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晚餐时分,宽敞的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方绍伦在侍从的引领下,穿过甬道迈上木质楼梯。 他探身看着楼下的戏台,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情景。他和张三簇拥在一块,说书先生将惊堂木拍得“啪啪”响…… 如今书案的位置已经被留声机架子取代,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一展歌喉。能在月城屹立百年,玉楼东既有历史底蕴,又能与时俱进。 推开包厢的大门,墙壁上张贴着字画,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宫灯,柔和的灯辉下,是神色各异的众人。他一眼看到了张定坤。 张定坤也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他的大少爷。 方绍伦别过脸,笑道,“我来迟了。” 董毓菁笑着站起身,“大伙也都刚到,给大少爷留着主座呢。” 赵书翰不等他推辞,推他到正中坐下,郑重道,“绍伦,若不是你举荐我到西岷任教,还跟董校长亲自登门,我也不能跟毓菁相识相知,今儿拼着一醉,一定要满杯敬你。” 方绍伦坐下,一瞥左右,左手边袁闵礼,右手边张定坤。他暗叹口气,端起桌上酒杯。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夺过杯子放回原处,“先吃点东西再喝酒吧。”张定坤看着他。 袁闵礼夹了块松饼放入他碗中,“垫点东西再喝,你不是最爱吃它家的松饼么?”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坐对面的灵波看着大少爷脸上的神情,察觉到了稍许异样,她哥这情敌似乎很不少?联系到近来挖掘出的一些线索,她心头闪过一丝推测。 当下伶俐地端杯站起身,“我觉得这头杯,要先敬二位贤伉俪,祝你们鹣鲽情深,百年好合。” 作为月城难得的工科人才,药厂里头各项机械设施的铺排、修理经常得到赵书翰的帮助,灵波因而与他夫妇二人相熟,今日也出现在这饭局上。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此前她从未怀疑过袁闵礼对大少爷的心思,毕竟袁厂长有妻有子,与魏静芬是月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可三人这么坐一块,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便逃不过旁观的锐利双眼。 张定坤派赵文先回月城,的确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当初方学群猝死,身旁只有九姨娘丁佩瑜,他从方学群的小厮和丁佩瑜的贴身丫鬟入手。 张定坤当日应邀前去书房,可按小厮的说法,是张定坤主动求见方学群。端午佳节,上门搅扰,暗含挑衅之意,方老爷子因此雷霆震怒。 是谁派丫鬟去请的张定坤?当日在松山的几个姨娘里头,丁佩瑜嫌疑最大。可丁佩瑜身居内院,赵文一个外男自然不便试探来往,灵波因此从松山别墅搬回了月湖府邸。 她很快察觉到了丁佩瑜的不对劲。她孕期并不安于内室,数次精心妆扮后,去博新棉纱厂面见袁闵礼。虽然二人举止并无失礼之处,室内相谈也有第三人在场,扯的也是一些公司、商铺里头的琐事,但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灵波笃定二人关系不一般。 可就算袁闵礼和丁佩瑜勾搭成奸,又为何要将方老爷子的死嫁祸给她哥呢?张定坤已经退出了方家的公司,连股份都赔付给了袁闵礼,何至于以死相逼? 她原本想不透这动机,可今日的酒局让她找到了答案。她打着为药厂寻求支持,向袁厂长讨教管理经验的旗号,频频向袁闵礼敬酒。 袁闵礼正是心灰意冷之时,并未过多推拒。而人的头脑一旦被酒精麻痹,情绪就会放大,他看向方绍伦时的深情,余光扫到张定坤时的敌意,几乎无法遮掩。 酒席过半,灵波站起身,“家里还有孩子,我得先走一步。绍伦,借你那东瀛司机送一送我,回头再来接你。”她暗地里冲张定坤使了个眼色。 张定坤会意地举杯,三巡酒后,他提出散席,“今日喝得颇为尽兴,改日再聚吧。” 赵书翰和董毓菁酒量都是平平,早就绯红着面颊,拍手说好。 袁闵礼也喝得醉醺醺,扳着方绍伦肩膀,“绍伦,留在月城吧,不要去……” 方绍伦捂住他的嘴,示意他的司机将他搀上车,又安排他将赵书翰和董毓菁送回西岷大学的职工宿舍。 高大的身影靠在车门前抽烟,烟头明灭,烟雾蒸腾。看方绍伦转身,他拉开车门,原本想着要费一番口舌,结果大少爷二话没说就坐进了副驾驶。 一路风驰电掣,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车子直接开进张宅大院。甫一熄火,两人对视一眼,两张面庞不约而同地凑过去,两张唇啃在一起。 急切的心跳、剧烈的喘息、辗转反侧的啃咬……那一刻,彼此的渴望传达得明明白白,无需任何言语的描摹。 张定坤掌握着方绍伦的后脑勺,方绍伦攥着他的胸前衣襟,两人揪在一起,搁浅的游鱼一般,争先恐后地在对方的口腔里寻找活命的源泉。 许久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张定坤下车,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俯身将方绍伦抱了起来。 他打横抱着他,疾速地跨过门槛,一只脚回身一勾将门合上,三两步就到了床上。两人的目光始终胶着在一起。 男人的温情只在事后,激情迸发的时刻充斥着暴力,肢体激烈地碰撞,带翻了床前的水杯,扯落了低垂的帐幔,两人在锦绣堆中裹缠翻滚,衣物一件件的扔出来…… “等、等会……”张定坤喘着气,压住身下的人,“先说你爱不爱我……爱不爱?” 