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将两人迎进大门,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几株修株,一汪小池,池中养着十余尾锦鲤,池畔几张青石桌椅,静朴自然,让人见而忘忧。 很难想象,那个被满朝文武恨之入骨的馋臣费仲,他的府邸会是这般一副模样。 似乎看出了李靖的迷惑,郑伦低声说了一句道: “费仲这个人呐,和尤浑不同,尤浑贪财,而费仲求的则是权和名,所以……” 他看了一眼李靖手中的包裹继续道: “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费仲愿不愿意用你,和钱财无关。” …… 费仲是一个长得很是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颔下三缕柳须修剪地极为整洁,言谈温和可亲,和站在他身旁的尤浑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靖没想到大殷皇朝的另一个佞臣尤浑此时刚好也在费仲的府上,那是一个臃肿如猪的男子,五官却极小,在白生生圆溜溜的大脸上挤成一团,浑身散发着一种粪池中钻出来的咀虫般让人生厌的气息。 如果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对费仲是既畏且恨,那么对尤浑这个天子帝辛身边只会溜须拍马的弄臣,就只有鄙视和不屑了。 只是今天他们两个人凑到一起,不知又在谋划什么事情?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李靖低着头站在郑伦的身后,如此想着。 “郑将军,你五军救应使的职司陛下已经签印,正式的任命公文很快就会发到你手上。” 费仲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厅内回荡,郑伦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片感激涕零之色,弯腰抱拳道: “郑伦谢过费大人的栽培!” “你不必谢我,这职司是苏娘娘千辛万苦才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来的,要谢你也要好好谢苏娘娘。” 费仲优雅地挥了挥手笑道。 郑伦连忙一脸庄重凛然大声说道: “愿为娘娘,为费尤两位大人效犬马之劳,但有所命,郑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郑将军有此忠心,娘娘听闻后必会凤心大慰,另外,娘娘还有几句话让老夫转告于你。” “不知娘娘她有什么吩咐?” 郑伦立马很狗腿地微微侧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做派。 “娘娘说了,你这五军救应使,有权指挥冀州所有军队,她的父亲苏候爷是有些老糊涂了,哥哥苏全忠也只是有勇无谋之徒,难当大任,以后这冀州,可就要拜托郑将军了,冀州是娘娘的老家,郑将军可要帮娘娘好好守住啊!”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交谈的李靖,顿时就明白了,宫中的那个女人,是准备用郑伦架空她的父兄呢,所以把军权全部交给了郑伦,而自此之后,郑伦恐怕就是有实无名的冀州之主了。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如何会挑中郑伦的,但一个有实力有功绩却又被人排挤冷落的将领,确实是最好的招揽对象,郑伦应该和费仲已经接触过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只听费仲继续勉慰了郑伦几句,然后郑伦转过身来指了指李靖,对费仲说道: “此位乃是我的同门师弟李靖,道法玄妙绝不逊于小将,兵法韬略更是让小将望尘莫及,因仰慕两位大人的人品才学,特意恳求小将带他来见识一下两位大人的风采,小将事前没有请示,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李靖上前一步,对费仲,尤浑两人拱了拱手道: “伏波将军李靖,见过费大人,尤大人。” 他已经尽力最大的努力,在脸上挤出了刚才郑伦教他的那种恭顺而讨好的笑容,进门前他可是偷偷练习了好几次的了,既然已经决定扔掉以外的高傲,那就好好地学习如何低头吧! 李靖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可惜在有些人的眼中,他的头依然还不够低。 厅中响起一声冷笑。 “哼,一个杂牌将军,见了我们两人,居然不下跪,真是狂妄至极!” 说话的是尤浑,他声音有如利刃划过琉璃般尖利刺耳,那双小如绿豆般的眼睛中射出鄙视不屑的光芒。 李靖的身躯僵了一僵,就连郑伦的脸色都稍微变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李靖的脸色。 “哈哈哈……”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费仲的口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打破了厅中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 “尤大人,无妨。” 费仲上下打量着李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柳须,眯着眼,眼中有一丝颇为古怪的光芒。 “可是当年的朝歌玉树?” 半晌之后,费仲悠然拈须问道。 “不敢,此乃当年他人的谬奖,靖实不敢当。” 李靖沉声说了一句。 “谬奖么?……好好好!” 费仲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突然转首对郑伦说道: “郑将军,如果没什么事,你和李将军就先离开吧,吾与尤大人还有要事相商!” 郑伦和李靖闻言,面面相觑,不明白费仲在连说了三声“好“之后,却直接下了逐客令,这到底是啥意思? 郑伦偷偷朝李靖打了一个眼色。 李靖有些不明所以。 郑伦暗中叹了口气,然后不着痕迹无比自然地从李靖的手中拿过了那个包裹,放在了案桌上,放在了离尤浑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么卑职二人就先告退,不打扰两位大人议事了。” 郑伦拉着李靖退出了这个厅房。 看着两人消失在厅外的身影,特别是那个将一股愤懑之意掩饰地极为差劲的伏波将军,费仲嘴角那抹微笑渐渐地扩散开来,变成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笑中似有疯意! 老师,这就是你当初赞誉的那个“冠一城风华”的李靖? 狗屁! 如今老师你被学生我逼得不得不告老还乡,当年你口中的神秀玉树,今日不也求到了我面前,甘为我门下鹰犬! 你这老眼昏花的老家伙,真正能冠朝歌一城风华者,是我费仲啊!
第九章 遁 李靖沉默地跟在郑伦身后走出了清水坊,心情低落之余,却又隐有一丝轻松之意。 毕竟就算昨夜已经决定要扔掉某些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东西,但一想到要投入费仲尤浑这种人的门下,依然让他像吃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如今看来,自己的主动投效是被费仲他们拒绝了,不过这两天他受到的打击太多,李靖也没有太多的失望。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时间让他有些迷茫,或许只能带着家人离开朝歌,去西岐那边碰碰运气了。 此时两人已经再次走到了清水坊外的那排柳树旁,只见郑伦转过身来,拍了拍李靖的肩膀道: “师弟,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等消息吧,我猜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李靖闻言顿时一怔。 郑伦看到李靖的神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 “你不会是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吧?放心好了,虽然我不知道那费仲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文臣的心里啊,就是弯弯绕太多,老是搞些故弄玄虚的事情,但他既然收下了你那个包裹,就表明他是准备用你了,所以师弟尽可在家安心等候!” “好了,我也要赶紧去兵部看看,我那五军救应使的任命文书什么时候下来,这种东西还是要尽早拿在手里心安一点。” 说完之后,郑伦就先行离去了,只留下李靖一人怔怔留在原地。 费仲已经准备用我了?可刚才明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下了逐客令啊! 不过这些官场上的事情,郑师兄肯定比自己更有经验,他也绝不会骗自己,只是就像他离开前说的,有些事情没有确定,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只是……该怎么确定一下呢? 一阵深秋的寒风从他脸颊上吹过,也将身旁那些柳树的枝条高高扬起,轻轻敲打在他的身上。 …… 清水坊的道路两旁,种了许多树,多以柳树,榕树为主,时已深秋,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果露在秋日的阳光下,看去无比稀寥。 然而在地底下,却是和地面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榕柳之木,根系本来就极为庞大,往往是地面之上树身的十余倍,而且清水坊多豪宅大院,其间散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私家园林,无数花草树木的根须在地下土壤中纠结盘绕,密如蛛网,这张网的末梢,几乎触及了清水坊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有些人的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张网,也是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路,可以让他们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比如对李靖来说,就是如此。 …… 柳枝被风吹起,一下一下地轻轻抽打的李靖的身上。 李靖凝视着那些枯黄的仿佛随时会折断的枝条,思考了几息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然后,当某一条柳枝再度轻拂到他的身上时,李靖的整个身躯……霎时消失了。 他来到了柳枝中,去往了树干内,进入了清水坊地下那张由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的根须编结而成的巨网里面,并在其间畅行无阻,每一条最微小的根须,对他来说皆是条条康庄大道。 