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师兄郑伦说的这些话,却让他的看法产生了动摇,或许在情感上他还有些难以接受,但在理智上,他知道郑伦说得应该是对的。 那位在很多人也包括他的眼中,公正无私的闻太师,可能也并不是一个那么完美的人,至少在用人这件事情上,其心难测。 否则为何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见? 只是,连闻太师都不愿意用自己,那么满朝文武,自己还能去寄望于谁? 李靖终于彻底地失望了。 如果说刚才从太师府前转身离开时,李靖的心情是失望,沮丧,还略带一丝丝愤怒不甘,那么现在他就是真正的心如死灰了,只是他的心境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着陋巷家中的妻儿,人届中年,有些事情也就渐渐看开了,再没有少年时那必须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执念,唯一感到愧疚的,就是家中的妻儿了。 自己当初对媳妇许下的诺言,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归殷氏皇族看来是做不到了,也有些对不起两个儿子,自己这个没用的老爸,给不了他们更好的未来。 “过段日子,我会买掉朝歌的宅子,然后带上妻儿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寄情山水之间,以度余生。” 李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郑伦继续给他倒了一杯酒,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上次我回山的时候,还跟师傅提过一件事情……” 虬髯汉子突然顿了顿,眼中似乎有羞惭之色一闪而逝,只是很快就转为坦然。 “……我恳求师傅,如果有哪一天,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允许我投入其他人的门下,比如截教!” 李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无比震惊地看着郑伦。 “师弟,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情,师尊其实已经答应了,他老人家说了,虽然教了你们两个徒弟,但除了几门道法,你们下山的时候,却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给不了,所以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什么机缘,尽可自行把握,我与你们师徒一场,只当是仙途上携手同行一程,至于以后如何,各安天命吧!” “李师弟,师尊当时说的是你们,而不仅仅是你,所以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想让我将这番话转告给你的。” 李靖怔怔立在原地。 “可我们是昆仑弟子,投身截教……” 半晌之后,李靖终于回过神来,嗫嗫喏喏地说道。 “昆仑弟子?在其他人眼中我们是昆仑弟子,可那些真正的玉虚门下,何曾把我们当他们中的一员,在朝堂上被排挤,在昆仑却又无人认同,师弟啊……我们就是一些孤魂野鬼,自己不给自己找条路,那就真的没路了。” 郑伦冷笑一声说道: “冀州城下,我三千破十万,生擒崇黑虎,以这战绩实力,就算让我郑伦执掌一州之地绝不为过,可最后呢,到现在依然只能当个小小的督粮官。” “所以这一次我来朝歌,就是给自己找一条路!” “而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这条路!” 郑伦望着李靖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师弟,如果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此后要归隐林泉,那么就当我的话没说,但如果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那么我们师兄弟两人,不妨携手在这条路上闯一闯。” 李靖看着自己的师兄,他和郑伦的接触不多,总共加起来见过三次面,大部分关于郑伦的事情,都是从师尊口中听闻的。 在李靖的印象中,师兄郑伦似乎是一个大大咧咧,非常爽朗,很古道热肠的人,此时多年后重逢,那张粗豪丑陋的面庞依旧,但是须发掩盖下的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犀利而精明的光芒。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以前不了解,又或者是后来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吧…… 自己不也被山下的红尘俗世改变了许多吗,如果是以前,自己听到郑伦的这些话,恐怕立马扭头就走,而现在……心里虽然想走,双腿却很不争气地停在这里一动不动。 因为他还想听一听郑伦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路。 只是想起西昆仑的那个老头,李靖始终觉得自己做不出对不住他的事情。 “如果是要我背师另投,恐怕小弟难以和师兄你同行。” 犹豫挣扎了许久,李靖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他给自己划出了一条底线,只是他内心深处也很清楚,这只是让自己的良心稍微好过一些罢了。 他不知道这条线还能坚守多久。 郑伦静静看着李靖,眼中有莫名之色一闪而逝,然后口中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实我也做不到,我们的师傅,那个窝囊的老好人呐,在昆仑山上被玉虚宫门下的那些金仙们欺负了一辈子,如果到了最后仅有的两个徒弟都要背他另投,老头子嘴上不会说啥,心里肯定是要难过的,真的是不忍心哪,所以我找的那条路,跟截教无关。” 跟截教无关? 如今满朝上下皆是截教门徒,除了加入截教之外,还有什么路能走? 郑伦似乎知道李靖在想什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窗边和李靖并肩而立,望着窗外夜色笼罩下的朝歌灯火最辉煌的地方,那里是大殷皇宫。 “如果是在几年前,太师闻仲总揽朝政,他想压制非碧游宫一脉的修行者,让他们截教门下充塞朝堂,那我们这些人自然毫无出路可言,不过今时今日,大殷朝堂上,可就不再只他闻仲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李靖听到郑伦的这句话,眉头却突然皱了一下。 “明天……师弟你愿意的话,就随我去见一个人吧!” “见谁?” “中谏大夫,费仲!”
