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起就走,方绍伦不好挣开,只能道,“哎,别急,好歹等我换身衣服。” “哎呀,不用了,菜都上桌了,就咱哥几个,还换什么衣服呢?”魏世茂径直把他推上了小汽车。 方绍伦自从知道郭冠邦的真面目,就有点不耐烦应酬他,知道他打电话到魏公馆来找过他,也假装忙忘了。 但他忘了魏家还有个经常跟他一块混局玩的,魏世茂殷勤来当说客,他倒有些不好拒绝。 到了沪城这地界,确实绕不开郭三爷,去就去吧,自个心里有数就行了。 只要不深交,虚与委蛇一番倒也没什么。 方绍伦原本是这般打算的,但郭冠邦郭三爷这人,只要与之接触,其圆滑机变总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自觉放松心防。 郭公馆不是郭家的本府,但豪华气派与魏公馆不遑多让。 猩红的地毡从庭院一直铺向厅中,跨过门槛,是寸许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寂然无声。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光黯淡,厅中灯火通明,晕红的光晕给屋子里高低错落的红木家具镀上一层金边,愈显富丽堂皇。 方绍伦甫一跨过门槛,郭冠邦就瞧见了,朗声笑着迎上来,握住他双手,“绍伦兄,有段日子没见了,来了沪城也不给我打电话,叫哥哥好生惦记!” 他牵着他手往厅中簇拥的人群中走去,“等会可得好好罚你一杯。” 方绍伦连连点头,“应该应该,非是我怠慢,郭兄也知道,我小地方来的,到沪城这种繁华之地见世面,多少要局促些。又承蒙魏司令厚爱,不免抓着鸡毛当令箭,很是忙活了一阵子。” “绍伦太谦逊了,留洋回来的人怎会少见世面。”郭冠邦牵他到人前,仍不放开手,向众人道,“诸位,这就是我刚刚跟大家说的方家大少爷,绍伦兄,从东瀛学成归来,如今在魏司令麾下荣膺城防队长一职。列位都是街面上行走的人物,遇着我们方队长的大驾可得千万恭敬些。” 小小官职在他嘴里跟位列三公似的,但又说得正经,毫无调侃之意,只有看重之情。 众人自然理会得,纷纷将手里握着的高脚酒杯倾过来,向方绍伦敬酒。 方绍伦未到之时,他们便是男男女女的或坐或站在厅中,啜饮着美酒闲谈,等他来入席。 郭冠邦从侍从的托盘里拿过一杯威士忌递到方绍伦手中,总算放开手,改为揽着他肩膀,一一给他介绍。 “这位是漕帮龙华堂口的扛把子,唐四哥,”他指着一位年约三旬的方脸汉子笑道,“四哥,方队长初来乍到,可得劳你吩咐底下的弟兄们消停些,少滋事。上峰看着,要撂了他的面子,我都不依。” 那位唐四爷满脸堆笑,弯腰敬酒,杯口还矮了两寸,“一位郭三爷,一位张三爷,看两位三爷份上,我唐四岂敢有二话。” 谁?噢,张三。 在某人每晚对着相片“例行公事”的时候,大少爷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一来事多,二来也在刻意回避。错已铸成,他只想假装无事发生。 在暗夜里回味无穷的,只有一个张三罢了。 怎么还跟张三扯上瓜葛了? 方绍伦不过微微一愣,郭冠邦已看在眼里,笑道,“绍伦不知道?定坤兄得伍爷看重,坊间都传,张三爷多半是漕帮的乘龙快婿哩,是不是呀四哥?” 经过长柳先生和红欣小姐一事后,方绍伦对张三身上的传言不那么信得真了。毫无异色,反倒帮腔,“真要如此,倒是美事一桩。” 伍爷可是漕帮大当家,子嗣不丰,就一子一女,真要攀上个女婿算便宜张三了。 唐四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笑,“伍爷不发话,我们也说不准。不过伍爷对定坤兄爱重那是没得说,连我们漕帮正经的大少爷都要退一射之地呢。” “难怪上回吃酒,平康听说定坤也在,死活不肯来了。”伍平康是漕帮大少爷,沪城纨绔的代表人物。名头方绍伦也听过,只是风评欠佳。 不管是冲着谁的面子,唐四爷都对方绍伦称得上恭敬,频频敬酒,“方队明鉴,我手底下那班兄弟都是苦哈哈出身,老实得很,若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敢在您面前调皮,尽管告诉我,保管整治得服服帖帖。” 漕帮原先那伙人苦哈哈出身是不假,老实就未必了。 沪城外围的整个海域都在漕帮的控制下。如今的海关总署与漕帮关系匪浅,算得上一明一暗两条绕江龙,圈着沪城这块风水宝地。 经过岁月的沉淀,如今能在漕帮混个堂口香主的,无不是家资巨万、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人物。 唐四爷不过谦辞,另有一层他的人若犯在方绍伦手里,让他网开一面交给他来处理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给面子的说法,城防队本就没有执法权限,发现事端只有制止、上报的份。 方绍伦虽然初涉江湖,但自小生长的环境摆在那,多少懂这些场面上的弯弯绕绕。 当下笑着与他碰杯道,“初来乍到,还要请四哥多多关照。四哥手底下的人自然都是懂事的,哪里用得着小弟瞎操心。来,敬您。” 郭冠邦状似欣慰的拍着他肩膀。 他身后站起一位姿容俊朗的青年,穿着颇有些另类,似长衫但款式十分特别。更令人瞩目处是一头黑丝长及肩背,扎了个马尾。 