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朗月只身来到魔族,说是求他原谅。玄幽当时恨极了他,他并非没有对朗月动了杀心,但最终还是下不去手。那时,他的手就抵在他的咽喉,对他道:“故心已失,碎玉难全。若求原谅,除非你长空君甘愿做我玄幽的阶下囚,看看到我灵泉干涸的那一天,会不会原谅你!” 他没有料到朗月会真的甘愿留下来做他的阶下囚,这一囚就是十年。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就像他说的“故心已失,碎玉难全”,他绝不会原谅他。十年来,他一直把朗月囚在北冥山上的与归院内,也将他们过往的那一段情谊囚禁了起来,不管不问,任由恨在心中滋生疯长,最终化成对眼前人的无情与无谓。 “长空君既然不想离开,楚行,将仙君带回与归院。”玄幽道。 与归院,北冥山上魔宫禁地。无人知晓,魔宫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座院落,亦无人知晓“与归”这两个和魔族格格不入的字究竟是何意思。但有一件事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作为魔宫的禁地,除非有魔尊玄幽的命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院落。 魔族人只知道这里囚禁了一个人,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有人猜测这人应该是魔尊玄幽憎恨之人。可既然是憎恨之人,为何只囚不杀?魔尊玄幽在他们眼中一向是个爱恨分明、杀伐果决之人。因而也有人猜测被囚之人可能是一位美人,或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魔尊以囚禁为名,实则是将美人藏了起来。还有传被囚禁的根本不是人,是个魔兽,用来助魔尊修炼的。魔人猜测纷纷,却始终不得真相。 曾有魔族人想要违背禁令闯进院落,谁知还未走近,就触发了玄幽布下的禁咒。玄幽当即对此人下了一百魔鞭的惩戒。从此再无人敢去窥探这院落的秘密,而这院中之人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从此只存在于魔族和魔尊玄幽的禁忌之中。 朗月被楚行带回与归院时,天已微亮。他本就灵力受损,在冰天雪地中来回走了一趟,被寒气所侵。再加上玄幽的那一掌,虽没要了他的命,但终究是对他动了杀心,伤了心脉,是以此刻在屋内静坐调息。 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像这十年间无数次一样,又跌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里还是少年的玄幽拿着一根荑草,温柔地对他笑着。他伸出手去接,可突然玄幽脸上的笑消失了,睁大双眼,痛苦地望着他。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了他的手上,他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月华剑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一滴滴的鲜血正从那人的心房落沿着剑身流到他的手上。他想把剑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阿月,做得好,对待魔人就应如此”。是他的师尊临风,一只手覆在他的剑上,向着玄幽的心脏又刺入几分。朗月拼命想要抽离月华剑,却怎么也不行,他想松开手,却被师尊临风紧紧地握着。他几乎快要崩溃,不住地对说道:“不是我、不是我……”玄幽双目淌血,俊朗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他一字一顿道:“朗月,你、不、信、我!”
待睁开眼时,朗月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他环顾四周,然后轻吐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 与归院并不大。北境严寒,是以与归院内常年被白雪覆盖。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就是朗月住的那间。屋内陈设很简单,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上头放着一只茶壶两个杯子,还有一个白色的细颈瓶,里头插着一株碧绿的灵草。靠里则是一张三尺宽的床,一条棉被整齐地放在里侧。床边是一个简单的书架,上面放了一些他托楚行带来的书籍,还有他平日写的一些手记。 除了魔尊玄幽,楚行是唯一能进到与归院的人。他与楚行算是旧识。十年前,楚行见朗月一人来到魔族,曾劝他离去,但朗月却坚持要见玄幽。楚行原以为魔尊会杀了他,最后却把人囚在了与归院。按照玄幽说的,在他死之前,朗月都得活着做他的阶下囚。所以楚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朗月送些衣食过来。 今早楚行离去的时候,对朗月说晚点时候会给他送些衣物过来,因为这两天北冥山似乎又要下大雪了。朗月如今灵力低微,光靠灵力不足以抵御寒气。在被囚魔族的十年里,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大雪纷飞、冰寒霜冻。这里的雪有时会下上整整一旬,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走在雪地里时,厚厚的积雪会淹没整个腿肚子。即使是不下雪的日子,也能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曾听玄幽说过北境很冷,却从未想过究竟有多冷,直到他自己来了北境,他才知道那是一种连烈日都无法消融的冰冻。