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替她担忧,“你打算怎么办?” 柳宁思索片刻,郑重地抬头看向他,“我要北上根据地,这张分布图要尽快交给组织。另外几个你都认识,按先前约定的暗号通知他们各自小心吧。” 她转身看向张定坤,“哥,我知道你担心大少爷,但是你想想,大少爷素有从戎之志,于国于民必然是想尽一份心力的。要是这张分布图能发挥用处,就没有浪费他一番苦心。” 张定坤已经消了怒火,转而忧心起她的安危来,“让赵文替你跑一趟,形势复杂,你去印缅吧,左云会照应你。” 柳宁摇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绝不能半途而废。”她又转向青松,“虽说这里头没你,但倘若图纸的内容泄露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你要早做打算。” 青松点头,“你放心,北平已经有戏园子给班主发了请帖,过几天我们就会北上,届时再联络。” 几人刚计议定,船舱外又传来动静。少顷,赵文领着赵武上了船。 赵武掏出个信封递给张定坤,冲柳宁道:“是那位白小姐派人送来的。” 长柳书寓人多眼杂,柳宁跟白玉琦约定,一有消息便传递到伍公馆。 伍爷仍在曼德勒。国内时局不稳,曼德勒的矿洞又有一飞冲天的架势,怕左云掌不住,伍爷留下坐镇,且有长居的打算。 伍平康整日花天酒地不着家,张定坤派了赵武日夜守在门房。 他一把撕开信封,白纸上赫然四个大字:景园别墅。 柳宁蹙眉道:“这是东瀛在华国置办的私产之一,背靠舟山,离城近百里。”她“啧”了一声,“她说会想办法将大少爷送离三岛府……难道是送到这里?” 白玉琦的背景,张定坤自然听说过,皱眉思索,“大少爷与你们的组织无关,她凭什么帮我们?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位白小姐胸怀大志,与各方势力斡旋多年,据说她跟那位东瀛义父关系不一般……”柳宁跟东瀛商人来往不少,酒局饭局上自然听说过这些风流韵事,“但是三岛雄一郎是出了名的老精怪,于白小姐的复国大业并未提供多少实质性的帮助……” 张定坤点头,这其中必然有些玄机,但眼下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先下水试试深浅。 他手指在“景园别墅”四个大字上点了点,“我跟赵文先埋伏进这里,让赵武送你北上。” “哥,我自己能行。而且这事凶险,我等你们平安再走……” “不,你即刻就走!你走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张定坤挥手打断她,“我一定会将大少爷救出来!”要么就跟大少爷死一块!他已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肯柳宁再耽搁,“我跟唐四说好了,漕帮的弟兄们会接应。” 张定坤看着他这个素来就主意大的妹妹,嗟叹一声,“你非要走这条路,我让赵武替我送送你……往后多保重!” 兄妹俩都已经预料到这次分离不会太短暂,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第114章 春末的沪城时常有雨,且来势汹汹。 天边扯过几道红线,轰隆隆的雷声紧随其后。几番铺垫之后,细密的雨丝渐渐转成黄豆大小,一颗颗砸向街道上奔涌的人群。 方绍伦穿一袭东瀛的袍服,站在玻璃窗前。东瀛的男装便服宽袍大袖,有隋唐遗风,而他也的确适合此类装扮,显得整个人俊秀如玉,在漫天的水色里粲然发光。 移门被叩响,和夫来请他下楼去,却又在他抬脚时低声提醒:“请您更衣。” 方绍伦愣了一瞬,转身换了套西服,不紧不慢迈下楼梯。 三岛春明站在一楼扶手边,仰起头来看他。 木质楼梯的拐角处光线略显昏暗,两人的目光交汇,大少爷的心跳骤然加快了节拍。三岛春明仰望的眸光不同以往,阴郁底色里带着些许纠结,似乎心绪正陷入挣扎当中。 必然有变故发生! 方绍伦扫一眼他身上的制服,不动声色地打探,“下这么大雨,还要出门?” 三岛春明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凝望着他,在离地面还有几级台阶时,他伸出手,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一把攥住方绍伦掌心,低声道,“绍伦,我让和夫送你去景园。” “景园?”怦然而起的心跳声被窗外的雨声掩盖,“为什么?” “听话,我会很快去接你。”三岛春明揽着他肩膀,薄唇凑近他的耳廓,“景园虽然跟月湖府邸景致相同,但设计建筑的时候埋伏了重重机关,你千万不要乱走动。我会派我贴身的护卫队去保护你。” “保护?”方绍伦哼了一声,什么保护,是押送吧?提醒他别想趁机逃跑,还提起月湖府邸,是想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 大少爷气愤地伸脚,想要狠狠踩在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靴上。 三岛春明灵活地闪开,胳膊仍搂在他肩膀上,伸手抚过他下巴,趁机在唇上轻吻了一记,眉目间的郁色舒展开来,“好了,别生气,等接你回来我在德庆楼置席赔罪,叫上孙正凯他们几个,听说魏世茂也回来了,咱们一块乐呵乐呵。”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那时两人没有闹翻,呼朋唤友、聚会宴饮是常有的事。 方绍伦顺从地“嗯”了一声,只要能离开这座华丽囚牢,什么都好说。 他已经意识到,这大概就是白玉琦所说的机会了!她果然践行了诺言,那么赵文或者张三必然会来接应他。 