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伦面色凝重地出现在袁府,和夫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彼时正是晚餐时分,袁老夫人年老体弱,在丫鬟的伺候下离了席。奶妈抱着孩子,魏静芬在一旁不时投喂。袁闵礼心不在焉地伸着筷子。 他自然已经知晓丁佩瑜入院的消息,心里无法抑制地升起了恐慌。丁佩瑜虽然有些手段,平素也算沉得住气,可孕期的女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推测,她时常去棉纱厂找他已经是大失体统…… 正在心神不宁之际,方绍伦出现在厅堂,面上的神情令袁闵礼心中“咯噔”一跳。 “绍伦,你怎么来……” “为什么?!”方绍伦凝视着他,一步步走近。 “什么……” “丁佩瑜已经全说了!”方绍伦脸上神情沉痛,蓦地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把勃朗宁直指袁闵礼胸膛,冰冷的枪管抵上去,“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一旁的魏静芬尖叫了一声,孩子在奶妈怀里哭起来。 袁闵礼怔住,片刻后,他垮下双肩,摊开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那天在地下仓库,”他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苦笑一丝彷徨,“绍伦,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爹害死我哥,又谋夺袁家的产业……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方绍伦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握枪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没有想到事实竟然真如灵波所推测。他按照她所说的行事,轻易就诈出了真相。 灵波说得没有错,只有方绍伦可以让袁闵礼卸下心防、湮灭理智、全线崩溃。 他猩红着双眼,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向他逼近,“你心里其实知道吧……否则,怎么会对我那么好?处处包容,事事忍让……” 袁闵礼想用最恶毒的言语控诉方绍伦的假装不知情,可目光触及到那双晶莹的泪眼和颤抖的双手时,却又合上了嘴唇。 他知道方绍伦不知情,他对他从不设防,他对他的包容和忍让源自对他家道的中落和境况的怜惜。 如果他跟方学群一样冷酷,跟方家一样虚伪,他又怎会纠结到如今?又怎会心心念念想要跟他在月城终老一生? 袁闵礼的目光掠过方绍伦,看向他身后的和夫。 和夫的手攥在衣袋里,目光满含警告和胁迫地盯着他,严正以待地提防着他的反击。袁闵礼“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怎么可能反抗方绍伦? 若他是追魂的使者,他只能束手就擒。 他早已设想过,如果有一天,方绍伦发现了真相,他就将命赔给他。 方家欠他的,方绍伦不欠他的。 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哼声,“我有时候真恨你这该死的天真!”他向前一步,胸口抵上了那把手枪,“是我干的,替你爹报仇吧!” 方绍伦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从他记事起就存在于记忆中的脸,他跟他的亲人没有分别,甚至相较于方绍玮,他跟袁闵礼要更为亲近。 儿时的记忆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与他爹的面容交替呈现,他的手指扣向了扳机。 呆立的魏静芬醒过神,她冲过来挡在袁闵礼身前,娇小的女人展开双臂,“绍伦,我求求你,我知道是闵礼对不起你!他做噩梦、说胡话我都知道!” 她知道的何止这些……她甚至知道他爱他。 他腿受伤那次,婆母身体不济,她陪坐整晚。他抓着她的手,把她当成方绍伦,翻来覆去地念叨他们在学校的事情,忏悔自己在情感上的纠结和犹疑。 “绍伦,我好痛……要痛死了……我该怎么办……你爱上别人了……我们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绍伦……”他的眼泪雨点似的滴落在她手背上。 这个她一眼钟情的男人,始终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男人,烧得面红耳赤,神思迷乱,却仍紧紧攥着她的手,一声声叫着“绍伦”。 魏静芬去月湖府邸请来了方绍伦,第二天在圣约翰医院,她难产大出血,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当她醒来,看到床前满脸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的袁闵礼,她原谅了这个另有所爱的男人。 在传统女性的心里,爱是长久的陪伴,是永恒的温存,是血脉的牵扯,是情感的羁绊。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打理内宅,这样过一辈子,怎么就不是爱呢?这才是爱! 她甚至可以为他抛却性命,柔弱的魏静芬无论身后的袁闵礼怎么拉扯推搡也不肯退开半步,她哭得声泪俱下,“一命偿一命,你把我的命拿去吧,这个家要是没有闵礼,迟早要散的!我的孩子……” 魏静芬一只手抚上腹部,转头看着奶妈怀里的彦哥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着来扯方绍伦的裤腿,“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绍伦,我求求你……” 彦哥儿挣扎着跑下地,他已经两岁多,会走会说了,看着魏静芬的惨状,他将手中的筷子向方绍伦扔过来,吐字清晰地喊道,“坏人!” 他的眉目像极了幼时的袁闵礼,如果他扣动扳机,大概二十年后又会多一个替父报仇的男人。 方绍伦别过脸庞,枪往下移,手指掀动,“嘭”一声巨响,子弹透过魏静芬拦阻的间隙,射入了袁闵礼左腿的膝盖。 