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伦再三的恳求,“你帮我写一封入军中当参谋的引荐信吧,去不去再说。” 他好不容易求得鲁胖子提笔,却又在他写到一半时碰翻了墨水瓶,“鲁哥,我不知道这事是否会给你带来麻烦,但如果真有人来找你,你不必隐瞒,将这封未写完的推荐信给他,就说另外帮我誊抄了一份。” 鲁胖子深感奇怪,皱眉道,“绍伦,你到底要去哪里?” 方绍伦叹了口气,“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没有半点好处,真有人来找你,你不必三缄其口,将这封推荐信给他看,就是帮了兄弟的大忙了。” 鲁胖子看着鲁莽,实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低声问道,“是不是跟你那‘爱人’有关?” 方绍伦没法回答,他越是感受到东瀛对沪城的控制和渗透,越不愿意把别人牵扯进他跟三岛春明的纠葛里。 见完卢光灿和鲁胖子,便只剩下最要紧的一桩了。他翻了翻日历,数着日子,打电话到西点店,订了一个栗子蛋糕。 于是这一日黄昏,三岛春明满身疲惫地回到府中,仆从替他宽去外套,他踏入厅堂,一眼瞧见西式长餐桌旁坐着一个俊朗的身影。 方绍伦难得地穿了一袭东瀛的袍服,愈发显得身姿端然如玉。他俯身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偏头向他笑着招手,“还不快来?等你一天了,我都忍不住要把它吃了。” 空气中弥漫着西式蛋糕特有的甜香,三岛春明看着他欢欣的样子,怔愣了片刻。他有许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笑过了,他无疑是顺从的,但绝不是愉悦的。 三岛春明甚至觉得他就喜欢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高傲的人低下头颅、骄矜的人俯身跪伏,令人身心畅快,倍感满足。 可今日看他言笑晏晏地站在烛光里,花香、甜香氤氲着他的身姿和笑脸,他的心弦爆发出一阵激荡和轰鸣:其实他想要的是这样!他想要他对他笑、对他温声细语、对他满眼期待! 他走过去,搂住方绍伦的细腰,用困惑又痴迷的眼神凝视着那张蕴满笑意的面庞。 方绍伦轻捶一下他胸口,“今天什么日子都忘了?”他抿唇,带了点做作的撒娇意味,“自己的生日都能忘,你也真是的!” 三岛春明恍然大悟,紧接着欣喜若狂。 他出生在春天,春和景明。可他几乎没有过过生日,在他极小的时候,那个被他称为“欧卡桑(妈妈)”的病弱女人,会在春日里的某一天派人将他请去,递上一碗长寿面,还有用油豆腐包裹的寿司,他便知道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三岛雄一郎信奉合格的继承人不能长于妇人之手,他一年只有几次跟母亲见面的机会,这一天曾令他充满期待。可随着女人的病逝,这点滴温情如寒风中摇曳的薪火,熄灭殆尽。 他没有想到方绍伦竟然会记得这个日子,大少爷有些羞赧地解释,“我看过你的档案。不过在学校的时候,这一天你多半不在……” 他动作略有些僵硬地倚进他怀里,看他没有反应,又轻咳一声,爱怜似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大少爷的演技其实称得上拙劣,但就像没有努力复习的学生押中了考题,三岛春明的心防刚被他新奇的发现冲击,又被“过生日”这样一件正常人看来极微小的事情击溃。他搂住他的肩膀,急切而沉迷地与方绍伦接吻。 两人的唇舌辗转勾连,气息交融,片刻之后,方绍伦气喘吁吁地推开他,“先吃东西吧,我饿了。啊……我做的面条!”他端起桌上一碗长寿面看了一眼,推到一边,“坨了!算了,别吃了,我们吃蛋糕吧,还有这个……” 他俯身起开一瓶“赤霞珠”,又随手从吧台拿过两只红酒杯,“喝一点?”他带了些询问的口气。 三岛春明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端过方绍伦推到一旁的面碗。大少爷是不会做饭的,这面想也知道,没有好吃到哪里去,他却连嗦了几大口。 方绍伦拉住他胳膊,“别吃了,都坨了……”他切了一小块蛋糕,用勺子舀了一点奶油,塞进三岛春明口中。用蛋糕的香甜去掩盖他口中必然会有的苦味。 戊巴比妥是白色晶体,味微苦,在酒中能溶解得更好,但方绍伦思虑再三,将它下在了面里。酒两个人都得喝,只有这碗面是寿星的专属,他一贯差劲的厨艺和蛋糕的香甜是完美的掩饰。 当两个人就着蛋糕,喝了几杯红酒,三岛春明的眼神逐渐开始迷离时,方绍伦搀着他上了楼,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 方绍伦将陷入昏迷的人掀翻在榻榻米地垫上,看着那张时而深情时而诡异、变幻莫测的脸庞,大少爷忍不住扇了他几巴掌,又狠狠踢了两脚。 他起身走到外间的茶桌前,拉开抽屉,一把小巧的勃朗宁赫然呈现在眼前,他拿出来冲他脑袋比划了两下,又颓然地塞了回去。 入夜之后府邸清净,倘若发出枪响,他就别想走得了。他想逃,暂时还没想着要跟他同归于尽。他将他拖到布団上,一股脑盖上被子,手在枕头上停留半晌,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他俯身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脚步轻巧地下了楼,在门厅套上他脱下来的大衣。 两人在客厅里的那番亲密举止,早让仆从们远远地避开了去。他毫无阻隔地摸上庭院中停放的小汽车,一脚油门,驶出甬道,绕过庭院。 大门口持枪的卫兵令他有片刻的慌乱,但他强自镇定,闪了闪车灯,又鸣了一下喇叭。过年以来他刻意没有剪头发,他的身形与三岛春明本就相似,此刻又穿着他的大衣,卫兵打开了门闸。 方绍伦不自觉地长松了口气,在夜色中一路狂奔。