第七章 不归路 第二天,上午辰时,李靖再次踏进了清水坊。 昨天离开如风酒楼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接答应郑伦的提议,而只是说要回家考虑考虑。 而还没等他走进家门的时候,李靖就决定不去了。 如果说在今天以前,大殷朝堂上他最佩服的人是闻仲闻太师,那么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这个中谏大夫费仲了。 因为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真正小人! 目前天子帝辛身旁的两大谗臣费仲,尤浑,那个尤浑只是不学无术的纯粹嬖臣,而费仲则不同,他曾经是老相商容最得意最欣赏的衣钵弟子,也曾经被视为未来朝堂清流中的领军人物。 可最后他却背弃了他的老师,也背弃了所有人的期望,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是一个很厉害的权谋高手,正因如此,这种人一旦作起恶来,尤为可怕。 特别是他和那个女人走到一起之后,这种可怕程度顿时增加了十倍都不止。 那个女人能在后宫如此迅速地崛起,正是得益于费仲的出谋划策,两人一在朝堂,一在后宫,互相勾结,代表着一股新兴的势力正初露端倪。 郑伦说的没错,如今的大殷朝堂,闻仲已经难以再一手遮天了。 只是李靖却不想让自己成为那股新兴力量中的一员,因为那是一个残暴,恶毒,毫无底线的势力。 在走进家门的时候,李靖是如此决定的。 只是虽然已经做了决定,然而躺在床上的时候,李靖却依然辗转难眠。 听着身边媳妇轻微的鼾声,还有她体内那个正在缓慢生长的胎儿蓬勃的生命跃动声,李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于是他悄悄起身,披衣走出了卧室。 庭院内,夜凉如水,有孩童的低低细语声在夜风中飘荡。 快三更时分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没睡! 出来透透气的李靖,登时脸色一沉,就准备到旁边厢房中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混小子。 …… “哥,你说到时候商家私塾关闭了,我们该到哪里去念书呢?” “唔……我不想再念书了。” “不念书?那哥哥你想去干嘛?” “我想去从军!” 屋外,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李靖的手,停顿在了空中。 “从军?” “是的,前几天放学时你没看到路上张贴的榜文么,这次闻太师回朝,准备再征召一批新兵去北边平叛,只要年满十六的男子都可以报名参加。” “可是哥哥你才十二岁啊!” “笨蛋,你哥是已经灵涌的练气士啊,能当普通人看嘛?你哥如果去投军,就算不能领兵,起码也要给个都尉职衔!” “最重要的是,只要报名从军,就能得到一大笔安家费,到时候就可以给娘亲添几件新衣裳,再给爹爹……买双新的鹿皮靴子。” …… “嘻嘻,哥,你平常不是说最烦爹爹教训你么,这时候倒是没忘了爹爹。” “哼,你个小毛孩,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懂什么!爹爹他其实心里很苦的,有时候脾气不好,我大方点就原谅他了。” “还有,我去从军这件事情,你可别跟爹娘说,到时候我偷偷留封信,等我拿了安家费,给你买一大堆好吃的。” “好咧,哥你就放心吧,如果不是我不能修行,我也想以后和哥哥一样去从军,那样以后还能和哥哥在沙场上并肩作战。” “不能修行有什么关系,你脑袋比我灵活,书读得比我好,以后可以当大官的么。” …… “哥,我觉得咱们爹比黄天禄那小子的爹强。” “那是,商老师有一次不是说过,咱们的爹爹他呀,就是当年锋芒太盛了一些,虽然我也听不懂啥意思,但总归听去是我们爹很厉害的样子。” …… 一个懵懂的小童,一个自以为已经长大的少年,两兄弟之间的夜半私语,从略显破败的门扉间丝丝缕缕地传了出来。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得一塌糊涂。 去他妈的风骨,去他妈的道义,谁能给我荣华富贵,我李靖的这身本事,就卖给他了! …… 当李靖来到清水坊的时候,郑伦已经在坊外的那排柳树旁等着他了。 看到拎着一个包裹远远走来的李靖,郑伦微微一笑。 “原先我只有三成把握师弟你会来。” 李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冲郑伦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并肩朝清水坊内走去。 