他陪着他远渡重洋治好了这条腿,今日拿来抵他的命。 袁闵礼踉跄着向后跌倒,魏静芬一把搂住他肩膀,撕心裂肺地哭喊,“闵礼!闵礼……” 然而袁闵礼却面无表情,或许痛感已麻痹,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也仿若不曾听见身畔的哭喊,他抿唇看着方绍伦。 两人的目光交汇,这段爱恨情仇就此落幕。 方绍伦转身离去,袁闵礼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掀动嘴唇,“绍伦……” 此生他再也没有见过他。 正月的沪城火车站人头攒动,民众习惯年头年尾走亲访友,因此运量巨大。 此时的车厢实行等级制,一般分头等、二等、三等。个别豪华专列上,设有专座,譬如前年开始投入运营的“蓝钢快车”,九节车厢中,二至三节专为欧美日侨商、各国外交官及其家属预留,另有一节车厢为军政大员及其家属专用,即使空着也不允许其他人进入。 三等车厢是极为逼仄的硬板座,靠近车头,紧挨货仓,下车要抖落一身煤灰。二等车厢是软垫椅,座位较宽敞。 而头等车厢设施则相当豪华,座位宽大,地下铺有地毯,化妆室、卫生间一应俱全。车厢内还提供咖啡、绿茶、中餐和西餐等服务。 方绍伦倚靠着车窗,看沿途的风景从草木葱茏到山野萧瑟。沪城的冬天太冷,万物凋零,他却不得不回到这里。 大宝、小宝留在沪城陪伍爷过年,顺利的话,年后可以踏上西去的邮轮。月城的烂摊子他留给了方绍玮处理。 方二愣子惊恐地大喊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是二哥!你是为了给张三脱罪才编出这样的事来是不是?” 方绍伦想一巴掌甩他脸上,到底攥住了拳头。灵波比他干脆,上前“噼啪”两耳光,“瞎了你的狗眼!张口就敢污蔑我哥,还有你哥,我替老爷子教训你!” 方绍玮想还手,蔓英拖住了他,“绍玮,你该懂事了……” 是啊,方家不是他一个人的,爹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让方家的家主去抉择吧! 至于方绍伦自己,面对灵波的挽留和去印缅开拓药厂销售渠道的建议,他摇了摇头。 他和张三之间没有横亘着恨,自然是很好,可要捡起爱也并不容易。爱一个人,首先不能给他带去麻烦和困扰。 火车“呜呜”地停靠到站,头等车厢先放行,铁闸门打开,方绍伦走下月台,和夫跟在他身后。 街边的黑色小汽车打开车门,一个清俊的身影跨出车厢,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靥,“你总算回来了,我的爱人。”他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他,附耳低声,“离开我这么久,往后哪也不许去。”
第107章 那一年,三岛春明才来沪城,方绍伦站在对街的公寓窗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打开一线的府门,庭院的春色隐约从门缝中露出,像是打开了一个全新而隐秘的世界。 如今,他隔着玻璃车窗看过去,府门大开,庭院里的景色并不因寒冬而削减,依旧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他却觉得像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似要将人吞噬。 他与三岛春明的关系演变到如今这个境地委实令人觉得陌生又可笑。 车子直接开进庭院,三岛春明拉着他的胳膊下了车,无视厅堂里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径直拉着他往楼上走。 方绍伦顿时黑脸,甩开他手,“我饿了。”事实上,贵宾车厢供应的小蛋糕精致美味,他吃了两块,又喝了一杯咖啡。 三岛春明重新抄起他胳膊,挑眉笑了笑,“我也饿了。”他示意他看看跪伏在厅堂角落里的仆从,又抬脚跺了跺木质楼梯,“还是你想在这里?” 方绍伦涨红了脸庞,恼怒地瞪他一眼,两人拉扯着回了内室。 门帘一掀,他扒下他的西装外套,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方绍伦被抵到墙壁上,被迫仰头回应了这个吻。 某人的欲|火并未因为他刻意地安抚而平息,反而愈发高炽,唇舌在他的口腔里肆意地翻搅,利齿一寸寸地碾压过来……方绍伦“嘶”了一声,用肘推开他,捂着唇,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 三岛春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重又倾身,啃他的颈侧,大少爷“啧”了一声,踹了他一脚,“你有毛病是不是?!” 鉴于接下来的计划,他原本是不想惹恼他的,才会乖顺地跟着他回了房间。可这么着,像饿狼三个月没吃肉似的,大少爷倍感气恼,又略感恐惧。 三岛春明握住他踢过来的脚踝,顺势将他往榻榻米上一掀,不等方绍伦挣扎着起身,他快速地扑过去,身躯压制的同时,揪着他的衬衫领子一扯,“噗噗噗”钮扣崩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方绍伦怒不可遏,泛红的脖颈仰成一个倔强的弧度,“你干什么春明?!” “我干什么?”三岛春明将衬衫往后一翻,缚住他两条胳膊,“绍伦,你先告诉我,和夫找不到你的那个晚上,你干了什么?” 大少爷一怔,他料到和夫要告状,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和夫是跟他一块坐火车回的,难道在月城就打了电话? 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又浮上心头,彼时他没有从袁闵礼那里求得实证,跟张定坤之间横亘着家仇,他在他耳边说了百十句“我爱你”,带着祈求和虔诚,他一次也没有回应…… 他脸上回味的神情令怒火中烧的三岛春明瞬间失去了理智,红丝逐渐弥漫上他的双眼,手指用力掐住他的下颌,俯身在他的颈侧狠狠地合齿。 血丝浸润而出,方绍伦痛叫出声,一只胳膊挣脱了束缚,条件反射般挥拳,三岛春明竟然没躲,拳头“咚”一声重重敲击在他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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