此时的沪城火车站分为南北两站,北上的列车在北站发车,他将汽车驶进北站匣道口,随意停放在道边。 下车后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南站。下车后给了数倍车资,叮嘱车夫短时间内不要去北站附近跑客,又将身上的大衣与他破旧的羊皮袄子调换。 车夫发了笔横财,喜滋滋地跑远了,方绍伦在窗口买了三等车票,摸上了开往杭城的火车。 是的,杭城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地。画面要转回过年期间,他与方颖琳的见面。 即将从西岷大学毕业的方颖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不光在各大报社勤于投稿,掌握着时事动态,与阿良也保持着频繁的书信来往。 “大哥,中央航校已经从北平搬到了杭城,阿良从漂亮国全优毕业后,可以到杭城任指导员,这样离你就近了。沪城到杭城只要坐几个小时火车吧?” 少女绕着辫梢满脸的憧憬期待,也为迷惘的青年指明了航向。北边正在“中原大战”,各派系内斗,的确不是好去处。 航校则不同,开飞机对飞行员的个人素质要求十分高,国民政府重点招募、大力培养。 如果他能进入航校学习,既能实现个人抱负,也能摆脱三岛春明的纠缠。他没有去印缅,也没有回月城,不至于给别人带来麻烦。而进了中央航校,就是国民政府的人,东瀛的手暂且伸不到这里来。 方绍伦蜷缩在破旧的羊皮袄子里,列车有规律地摇晃,车轮摩擦着铁轨的“哐啷”声,夹杂着四周的窃窃私语,汇集成催眠曲,让他缓缓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与阿良相见,黝黑的青年大笑着拍他肩膀,“大少爷,我来教你开飞机吧!” “好!”他丢给他一顶皮革制成的飞行帽,两人穿着短款的皮夹克,攀着舷梯踏入机舱,在欢笑声中飞往自由而广袤的天空……
第108章 民国二十年春,杭城火车站。 人流熙熙攘攘,站在大门口的身影却分外醒目。青年穿着体面的衬衫西裤皮鞋,胳膊上却挽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子,春日的艳阳为他斐然的身姿镶上了一层金边。 他伸出修长的臂膀,歪头眯着眼睛从指缝中看那轮即将当空的太阳,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春阳和煦,条条光线似甘霖挥洒,将蜷缩了一晚上的僵硬身体润泽如初,浑身都充盈着暖意。确定无人盯梢后,方绍伦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最美丽是人间的四月天,而最宝贵是自由与梦想。这两者他都即将获得。 他返身走到售票大厅的窗口,递过一张纸钞,售票员帮他按响了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对于杭城和航校,方绍伦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请托方颖琳写去的信件阿良收到没有,他先打了个电话到阿良宿舍楼。 原本想着要等上一阵子,没想到话筒中很快传来阿良爽朗的笑声,“大少爷!你到哪里了?怎么才给我打电话?颖琳说你这个日期前后会到,我这几天哪都不敢去,就在宿舍等着哩。” 阿良虽然个子长了,样貌成熟了,还是之前的心性,说起话来劈里啪啦,没完没了。 方绍伦却觉出熟稔的亲近,顺嘴就夸他“好孩子”,又笑道,“我在火车站,刚下车。” “啊……”阿良兴奋地尖叫,“我来接你!” “不用,我叫个黄包车,你算着时间到大门口等我吧。” 方绍伦挂了电话,转身走出售票大厅,走到街上,扬手叫了辆黄包车。 身后一辆黑色小汽车引起了他的警觉,车窗挂着浅色的绸缎,帘后似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方绍伦几乎就要弃车而逃,可那辆小汽车很快越过黄包车,扬长而去。 他这才放下心来,冲车夫道,“去部委航校。对,笕桥那地界。” 车程不算短,车夫慢悠悠地跑着,操着杭城口音跟他搭话,“侬到那块地方做啥去啦?” “会友。”方绍伦心情愉悦,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他是飞行员。” “哎呀!侬个朋友真出息!” 航校是去岁才迁来杭城笕桥的,圈出了极大一块地,修跑道、建机场,又建宿舍楼,附近的乡民都知道这桩大新闻。 飞行员的招募公告不止刊登在报纸上,也制成传单到处发放。为了招收到合格的人才,航校采取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和措施,一旦被选中,住宿、伙食由学校安排,学员毕业后待遇十分优厚,不止授予军官身份,薪资和津贴也相当高。 但相应的遴选要求也不低,附近不少乡民送孩子去碰碰运气,被选中者寥寥无几。 方绍伦与有荣焉地点点头,“我们家阿良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 阿良是个孤儿,七八岁就到他身边,后来又跟着他去东瀛,从一根小豆芽渐渐长成了一棵能扛风雨的青葱树木。 成长是自然的规律,但他奋发向上,其中不乏爱情的力量。他跟方颖琳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年岁相当,他从小就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方绍伦偶尔有事找不着人,拉开嗓子叫唤,“阿良!阿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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