而在路上,郑伦跟李靖解释了他这次会来朝歌城的缘由,让李靖颇为意外的是,郑伦竟然是中谏大夫费仲主动召来朝歌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冀州城下一场大战,老子拼死拼活,最后记住老子功劳的,却是曾经的对手。” 郑伦的语气间有一丝嘲弄之意。 李靖默然,几年前的冀州之乱的经过,现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纯粹是因为费仲和尤浑两人的陷害,让冀州候苏护愤然反出朝歌,而征伐冀州的统帅北伯候崇候虎,也是费仲一手力荐。 那场战争,说是费仲和冀州之间的战争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郑伦的横空出世,或许胜利者就是费仲了,而大战之后,郑伦这个守住冀州的最大功臣,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最后让他来朝歌的,却是曾经的对手。 这确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师兄你能确定那费仲不是把你骗来朝歌秋后算账的?” “如果光是费仲,老子鸟都不鸟他,只是和费仲的召令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娘娘的信。” 李靖闻言微微一怔。 “你们冀州的那位娘娘?” “不错,我们冀州的那位娘娘!” 郑伦古怪地笑了一下道: “谁能想得到,当年冀州城中那个柔弱温婉的少女,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女人,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几次,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想在回想起来,几年前的那场大战,根本就没必要打!” 是啊,谁能想得到? 那个女子虽然是那场大战的起因,但也是一个最无足轻重的人物,就算他的父亲冀州候苏护,又何尝是真正为女而战,只不过是受不了费仲的羞辱罢了,否则又怎么会被西伯候轻易劝动,顺势休战送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当时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在意过的弱女子,在几年之后,扰乱了整个大殷天下。 “所以说,真正叫你来的人,是妲己?” 李靖脚步微微一顿,皱眉直接唤出了那个女子的姓名。 郑伦也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 “不错,所以师弟啊,我们这条路可不好走,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跟整个天下为敌,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师兄我绝不会怪你。” 李靖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方走去。 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了,只要能让媳妇儿子过上好日子,他可以扔掉自己的所有底线,就算那是一条不归路,我李靖也绝不回头! “等等!” 身后却传来了郑伦的叫唤声。 李靖有些不解地回身,只见郑伦正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 李靖奇怪地问道。 “看我。” 郑伦指了指自己那张丑陋却也极有威势的脸,然后伸手在脸上狠狠揉了几把,浮现出了一个无比谦卑,恭顺,谄媚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小丑。 “我们是去求人,不是去上战场,别这么一副悲壮的样子,来,跟着我笑,笑得再不要脸一点。”
第八章 好好好 中谏大夫费仲的府邸,在清水坊边缘处的一条小巷中,和李靖原先预想地有些不一样的是,并不是什么奢华的豪门大宅,而只是一栋看去很普通的小宅院,甚至比他家的那栋宅院还要小一些,门外也不像闻太师的府邸那样守满了卫士,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看门。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83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