五行遁术之木遁! 在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求道数十年,李靖主修的,就是五行遁术,而且按照度厄真人的说法,李靖此生虽然基本仙道无望,但在五行遁术上的天赋,却堪称极佳,以大道士的修为,竟达到了遁术中物隐和明途这两种很多仙人都没能达到的精妙之境。 …… 中谏大夫费仲的府邸内,还是刚才的那个厅房中,费仲和尤浑两个人正在商议着一桩机密大事。 他的家中只有一名老仆,也早被费仲打发开去,厅房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那几棵修竹上的竹叶,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窗楣上,探进了厅房内。 某一刻,其中的某一片竹叶,突然无风自动,微微震颤了一下。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端详这枚叶片,就会发现叶片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似乎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这个小小的人影,就是李靖,他再次回到了这间厅房中,用的是另外一种方式。 这就是物隐,也是明途。 一般的五行遁术,借助五行之力瞬息千里,不算什么难事,但很多修习五行遁术的修行者,只能大致选择一个去往方向,至于最后出现在哪里,基本都是听天由命。 像李靖这样,在几里地之外,最终能准确地来到费仲府邸的这个厅房中,甚至精准到隐匿在某一枚探入屋中的叶片内,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乃明途。 另外,普通的遁术修炼者,一旦收了遁术移动,就不得不从五行之物中脱离,现出身形,而李靖却依然能够藏身在五行之物中的,也堪称万中无一,这谓之物隐。 能做到明途和物隐,李靖的五行遁术,隐隐间已经有一丝术进乎法的苗头了。 而在李靖悄然回到了这个厅房中时,房间内刚好结束了一场重要的谈话,李靖听到了他们最后几句交谈。 “人找好了吗?” “找好了,我座下有一门客,姓姜名环者,颇为忠心可靠,而且恰好是东鲁人氏。” “如此大妙,此计若成,中宫那位必然被废黔,苏娘娘自然可以在宫内更进一步,你我二人也将有无穷富贵。” 最后说话的是尤浑,肥胖如猪的男子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打开了面前的那个包裹,厅房顿时一片金光闪闪,尤浑的那双小眼睛顿时同样变得闪闪发亮。 “嘿嘿嘿,真看不出来,那个杂牌将军的家底倒是不错,下次不妨让他再孝敬一下些。” 竹叶内,李靖的眉头皱了皱,却不是因为尤浑摆明了还要贪得无厌地索贿,而是刚才两人间那几句话。 姜环……东鲁……中宫…… 李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感觉这两人刚才似乎在谋划一件极可怕的大事,只是暂时却又难以理清头绪。 而费仲看着尤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掩饰地极好的鄙夷之色,淡淡地说道: “那个李靖,你不可逼迫太甚,这个人,我是准备要大用的!” 见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靖顿时耳朵一跳,将刚才那点疑惑之意暂时抛开,认真聆听起来。
第十章 另一对父子 “大用?这个李靖,到底是什么来头?” 尤浑不解地问道。 十几年前,他只是一名南疆的乡下小吏,所以根本没有听闻过当时惊艳了整座朝歌城的李靖的大名。 费仲没有对他解释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 “你不必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要知道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就行了,若不是因为他们山上人自己之间的一些原因,被压制了这么多年,这个李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恐怕绝不会比武成王黄飞虎低!” 尤浑顿时被唬了一大跳,有些将信将疑,却又不敢不信,因为他向来以费仲马首是瞻。 然后只听费仲继续说道: “这李靖此时前来投效,倒真是天助我也。前些日子,陈塘关报备镇守总兵出缺,陈塘,游魂二关,乃是东鲁往朝歌的必经之地,我们此次谋划若成,东鲁必有大变,所以这两座关隘,对于朝歌的安危意义重大,最好能够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这次陈塘关总兵出缺,闻仲那边提了个人选,黄飞虎提了个人选,可惜,我的门下却没有一个真正能统兵的人才,本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置落入他人之手,没想到刚好来了个李靖,正好让他去和那些人争一争,就看他自己能不能争到这陈塘关镇守总兵一职!” …… 费仲和尤浑之间的交谈进入了尾声,当尤浑喜滋滋地拿起桌上的包裹,朝费仲告辞时,窗楣处的那片竹叶也再次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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