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湛这变态。 荣铨跟了他好几年了,似乎从薛棠记事起,便寸步不离地跟着蔺湛,据闻是某一年与突厥大战,押送至长安的众多俘虏中的一个,因长相完好,筋骨结实,便留下来当禁卫培养,一来二去,又被贞顺皇后挑中,索性留他在身边了。 薛棠忍不住问:“那猞猁对殿下很重要吗?” 荣铨歪头想了想,月色下他那张高鼻深目的脸看上去异常冷漠,像一根会说话行走的木头。 “不知道。”他想了很久,又道:“陛下不让殿下养猞猁这种凶猛的动物,殿下只好找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句为“渐消酒色朱颜浅,欲语离情翠黛低。”
第8章 薛棠沐浴过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妆台前,铜镜中她的脸色显得有几分苍白。 绿鸳捧来几个檀香木制成的小圆盒,放在她面前,然后将盒中的香露倒进温水中,拿梳子蘸了水,欲给薛棠梳头。 薛棠像是猛地回过了神,按住她的手,“别用玫瑰露。” “县主不喜玫瑰露,那要用什么?” “用……广藿香吧。”薛棠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三个字,“以后不要用玫瑰露了。” 绿鸳应了声,迅速下去换广藿香来。 按照荣铨的说法,那日蔺湛捉了这支猞猁后,不小心咬伤了一位宠妃,这宠妃自然是哭得梨花带雨,明面上不敢责问储君,当晚侍寝的时候吹了一阵枕头风,皇帝便命人传话,让蔺湛将这猞猁处理了。 “处理”的意思有很多种,杀了,放了……都行。 皇帝虽然宠爱妃子,但也不会因一个女人和储君翻脸。蔺湛便想出了这招暗度陈仓,至于为何是薛棠,除了她那日撸猫的姿势十分熟练外,还因为她的住处比较僻静,最重要的是,她性子软,就算猞猁把她家拆了,她也不敢去皇帝跟前挑拨离间。 薛棠将梳子一扔。 好气哦,在蔺湛眼里,她就是一个用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吗? 事实证明,这“软柿子”靠不住,把“老虎”养成了“猫”,蔺湛立刻翻脸,一改之前对宠物亲昵的态度,直接把它杀了,还炖汤给了荣铨喝,喝完再领的一百鞭。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现在有皇帝和长公主的庇护,但皇帝宫车晏驾之后,蔺湛登基…… 薛棠手紧了紧,指甲掐入了手心。 ——要是她能取得新帝的信任呢? …… 回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薛棠从枕头底下翻出那本诗集,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带回宫再处理,留在这里,难保不会有后顾之忧。 幸而皇帝对此事并不在意。 薛棠正欲上车时,一个声音从后面喊住了她,“怀宁县主,请等一下。” 郑湜面色微红,低着眼不敢与其对视,只深深行了个礼,“昨晚的事,未向县主好好道歉,郑某一时疏忽,连累了县主,还请县主恕罪。” 他仍是一身烟青色广袖斓袍、腰系玉带的打扮,从他身上似乎能窥见郑延龄年轻时的风姿。郑延龄以翰林学士入阁为相,以郑湜的才情,哪怕因这次的事贻笑大方,于他的仕途而言,也不过是一点小风小浪。薛棠有些恍然,他们以后真的会成为薛家的掘墓人吗? 她也行了一礼,“郑公子多虑了。陛下知道这是误会,所以并未苛责于公子,公子也别太放在心上。” “有县主这一番话,郑某便放心了。”郑湜笑意清浅,看着她提着裙角,撩开车帘走入车内,纤细的腰肢像是折弯了的花茎,帘内扑出一阵幽香,随即被吹散在风中。 直到马车开始起行,郑湜才从凝视中回过神,一拉缰绳,重又翻身上马。 ……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西市毗邻崇仁坊,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宅邸,因而西市胡商云集,以兜售贵重品为主,行人车马也同样络绎不绝。除了香粉珠宝衣料的店铺,在坊西还有一些卖飞禽走兽的西域商人,汾阳长公主的猫是大食商人进献的,在这里也并不罕见。 地上的商铺开得如火如荼,地下同样有赌坊和贩卖新罗婢和昆仑奴的地方,西市属长安县,与东市的万年县划区而治,因这些地方的背后势力扎根于朝廷,县令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敢严加治理。 一辆马车在此处停了下来,马车顶上罩着绣有团窠纹图案的锦缎,四角处坠着鸾铃,车壁上烫着的鎏金印记昭示这是从宫里出来的,行人见之,纷纷退避。 薛棠戴着帷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胡商的店铺窄小,两排铁笼放在过道处,一条浑身漆黑的猎犬闻到生人的味道,冲她狂吠起来,将其余正在闭目养神的生物吵醒,挂在上头的鸟笼里的鹦鹉也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老妖婆!老妖婆!” 