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三岛春明,张定坤心里就不痛快,对着湖边一颗垂杨柳拳打脚踢,“回乡祭祖还派人跟着,也不怕绍伦不自在,哼!我偏要去跟他说句话。”他陈词痛诉,完全忘了他去英国的时候,也派赵武跟着这事了。 灵波揪住他胳膊,她已经发现了,只要事涉大少爷,他哥就会失去所有理智和分寸。她想了想,没有将方绍伦避开和夫问她要了一包戊巴比妥的事说出来。 这种巴比妥类药物临床用于麻醉,也用来治疗癫痫,有镇静催眠的作用,是从约翰逊手中弄来的药方,合成之后她试验过,起效极快。 她询问用途,方绍伦避而不答,并且再三叮嘱她,不要跟第三人提起。看她哥这情状,倘若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不少是非来。 上回沈芳籍怀孕的事就是她多嘴,灵波吸取了教训,拦住张定坤,“哥,你别去为难大少爷。他不会见你的,老爷子的事还没扯清呢……” “咱们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你没告诉他?”赵文找出来的线索和灵波套出来的细节,都将方学群的死指向袁闵礼和丁佩瑜。 张定坤再一次后悔当初没有一枪打爆袁二的狗头,袁二对大少爷那点心思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只是懒得张扬,大少爷情感迟钝,察觉不到那些龌龊想法是好事。 真要确定这事是袁闵礼的手笔,他非让他死一遭不可!不过这次不能再莽撞,得听大少爷的,毕竟死的是大少爷的爹。 这样一想,张定坤又不胜唏嘘。他已经认定这事是袁闵礼由爱生恨造的孽,却也明白,即使揭露真相,方绍伦心里只怕也不会好过…… “说了,不然人家昨天能跟你走?”灵波打断他的思绪,“但这事到底只是推测,不找出实际的证据,大少爷不可能跟你去印缅。” “可是……”这正是令人犯难的地方,隔了大半年,证据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了。袁闵礼做事向来缜密,赵文跟了他好几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如果不是丁佩瑜耐不住寂寞,老往棉纱厂跑,而且怀胎七八个月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香风袭人,任谁也想不到这其中的纠葛。 灵波叹了口气,“找出真相的关键还在九姨娘身上。我搬回月湖府邸后故意说在松山别墅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她那脸上的表情……啧啧,精彩得很。丫头们私底下就爱胡吹海说,我让她们传话,说袁二爷跟袁二奶奶各种恩爱轶事,我看她坐立难安,必然要有所动作。” “三哥,这事你不要出面,反倒打草惊蛇。”灵波向来不是弱女子,相反,她极有主张,“依我说,你先回印缅去,只要把这事的真相找出来,证明老爷子的死跟你无关,你跟大少爷之间的结也就解开了。” “至于大少爷跟那位三岛少爷,华国和东瀛的关系已经这样了,大少爷还能一直跟他好?颖琳说她大哥嫉恶如仇,当初瞒着老爷子在东瀛念的军校,倘若两边开战……”灵波叹气,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谁也不想面对炮火纷飞的局面。可如今的华国就像一块肥肉,列强犹如鹰隼,都想来叼一口。 她去沪城送货,跟柳宁详谈过,“五姐说世事难料,让我们在铺子里上货什么的,尽量现款现结。”她眨巴着灵动的双眼,“‘龙虎膏’的方子我再改改。大少爷名下就这个药厂,没什么能干可靠的人交托,凡事只能靠自个。回头我跟他建议,考虑外销,让他上东南亚拓展渠道,那不自然就找你去了?!” 灵波说得条条是道,张定坤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大少爷心里还有他,可他对三岛春明是个什么想头,他不能完全确定。 那晚躲在戏院的门后,听二人说话动作,似乎也是情投意合。两人同窗三年,那小白脸还为了大少爷推掉婚事,追到沪城来……大少爷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只怕是有些感动了。 张定坤心里泛起无尽的酸涩,早知如此,他当初不该去印缅。他让他寂寞,让他怀疑,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他私心里容不得这样从容周旋,恨不得一天就解开这死结,然后立刻带大少爷走。 不过这其中种种曲折,命运自有安排。 兄妹俩正在筹谋计划,远远地,赵文骑着马,手里还牵着一匹,狂奔而来。“三爷、三爷!”他满头大汗,张定坤立刻皱紧了眉头,赵文性格稳重,很少有这样惊惶的时候。 “刚伍爷打电话到家里,说收到左云发来的电报,矿洞坍塌……”他一张黝黑面庞变得惨白,抖着唇,“敏登和赵武……埋里头了!” “什么?!”张定坤和灵波齐齐惊呼。 “哥,你跟赵文赶紧走,这事交给我,我必定找出真相,替你洗清冤屈。”灵波一脸坚决。 张定坤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翻身上马,一挥马鞭,“你跟大少爷说,料理完这事我就去沪城接他!” 灵波看着两道风驰电掣远去的背影,暗自盘算,要如何才能让九姨娘露出马脚呢? 机会很快摆在了面前。 过了正月初八,博新棉纱厂开始复工,高耸的烟囱冒出阵阵青烟,站在月湖府邸的院子里都能瞧见。 一辆黑色小汽车平稳的驶进院子,司机拉开车门,丫鬟将九姨娘丁佩瑜扶出车厢。 她丰腴的脸庞此刻面罩严霜,两道柳眉皱在一块,眉间一笼轻愁。 丫鬟扶着她走进庭院,瞅瞅四周无人,小声劝慰:“姨娘别生气,这才开工,袁厂长肯定是忙的,这才没空见您……” 她从丁佩瑜踏进方家大门开始就贴身服侍,是一等一的心腹,但也顶多对丁佩瑜和袁闵礼的关系有所察觉,帮着遮掩,对二人之间更深层次的勾连一无所知。 因而有些不明白,一次避而不见怎么就让丁姨娘如此着急忙慌,以至于双手都冰凉起来。“您这手凉得……啊,手炉落在车上了,您略站站,我去给您拿。”