被褥中伸出一个熏红的脑袋,大少爷愤怒地低吼,“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他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这还用问吗? 可张定坤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不安充斥着他的全身。他揪着他脑后的黑发,两人面对面,鼻尖对着鼻尖,气息将彼此萦绕包裹。 方绍伦难耐地用脚掌蹭他,“……你他妈到底上不上?不上我可上了!”他还记着他撒的谎,“今儿跟你兑现!”他把手伸过去。 他喝了酒,微醺的状态令兴致高昂,他已经太久对这事没有期待了。 张定坤一把攥住他胳膊,“如果你不爱我,”他垂眼看着他眨动的瞳孔,在里头寻找自己的身影,“……不爱我了,那我不能跟你干这事。” 方绍伦身躯抖了抖,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自己就不明白呢? 他叹了口气,躺平了身体。 张定坤抬起上身,紧张地盯着他,“你睁开眼睛!”他扒拉他的眼皮,“别装死!看着我,告诉我,真不爱了?” 方绍伦抿唇回视他,弱弱地低声,“……爱,可是……”他的腔调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咱俩还说得着这个吗?” 他伸脚将他踹一边,将被子拉过头顶,突然就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他要逃,要走,烽火无情,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想跟他做一次,什么也不管的做一次! 可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箭在弦上,张三都能隐忍不发,他呢?他都要被三岛春明戳烂了!肠穿肚烂的记忆翻上来,他想就此死了算了! 一只手伸过来拉扯他遮面的被褥,方绍伦死抓着不放,他不想让他看见他的眼泪。毛茸茸的脑袋从被褥的缝隙钻了进来,温热的唇舌舔舐咸涩的液体。 “绍伦,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出真相……绍伦,我爱你,从来没有停止过……”张定坤在他耳畔呢喃,俯身亲吻他,换了种方式,温柔的,缱绻的,用唇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和渴念。 方绍伦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张开唇,衔了回去。当彼此完全的黏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阻隔,那声满足的喟叹几乎是同时从心底发出。 绵长的亲吻,让大少爷瘫软如泥。 只有在张定坤的怀里,他能完全地松弛、尽情地释放、毫无壁垒的敞开……这种感觉出自肉|体最直接的反应,并不因为横亘着家仇、误会而改变。 是的,我知道,世俗的一切都让我不能再爱你了。 可是,我的身体爱着你,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每一根血管、每一缕神经都在叫嚣着对你的渴望。 大少爷因而甘愿匍匐、甘愿敞开、甘愿与他唇舌交缠着一同沉沦……
第106章 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张定坤睡得格外踏实。 可一觉醒来怀里却是个枕头,惟有散乱的床帐、满地的衣物提醒着昨晚激烈的战况。他裹了件棉袍,穿过长长的甬道,跨步到门房。 “一大早就走了,方府的车子来接的,不过……好像不是方府的司机,大少爷跟他说的话我听不懂。”门房表情有些怪异地垂着眼,他没听过东瀛语。 张定坤折身回去穿好衣服,刚要往月湖跑,又退回来,洗脸剃须梳头发,翻出一套立领的长衫搭配领口镶着狐狸毛的斗篷,再将皮鞋擦得锃亮。 虽然方绍伦没有说过,但张定坤知道他喜欢他穿得精神。每次他梳洗打扮得当,他看他的眼睛里就会浮起一层亮光,那是欣赏与喜爱的具象。 他衣装齐整的来到月湖府邸,门房苦着一张脸挡驾,“三爷,大少爷回来的时候特意吩咐了,谁找都不见,让我们不必通报……” 虽说下头的仆从并不知道其中的底细,但张三爷跟方家闹翻已经是明面上摆着的事,他已失去在月湖府邸无需通报、长驱直入的特权。 张定坤想要硬闯,又觉出不妥,两人关系刚刚有所缓和,他要这么往他院子里冲,招来闲言碎语,恐怕大少爷又要生气。 他转身在侯客的花厅坐下,他就不信他还不出来了。他一向耐心足,老神在在地喝茶,等到日上三竿,却等来了灵波。 灵波听小丫鬟们说张三爷等在门房,赶在方绍玮到来前把她哥拖走。“你要跟那二愣子打起来,岂不是让大少爷难做?” 方府是沿着月湖修建的,灵波将他拽到湖边,“我刚去大少爷院里看了,睡着呢,那东瀛人跟门神似的守在那。昨晚费了老大劲才拖住他,听口气,是那位三岛少爷的家仆。” 灵波瞄了她哥一眼。去东瀛采购织机的时候,她跟三岛春明打过交道,对那位玉树临风、温柔周到的青年印象深刻,她早说过是个劲敌,没想到一语成谶。 张定坤叹气,大少爷跟三岛春明的关系是他亲眼所见,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可大少爷心里还有他,这点他可以肯定。他那样紧地拥抱他、接纳他,调整着自己适应他,绯红的肌肤、星水般的眼眸、耳畔回响的喘息都在诉说着他愿意。 就连门房都能作证,那老货一大早就目光躲闪,想必是听到了那些动静。 大少爷从来没有这么纵情过,平常撞得狠了都要挨窝心脚,但昨晚上……回想那些旖旎情状,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他爱他!必然还爱他!他的大少爷不是个滥情的人,他要跟那东洋鬼子好,早八百年就好了,还轮得到他?多半是两人生了嫌隙之后,小白脸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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