边的石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沉声道,“先别急着哭!赶紧救援是正经!我张定坤承诺不惜一切代价调集人力物力救人!左云,把眼泪收起来!现在什么情况?” 左云在“方记”就唯张定坤马首是瞻,跟随他多年知道他行事风格,不敢再嚎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抹把眼泪疾声道,“已经勘测过了,跟隔壁矿洞有细小通风口,上了手动风箱和小型通风机,空气的流通应该不是问题。浅层埋着的三个已经救出来送往医院了,剩下里头还有六个人,有两个明确了位置,剩下的……”他看了赵文一眼,垂眼道,“埋得比较深,无法探明具体方位。”显然赵武和敏登都是埋得比较深的那一个。 “上了几台设备?” “从卢爷那里吊了一台起重机,两台风镐……” 张定坤扫了一眼,在现场参与救援挖掘的矿工只有十余个,大概除了至亲以及个别热心肠,其余矿工并未前来。 一是世风如此,矿工大多穷困,挖一天才有一天的饭食,矿区到处是矿场,这家停工了就去别家翻废料。 二来此时机械设备落后,矿洞一旦坍塌,时间越往后营救成功的机率越小,丧葬费又不高,矿主大多草草赔钱了事。 张定坤浓眉紧皱,疾声道,“现在听我安排!左云,你不要再跟着挖,你负责在现场确定挖掘路线,避免二次坍塌!赵文,你去也木西集散地召集矿工,但凡参与挖掘救援,三倍支付工钱,事毕现结!” 他跳下土堆,高声道,“我现在去找其他矿主,调集风镐和操作手,全速挖掘!立刻马上动起来!” 左云和赵文齐声应“是”,在场的矿工有些本就至亲或兄弟被困,其余听说三倍工钱,立马挥舞着镐头热火朝天地挖起来。 张定坤直奔卢府,他在曼德勒根基尚浅,矿主之间时有竞价争议,冒然上门求助恐是无用功,他找到卢爷,“噗通”就往地上一跪,哑声道,“卢爷!千万救我!” 卢振廷大感讶异,示意管家扶起他,“定坤,矿洞坍塌是矿区难免的事,人数不多,就算赔钱也不是大事。” “我求您救人,”张定坤疾声打断他,“里头埋着我兄弟,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将他挖出来!风镐和操作手数量远远不够,我要到其它矿场调人,没这么大面子,得请您亲自出马!” 卢爷更感讶异,“这么些天了,恐怕已经……”他怕他不明白这其中诀窍,提点道,“这挖山掘道,机械人工都不是小数目,赔点丧葬费,哪怕多赔点也不打紧,回头挖货迟早会挖出来,再择地厚葬……” 并非卢振廷铁石心肠,这是印缅矿区一贯的做法。 “不行!”张定坤攥着卢爷胳膊,虎目含泪,又要下跪,“里头两个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他们挖出来!求您了卢爷!” 他自从来到曼德勒,除了爆破弄伤眼睛,在生意上算得事事顺遂,一出手就赌中了好矿,高产A货,盈利颇丰。他为人圆滑,跟英国人也交好,张三爷的名号慢慢从沪城传到了曼德勒。出入有人跟从,社交场合不缺奉承,他这么眼中含泪,就地滑跪,分量自然比左云他们来得重。 卢爷当下就起身,亲自带着他一连拜访了四家矿主,张定坤好话说尽,各种许诺,总算又调到一台起重机、八台风镐,急赴矿山。 那些从也木西召集来的矿工一看矿主回来后竟能迅速调来这么多机械,可见是诚心救人,一时间干劲更足。坚硬的岩层风镐先上,锄头铁锹紧随其后。 慢慢地,不断有被困的矿工被挖出来,鹤仙扛着两罐子水和薄粥,挖上来一个,湿帕子盖住眼睛,先探呼吸再小口送水。 整整一个通宵再加半个白天,赵武和敏登是最后两个被挖出来的。鹤仙急得打翻了粥罐子,赵文颤抖着双手扑上去,一探二人颈动脉,还有微弱地跳动。 担架早已备好,抬起赵武却是异常沉重,他双手死死捂在肚子上,跟怀胎十月的妇人护着腹中胎儿似的。 在推进抢救室前,张定坤和赵文总算一左一右将他两条铁钳似的胳膊软化,将他护着的物什拿出来,却是一块十来斤的石头,黝黑的表皮,豆腐渣似的纹路。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一根筋”真的是死到临头都不忘了淘宝。 眼看着抢救室的门合上,两人总算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长椅上。 张定坤随手拿出兜里的探测仪,往那块石头上一放,一旁的赵文跳起来,张定坤也瞪大了眼睛:盈盈的碧光在狭窄的走廊里氤氲开来……
第109章 左云领着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咋咋呼呼地穿过庭院,看见凉亭里的张定坤和赵文,扬手喊道,“三哥!这两位据说是爱德华先生推荐来的报社记者,‘A blessing in disguise’(因祸得福)这个标题你觉得怎么样?” 他跟着张定坤在印缅这么久,英语已经相当流利。 张定坤抬眸看了他一眼,赵文走出凉亭,拦住三人,冲左云道,“你跟人解释清楚,矿洞因为坍塌,开采十分有难度。经过探测,翡翠原石的储藏量也并没有那么多,都是坊间以讹传讹,存心看三爷笑话。让他们这么写,听到没有?” “可是……”左云并不是不清楚“财不露白”的道理,商场上什么时候该低调什么时候该高调也很有讲究。 他们才来曼德勒的时候,要打响名号,显示实力,租了别墅、汽车,请了司机、帮佣,不光张定坤,几个随行的人都置办了体面的行头。名流汇聚的舞会,衣冠楚楚才不露怯。 后来接手的矿洞捡了大漏,倒是要低调,盘下的仓库里推满了原石,对外也只说埋得太深,开采不易。张定坤伤了眼睛,坐实了开采的难度,尽管货车一车车往外运送着石头,也没有引来本地商户的妒火。 可这遭又不同,赵武在矿洞最深处发现了“帝王绿”的原石,大难不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攥着张定坤胳膊,神情迷乱地喊道,“三爷!地底下全是这个……这个石头!不会错!是‘帝王绿’绝不会错!” 张定坤领着这一群人投身玉石行当,赵文重管理,左云擅内务,唯有赵武是结结实实地入了行,先拜师觉图,后来又跟着塔沙,谁能教他看料辨玉的本事就一天到晚跟人后头,赶都赶不走。 他这份执拗,让他在玉石行当渐成气候,这么一通喊,在场众人都不禁神情变色。左云更是喜上眉梢。 张定坤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被困矿工,仁义名声是传遍了整个矿区,可后续结算工钱、机械设备的租赁费用,一笔笔的账单算得内务总管肉疼。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0 首页 上一页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