绿鸳被吓得躲在了薛棠身后,“县主,我们真的要来这亲自挑吗?让下人们随便选一条不好嘛呜——” 薛棠也腿软,“这样、这样才有诚意啊。” 店铺老板见来人居然是个女孩,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不过见到她身后随即跟上来的几名侍卫后,又咽了口口水,迎上来问:“这位小娘子要挑什么?这边有怛罗斯的猫,还有夜秦国的兔子……” “猎犬。”薛棠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一旁正冲她狂吠的狗,“不过我要幼年的。” 再送猞猁,就显得有些东施效颦了,幼年的小猎犬也是很可爱的。 挑挑拣拣不下一个时辰,一晃眼已经到了傍晚。薛棠从铺子出来时,腰酸背痛,眼花缭乱,一时头晕目眩,分不清南北。马车空间宽广,笼子上面罩了一层红丝绒毯子,安安静静的,看上去很乖。 “这么乖,殿下会喜欢吗?”绿鸳也知道她们这位储君的品味喜好和常人不同,上回主人辛辛苦苦将小猞猁洗得干干净净,养得肥肥胖胖,结果居然……炖汤了? 薛棠靠着车内的绒毯,将帷帽摘了,脸上罩着香帕,有气无力道:“五十两黄金……暂且信了那胡商的鬼话吧。” 马车忽地一颠,薛棠的额头磕到了窗沿上,下意识摁住了笼子,“怎么回事?” 车夫的话从外面传来,“回县主,前面有人在斗犬,咱们过不去了。” “什么?”从没亲自领略过聚众闹事的薛棠对乌合之众有了新的认识,她撩开帘子,只见得堵在路中的人身上都只穿着麻布衣衫,衣服的下摆揣在腰带里,脚上的乌皮靴“伤痕累累”,人群中不时传出阵阵犬吠。 薛棠身前的笼子也动了动,发出几声呜咽作为回应。 天际只剩了最后一丝晚霞,再不回去,宫门也快要关了。况且她只带了几个人,如若强行与这些凶恶之徒起冲突,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可不管你的身份,相反,如果知道是宫里的贵人,只会群起攻之。 薛棠有些焦急:“能不能绕道?” “不行,前后都是人。” “前面可是怀宁县主的马车?”正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阵轻快的马蹄,一只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薛棠下意识想去拿帷帽遮住面容,见那人是崔毓后,不由得稍稍放下心,在这种闹腾的地方,遇到熟人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她微微点了点头,“崔四郎怎么也在这?” 崔毓穿一身窄袖的绯色袍服,手肘、腰封处都有兽皮作护,闻言他扶了扶腰间的长刀,笑道:“县主忘了,我是金吾,今日是我巡逻。” 他老爹管着北衙禁军,崔毓在其手底下当个金吾卫,不足为奇。 崔毓看了眼前路,敲了敲车壁,“县主不介意的话,下车随我走,巷口处有几匹马,可以骑马回宫,只是绕了些远路而已,总比在这堵着强。至于县主的马车,先让车夫侯在这,等这帮人散了再驶回去也不迟,如何?” 薛棠犹豫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 她带上帷帽,绿鸳将笼子抱下来,立刻便有侍卫接过,小心翼翼地举在手里。崔毓的目光在上面瞟了两下,然后回到薛棠的被薄纱挡住的脸上,“县主,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薛棠思忖了一下,“挑宠物。” “我记得西域每年进贡的那些还在皇宫内苑里养着,县主何必大费周折来这里亲自挑选?” 崔毓作势去掀开那上面的丝绒毯子,薛棠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臂,“只是条小狗罢了,它怕生。” 话音刚落,笼子里也很给面子地传出几声小小的犬吠,似是因陌生而危险的环境而呜咽不停,听声音是条胆子不怎么大的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康国进献的那些只有巴掌大小的“猧子” 或是高昌国小巧伶俐的叭儿狗,都是长安贵女们喜欢的宠物。 崔毓看着薛棠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手,白皙柔软,在绯色衣袍的映衬下犹如冰砌玉雕,五指上透出淡淡的粉色,如若包裹在掌心,定然正正好。 薛棠将手缩回袖中,“崔四郎?” 崔毓回过神,牵过马,笑道:“我尽快把县主送出去。” 一行人逆流而上,那一顶帷帽仿若浊浪中一点白色泡沫,在高处看得格外清楚。 荣铨抱着刀坐在屋顶,习惯性地往下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这一群人身上,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疑惑,似乎在回忆着这名少女的身份。 “怀宁县主?” 他终于想了起来,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一路跟上。 崔毓正待将薛棠扶上马,却见她撩起衣袍,一个人踩着马镫便已翻身上马,帷幔翻飞间,依稀可以看见薄纱下露出一抹尖润的雪色。