乍一打眼,方绍伦还道是长柳先生那般女扮男装,但不是,他身段修长,面容清俊,是男儿长相。 他与方绍伦碰杯后笑道,“方大少爷,你不认得我,我对你却是闻名多时了。我们两家早有渊源,我姓关,关琦。” 郭冠邦在一旁提点,“这位是关四爷的爱子,文珏兄。” 他看一眼方绍伦便知他诧异之处,续道,“文珏是伦敦皇家艺术学院高材生,学成归国,明年要在沪城办画展哩。” 哦,原来是艺术生,难怪穿着打扮洋溢着艺术家潇洒不羁的特质。 关家与方家一直有人情来往,关五娶苏娅萍,方家派了张定坤去道贺。前阵子方家办三朝酒,关家也派了管家前来。 关四爷有个儿子留学英国多年,听说过没见过。 “大抵是留学欧洲的那位仁兄?久仰久仰,”方绍伦与他碰杯共饮,又问道,“几时回来的?” “去年底到家正好赶上除夕吃团年饭。”关文珏笑道,“方兄也才从东瀛回来不久吧?正想请教。其实我当初也想往东瀛去,无奈家父不允。我有个堂兄早年留学东瀛,后来娶了东瀛世家女,便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家父生怕我步此后尘。” 东瀛女子与华国女子长相、身段类似,性情又极温顺,去那边留学娶妻生子的确不在少数。但欧洲就不同,人种有别,别说缔结婚姻,便是谈爱情的都不多。 他言语直爽,令人顿添亲近之意。 郭冠邦今日宴请方绍伦,请的陪客确实费了心思。 一个唐四爷跟他日常巡逻辑事有些关系,一个关文珏跟他一般留洋回来有共同语言,再加一个魏世茂,住在一处不免要打交道。 这几个凑在一块吃喝玩乐,光阴不算虚度。 又另请了两个书寓先生陪酒弹唱,一名金凤一名银宝,席间饮酒调笑,十分热闹。 令方绍伦意想不到的是,酒席过半,一位穿长衫梳分头的男子匆匆而来,“哎呀,今儿散场得晚些,来迟了,给贵客赔罪。” 他身段苗条,生得风流妩媚,颇有些男生女相。言语轻柔,嗓音略带婉转之意。 “先自罚三杯罢。”郭冠邦笑道,却并未引荐。不上台面的意思。 方绍伦便猜到大概就是郭冠邦养的那位叫“幸官”的优伶了,想到他和张三还听过他二人的墙角,听墙角之后还有些事端,不由得面上飞红。 席间不免注目,见幸官翘着兰花指,殷勤伺候酒水,言谈举止极类女子。 如此情状,跟男子混一块倒也不足为奇。 不免想到张三,罹好男风,总有缘由,投错了胎托错了身,倒是情有可原。 难不成,张三外表是那样的,内心其实——是这样的??
第34章 韶光滑进三月,沪城便一天比一天热了,魏公馆都停了热气管,郭家的厅里却还烧着。 方绍伦进门时便觉得一阵热浪袭来,熬到半席实在忍不住,见众人都脱了外套穿得单薄,金凤银宝更只穿了半臂的旗袍,露出白花花的胳膊肘。 他道声更衣,起身走到厅旁洗手间,解了腰带,将厚实的制服上衣脱下来,早有仆从接过去,挂在门厅旁的玻璃橱子里。 他里头穿了件的确良的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挽着袖子,走回席上来。 席面上众人来回敬酒,饶是他着意控制,也喝了不少,面庞泛起红晕,就连微微敞开的胸口也是一片粉色。 他的肤色不是那种作养出来的瓷白,每日街头徜徉也从不撑伞,是健康自然那一挂的,但毛孔细腻、十分光滑,丝毫不显粗糙,酒意上脸后,便像绸缎般,泛着琉璃的光泽。 郭冠邦本就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瞄见此情状简直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瘙痒难耐。 方绍伦浑然不觉,两只手支肘撑在桌上,与对面的关文珏谈笑甚欢。 他手比脸白许多,且指端修长,指甲莹润,随意的举动都显得极为优雅。不愧是富贵乡中蕴养出来的贵公子。 尤其左手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愈发衬得那双手羊脂白玉一般,郭冠邦忍不住凝神细望,大抵是目光过于热切,方绍伦向他转过头来。 郭冠邦很自如的伸手过去,牵过方绍伦左手,笑道,“绍伦,你这枚扳指水头很足,估计有些年头了,不会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吧?” 方绍伦其实不爱取下这枚扳指,因为卡得刚刚好,但被郭冠邦这么攥着手掌,他倒宁肯取下来了。 便缩手稍稍费了点力气取下,递给郭冠邦,“我也不清楚,是生辰时家父所赠。” 具体哪一年生日送的,还真忘了,反正一直陪着他飘洋过海,日常弯弓射箭也颇有用处。 方学群拿出手的,自然是好东西。 郭冠邦对着光线细看,碧翠盈润,毫无瑕疵,他一双眼睛是见识过奇珍异宝的,连连点头,又亲自给他戴上。 方绍伦被他不经意的抚触,弄得十分不自在,忙举杯敬他,“听说郭兄又要纳小星?愚弟还不曾给你道喜。” 他原本以为白慧玲会在座,不想酒席过半也不见人影,便问道,“今日怎么不见白小姐?新嫁娘害羞躲起来了?” 郭冠邦跟他喝了个满杯,笑道,“下个月请你喝喜酒,请帖届时一并送到魏公馆来。” 又回身叹道,“她回白家了,说是按习俗,婚礼之前不便见面。虽说是纳妾,白家和白小姐的规矩也很不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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