小丫鬟转身跑向庭院。 丁佩瑜皱眉“啧”了一声,径直朝前走。她两只手捧着肚子,难以言说的烦闷涌上心头。 若一个女人本就敏感多思,那么孕期就更要多愁善感十倍。更何况她心里装着秘密,一个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秘密,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有那人沉稳的声音可以带来片刻的安慰…… 可他越来越不耐烦的嘴脸也浮现在眼前,“佩瑜,”私下无人的时候他唤她闺名,“你身子重,要多休息,不要老往厂里来……” “不要老想着从前的事,过去的就忘了吧……”他说得多么的轻巧,是啊,毕竟下毒的人不是他。 丁佩瑜的眼前又浮现那日的场景:耳朵里充斥着方学群和张定坤争执的话语,她背转身,眼睁睁看着那粒药丸融化在茶杯里,再哆嗦着将那杯茶捧到气急败坏的方学群嘴边…… 那是绍琮的父亲呵,是曾救她于水火的男人……她在中西女子学校就读的最后一年,结识了来自西南豪商方家的大少爷。 彼时哥嫂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大概率她一毕业就要嫁给沪城一个布商当填房。 嫂子刻薄的嘴脸出现在脑海:“佩瑜,爹在世的时候可是最疼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挑最好的?还供你念这么贵的学校,嫂子说过半句多话没有?爹病了这么久,丧事办得也算体面,闹了多少亏空你心里大概有个数?钱都是你哥找高利贷拿的,那都是利滚利啊!你没瞧见他头上都白了好几层?一宿一宿睡不着,借的钱不还就要收了这宅子……咱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难不成要流露街头?” “当初不该送你读女校,一个要好的男同学也没有,要找得到年岁相当的公子哥,难道嫂子还不乐意给你张罗?如今沪城这些看着体面的人家,多少都瞅着媳妇的嫁妆哩……虽说是嫁过去当填房,但聘金聘礼可是十足的诚意……” 结识方绍伦,丁佩瑜心里的确泛起过梦幻般的涟漪,可早慧的她很快便发现这位十八岁的富家公子哥虽然心地善良,但压根没长大,想要他娶她几乎是天方夜谭。 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树挪死人挪活,那个毕业的暑假,哥嫂哭求着、强逼着要给她下聘,她跟着方家大少爷回了月城…… 酷暑的清晨,她穿一袭素色的旗袍,挽着藤篮,拎着银剪,袅袅婷婷地行走在花园里,她俯身撷取着芬芳,耳朵里却留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方学群轻咳一声,青春曼妙的少女抬起脸庞,羞红的笑靥比手中那朵鲜花更显明媚俏丽…… 丁佩瑜原本是知足的,西南首富的家底比起原先说定的布商高了不知多少个等级,而且方学群虽然年纪大了些,但长相英武保养得宜,自有一番富贵中浸润出来的雍容气度。 更重要是他颇为心疼体贴她,不光给家里还了债,又添了铺子给了私房。怕她尴尬,连方绍伦都打发了出去留洋……后来生了绍琮更是给她权柄,手把手教她打理生意。 可他到底一天天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服药日久,晚上不管歇宿在哪个姨娘房里,都是纯粹的盖被聊天,而她——却怀孕了…… 她捧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往前移动,心中的焦躁影响到腹中的胎儿,他开始拳打脚踢。为了出门好看,她穿了一双半高跟,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挤脚,令人浑身都不舒坦起来。 远远地瞅见灵波和蔓英相携而来的身影,这两人原本住在松山别墅,灵波甚至放话说过年过节也不必知会她。 结果年关将近,又搬回了月湖府邸,跟丫鬟们闲聊的时候,半开玩笑的说松山别墅有些“不干净”,还将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她。 丁佩瑜是受过新式教育的,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可心虚却是无法避免的。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想从袁闵礼那里寻找一点安慰却又遭到拒绝…… 北风刮过,她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月湖府邸的花园错落有致,她不知不觉站在了阶梯前,小丫鬟在身后惊恐地叫了声“姨娘”,她猛地回头,身体却向后栽倒…… 方家的人,不论是在账房和管家对账的三姨娘,还是带着方颖琳在百货公司闲逛的五姨娘,甚至包括跟周家几个表兄在喝酒应酬的方绍玮,听到九姨娘摔倒送进医院的消息后,都陆陆续续赶往甘美医院。 一辆辆的小汽车穿梭着,驶过街道,爱说嘴的月城民众早听到了风声。“哎,方家真是流年不利啊,前儿方少奶奶……今儿又是九姨娘……” “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凶险万分的事,但愿老天保佑吧……” “我看悬,朱家小丫头在府里当差,说是从楼梯上滚下去,血洒了一地哩……” 院墙下,灵波拦住步伐匆匆的方绍伦,“大少爷,借一步说话。” “九姨娘怎么样了?” “医生正在抢救,早产,不过她怀胎八月有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灵波一脸郑重地看着方绍伦,“大少爷,九姨娘被送到医院来的消息估计已经街知巷闻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这是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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