他扶了个空,只好收回手,“路上危险,不如我来送县主入宫?” 薛棠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骑马还是一把好手,只是平时因顾忌身份不能随意抛头露面才一直乘坐马车。不出意料,她婉拒了。崔毓不免有些失望,眼角瞥见屋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侧头定睛细看,见一抹深褐色明目张胆地站在屋顶上。 他扶刀的手紧了紧,扯出一个笑,“县主路上小心,我就只送到这。” 薛棠也笑了笑,“多谢四郎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选自卢照邻《长安古意》 注2:罗马贵妇□□们喜欢养的一种小型犬,据闻杨贵妃也有一条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第9章 元和二十三年九月上旬,天下旱灾频繁,皇帝在华清宫避暑回宫,迎接他的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时间刚养好的病旧疾复发,次日便因头风卧床,御医进出络绎不绝,诸事交由东宫代议。 太子代议朝政已非首次,群臣按部就班,并无异议。只有奏疏上疏的官员将奏疏交由中书门下审议,有要事禀报的及东宫属官于明德殿内议政。 八月,关内道泾州的安定、灵台大旱,九月至今,又有灵州的灵武、怀远二县及陇右道武州、凉州大部分地区遭受旱情,太仓无储,内府殚绌,州县流移者甚众。众臣议来议去,只得按着往年的法子,让这些灾民往其他州县逐食,再徐徐拨款,当务之急是压下这些灾县蠢蠢欲动的民变。 祸不单行,今冬皇帝居住的南熏殿因内监生炭火时疏忽,将殿内的珠帘案几等物烧了个一干二净,南熏殿也毁了半壁江山,工部亟需拨款修葺寝宫。户部以民生为重,工部以君父为重,谁都不肯让半分步。 蔺湛撑着下颌,兴致恹恹地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他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郑延龄的身影。 据闻他自华清宫归来,也病了一场,和皇帝前后脚的功夫,也真是巧得很。 “抓住了!”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忽然插进来另一道声音。 荣铨一个飞扑正跪在大殿中央,身下压着一条两尺来长的幼年猎犬,银灰色的毛发,只右眼一周有一片黑色的毛发,小鹿一般漆黑而又雾蒙蒙的双眼打量着周围的人。 众臣纷纷被这不速之客惊得退后一步。 荣铨抬头环视了一圈,等见到上座阴着脸的蔺湛,才猛然醒悟,一个鲤鱼打挺,一条胳膊夹着幼犬,“砰”一声磕在地砖上,“属下死罪!” 众臣目瞪口呆:地砖磕裂了! 蔺湛豁然站了起来,冷声问:“怎么回事?” 荣铨的额头居然毫发无损,指了指怀中的幼犬,“属下并非不知殿下正议政,只是这畜生径直闯了进来……” 一个大臣低声嘀咕道:“西苑的牲畜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荣铨耳力很好,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转头回答:“这是怀宁县主托人送来的。” “怀宁县主?”诸臣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燕郡王的妹妹。 蔺湛目光在那条蜷缩成一团的幼犬身上扫了两眼,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滚下去。” 荣铨抱着幼犬欲离开。 “畜生留下。” 幼犬被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它看上去才几个月大,毛色鲜亮,四肢劲瘦,双眼中带着惧意,将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怯生生地望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 几个正在侃侃而谈的官员被打断了话,一时想不起来方才说了什么,惊疑错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蔺湛走上前,捏着幼犬颈后的皮毛将其拎了起来,脸上却没了方才的惊怒,饶有兴趣地举到自己面前打量了一眼,然后将它送到了一名身着紫袍、腰佩紫金鱼袋的中年官员面前,“徐尚书,你认得这是什么猎犬?” 那名叫徐琦的官员正是主张先给皇帝修葺寝宫的工部尚书,被突然凑上来的狗爪吓了一跳,忙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如果臣没有看错,这应是怛罗斯进贡的灵缇犬,这只是幼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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