他无法确定上次行刺三岛春明的到底是赵文还是张三,或者他们两个一起?三岛春明屡次拿这事逗引他,大少爷坚决不上当,不接他的话茬,也不肯答应他那些“条件”。只要对方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抓,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方绍伦勉强按捺住激动,走向门厅,一双胳膊从背后拖住他,继而环上他的双肩,在他耳畔低声:“就这么想离开我么?” 不管三岛春明为什么突然要送他离开,紧要关头总不能出岔子,大少爷转身瞪他一眼,语气如常:“你到底是要怎样?下这么大雨我还不想出门哩!不走我可回……” 不等他说完,一张冰凉的唇突然啃了上来,捧着他脸庞的双手蓦地收紧。 方绍伦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身后站着和夫,厅堂里还有几个仆从,羞恼地挣扎,那双胳膊却铁钳似的箍紧了他,唇舌横冲直撞,顷刻间便将口腔里的氧气搜刮了个干净。 大少爷败下阵来,双腿软绵绵地倒向身后的玻璃衣橱。迅疾的春雨顿时化作拂面的和风,一遍又一遍舔舐着红唇…… 等回过神,厅堂里的仆从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和夫背着身站在不远处。 方绍伦擦了一把唇角的水渍,不满地低吼,“你够了啊!又发什么疯?” 三岛春明喘息着拔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轻啜一下眉心,狭长的双眼凝望着他。 窗外瓢泼的大雨给他的眸底浸润了一层水色,深棕色的瞳仁间却跳跃着热烈的火苗,“绍伦,我……” 门口冲进来的侍从官打断了他的话语,“报告长官!”侍从用东瀛语喊道,“家主的船已经到码头了。” 不远处的和夫也闻声走了过来,“不能再耽搁了,少主。” 三岛雄一郎来了?方绍伦愕然又释然。 还有谁能让三岛春明神色大变、立刻要将他送走呢?大概只有三岛家族目前的掌舵者。 即使作为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精英,三岛春明能跳过晋升年限,被内阁直接任命为大佐,仍是源自家族势力的支撑。 三岛雄一郎不管在东瀛政坛还是派系复杂的军部,都占据着重要席位。他是坚定的皇道派,将“尊皇爱国”和“义勇奉公”的理念深植于家庭教育当中。 尽管他并不十分专横武断,在面临分歧时,只要你“先付其价”,就能有所选择。 可正因如此,才显得犹为冷酷。 一般家庭里,父母与子女之间那种协商、讨论、甚至争执,是绝不存在的。三岛春明对于他的父亲有种冷漠与畏惧交织的复杂情感。 所以白玉琦说,三岛春明为了推迟婚期来沪城,当着他父亲的面将手伸进装着毒蛇、毒蝎的藤壶里,方绍伦是相信的。 父严子恭,不闻怜惜。 尽管配合着政治目的,三岛春明在情感上产生的迷惘也并非完全的虚假。为了破除迷障,甘受蛇吻蝎蛰,是他加诸伤害之后,大少爷仍对他保有一份理解的缘由。 方绍伦对于他们父子之间这种略显畸形的关系曾深表同情,如今却不得不庆幸,还有这层掣肘存在。 三岛春明面庞上闪过一丝焦灼,急匆匆拉着方绍伦的胳膊走向门厅。和夫拿过一旁的鞋拔子,他径直接过去,蹲身替方绍伦穿好皮鞋。 对三岛家的长公子来说,这种行径算得上屈尊降贵,似愧疚又似补偿,令方绍伦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他皱眉思索,难道这位三岛雄一郎是为他而来?是要来解决他这个祸害么? 三岛春明已经有阵子没有出过府了,相对东瀛如今勃勃的野心和他在保险柜里看到的那些文书来说,他的确有懈怠之嫌。 白玉琦要搬动家主亲自出马,必然会将他的表现汇报给三岛雄一郎,而且少不得添油加醋、多方渲染。而她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帮助方绍伦脱身吗? 三岛春明直起腰身,拂了拂他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他眉心停顿了片刻,将那道微微的褶皱舒展开来,低声道:“别担心。” 言语温柔,目光却并不十分笃定。 侍女踩着“哒哒”的木屐声,将收拾好的衣物拿下来,和夫一把接过箱子,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岛春明牵着他的胳膊,门外的卫兵撑着宽骨的雨伞迎上来,将二人分别送上小汽车。 这个年月并不常见的电动闸门缓缓向两端打开,当先的车队飞速驰往码头的方向。而和夫则亲自驾驶,送方绍伦去往景园别墅。 方绍伦坐在后车厢,瞄一眼和夫的背影,转头看向玻璃窗外的雨幕,像是在发呆,脑子里却飞速转动着,没有片刻停歇。 他没有跟和夫交过手,但光看他迅疾的步伐、挺直的身板,想必也是个练家子,能贴身护卫三岛春明手底下应该是不弱的。 再回头看一眼跟上来的军用卡车,满满一车厢的东瀛卫兵,方绍伦放弃了先发制人的打算。 既然柳宁已经跟白玉琦搭上线,府邸的动静想必是清楚的,如果有人接应他,沿途是个极好的时机。 他屏息凝神,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可和夫将车开得很稳,一个急刹车都不曾有。而且走的这条道,既无陡坡,也无需经过树林、村庄,一路沿着光秃秃的山道徘徊,连个适合打埋伏的地方都找不着。 方绍伦焦躁不已,眼睁睁看着车辆驶入景园别墅的大门,他负气跨下车,“啪”一声将车门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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