他以前也常听玄幽说起,很多魔族人因为忍受不住,要么冒死冲破结界,要么便同那风雪做着无穷无尽的斗争,直到身死力竭。 可如今玄幽灵泉被毁,灵力受损,他又该怎样抵御寒冷。朗月坐在床头,抬眼望向那细颈瓶中的灵草。 这是十年前朗月从沧州的胥黎山上寻得的。这株灵草生了三片细长的叶子,通身碧绿,周围有丝丝灵气环绕。灵草名曰重生,并非是活人以性命,而是有重塑灵泉之功效。仙魔和谈,玄幽灵泉被伤,朗月愧疚不已。他想方设法为其寻找补救之法,终于在浩如烟海的仙族典籍中,找到了关于重生草的古老记载——“祭吾魂灵,生尔灵泉,悠悠岁月,可得生息。” 而后,他踏遍沧州各地找寻重生草,终于在一年后的胥黎山上觅得灵草。 可当他带着重生草来到北境时,等着他的却是玄幽满腔的恨意。那一日,也是一场大雪刚过。在与归院中,玄幽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头狰狞的伤疤。他双眼通红,一手掐在朗月的脖颈处。朗月没有挣扎,就在他觉得脖子快被捏断的时候,玄幽松开了手,忽而大笑起来。敞开的衣衫被寒风吹乱,心口处的伤疤若隐若现。朗月侧过头不愿再看,仿佛再看一眼,那伤疤就要流出血来。玄幽笑罢,看向朗月的眼神越发寒冷。 “从前是我太傻太蠢,竟相信一个仙族的人会来帮我魔族人走出这大禹山,我这魔尊真是做得太过可笑!你救过我,我欠你一条命。如今你也用一剑让我还了你。我玄幽不再欠你什么。”玄幽将那块曾经赠给他的玉佩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渣。 “故心已失,碎玉难全。从前我信你是真,但你杀我也是真。若求原谅,除非你长空君甘愿做我玄幽的阶下囚,看看到我灵泉干涸的那一天,会不会原谅你。” “故心已失,碎玉难全”。朗月终是在玄幽说出这句话后,明白到那刺向玄幽心口的一剑,已将他二人之间的过往连根斩断。纵使重生草能重塑玄幽的灵泉,又如何修复已经碎裂的心。他早该明白,玄幽是不会原谅他的。所谓的重生草,也不过是他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赎罪罢了。于是,直到他看着玄幽走出与归院,他都未曾告诉玄幽重生草的事情。 这一天以后,玄幽再未踏入与归院一步,朗月也像他说的那样做了他的阶下囚。
☆、试探
当朗月调息结束后,已近暮时。一抹余晖安静地落在桌上。想到不日就要来临的大雪,朗月走出屋子,想趁着难得的晴好去看看院内的那棵桃花树。 北境天气寒冷,并不适宜植物生长,是以在北冥山上生长的大多是一些耐寒的松柏,很少能看见有颜色的花卉。十年前,朗月初到与归院时,在院内发现这一株桃树时,也不免有些诧异。桃树像是载种了有些年岁了,但似乎养的不好,树枝瘦细,摇摇欲坠的样子。后来在朗月的照料下,这棵桃树倒也渐渐茁壮起来。即便风雪再大,也始终颤抖地挺立着。 此刻无风亦无雪,暮色如笔墨在花上晕开,灿若烟霞。 朗月伸出手,一片花瓣正落入掌心。他似是对花语,又似自言自语道:“藏深,雪落花开,这酒也该酿了吧。” 藏深,是玄幽的字。玄幽可以带着恨意与嘲讽唤他“长空”,他却无法再开口回以一声“藏深”。如今,他只能唤他“魔尊”。藏深二字,也只有在梦里或是无人时才会轻轻唤出。 朗月虽未告知玄幽重生草的事,但仍然希望重生草能真的治愈玄幽的灵泉。这十年来,他以灵草入药,混以无根水与桃花,制成清酒,命之忘忧,每月让楚行带给玄幽。重生草虽有重塑灵泉之用,但并非一蹴而就,需要种养之人以自身最纯灵气养之。每隔一段时日,重生草就会结出一片叶子,待其灵气饱满后摘下并食之,假以时日,受损的灵泉可得修复。但这过程十分漫长,修复时间也因人而异。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久。 重生草只是个传闻,其重塑灵泉之力书上也没有确切记载。究竟要多久才能修复玄幽的灵泉,朗月无从推算。他原本就做好长久的打算。只是十年了,他以为玄幽的灵泉多少应有愈合的迹象,可是昨夜在冥华殿看到玄幽化出的破渊剑时,看着暗淡的剑芒,他仍不免有所失望。破渊剑是玄幽的灵剑,所谓灵剑,受修炼之人的灵泉滋养。破渊剑的光芒本不应如此。它曾拥有星辰般耀眼的光芒,曾剑破苍穹,斩落深渊。如今星辰失却了光芒,跌落深渊。但朗月并不想放弃,只是十年而已,再多十年又何妨。失去的光芒他会重新帮他找回,就算跌落深渊他也奉陪。他唯一担忧的只是时间,他怕玄幽不会再给他十年。 冥华殿内,魔尊玄幽倚靠在王座上,神情疲惫。座下站着的正是魔族四部的首领,分别是赤部朱乔、黑部洛冰、青部崔林与白部重均。魔族一向以实力为尊,四部只会对真正的王俯首称臣。仙魔大战不久之后,魔族玄殇便殒命了。魔族内部发生内斗,玄幽的父尊玄沉凭借强硬的手段和实力,镇住四部,才得以有如今四部归顺魔尊。 上一代魔尊玄沉共有玄华、玄幽二子。玄华背后是实力最强的赤部,而玄幽母家则是四部中实力最弱的白部。魔尊玄沉一直试图以武力突破大禹山上的结界,但终其一生未能成功,最后灵力枯竭而死。玄华继承了其父尊狠厉的一面,是绝对的主战派。后来,玄华叛变,被玄沉所杀。玄沉在弥留之际,将魔尊之位传给了玄幽。 玄幽坐上魔尊之后,一改父尊霸道狠厉的作风,撤下了对大禹山结界的进攻,向以姑射峰、青冥峰、苍若锋为代表的仙族递交和谈书,希望以和平方式让仙族撤去大禹山的结界,带着族人离开北境,在沧州重新找寻栖息地。 仙魔和谈本来进行得很顺利,魔尊玄幽甚至效法凡间两国联姻,愿将魔族公主玄兰嫁与仙族姑射峰弟子寒星,希望两族能永结秦晋之好。但就在和谈最后一日,寒星被杀,就死在破渊剑下,而破渊剑本是魔族魔尊之剑,就连仙族至宝云晶石也一并失窃。仙族痛失弟子,斥责魔族本性难移,认定魔族一切皆是魔尊阴谋。玄幽百口莫辩,又得知公主玄兰已死,与仙族在大禹山展开厮杀。一场和谈最终变成了一场血战,玄幽重伤姑射峰临风,自己则被朗月一剑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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