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鳏道:“别处的稻子长势要次些,今年的收成估摸着要比去年少两成了,不过还算好了,折得不多,佃户不至于闹饥荒。” 说完,老鳏便引阿汝和顾砚明到长溪河边去看引水的水车,路上要穿过一大片稻田,中间田埂交错,但十分窄,仅能容一人通过,且泥土早被两侧田里蓄的水泡软了,走起来难免略感湿*滑。阿汝小心翼翼提溜着裙子一步一步跟着,顾砚明唯恐她踩滑,索性在前面伸手搀着她走。到了河边,走到岸边的树荫底下,一股凉意顿时扑面而来,阿汝长长地舒了口气,要不是顾砚明在旁边看着,她都想去河里水浅的地方淌一淌了。 水车辘辘,将清凉的河水一点点引进稻田,阿汝正伸手接车叶上的水来洗手,便听闻老鳏忽地笑着喊了一声:“宋家大嫂,带着子卿来洗衣裳啊?” 阿汝和顾砚明同时转头朝远处的河岸看去,果然见到宋子卿正帮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拧被套,听到老鳏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到阿汝和顾砚明不由愣了一下。来之前阿汝就在猜测宋子卿住的宋家村会不会就是这里,没想到真的在此处遇到了他,一时也甚是惊讶,忙也笑着朝他喊了一声:“宋大哥,你也在这里啊?” 老鳏听见脸上顿显喜色,问道:“小姐与宋家公子相识?” 阿汝笑着点头:“宋大哥和砚明哥是同窗,所以我认识。” 顾砚明见阿汝大言不惭地把自己拿出来做挡箭牌,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阿汝倒也乖觉,察觉到他的眼神立刻奉上讨好认错的笑容。 宋子卿听见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帮母亲拧好被套后,他将手洗净,又将挽到手肘的衣袖放下来,然后便朝阿汝走过来。宋夫人原本不打算过来的,但看到老鳏向她招手,只得放下床单等物,也跟着宋子卿过来。 “顾兄怎么会到此处来?”宋子卿和顾砚明阿汝互见过礼后,问道。 顾砚眀淡淡笑了笑,道:“我陪阿汝来看看此处的稻田。” 老鳏见宋夫人也走过来,连忙笑着介绍道:“来来宋家嫂子,这位阮小姐就是咱们的东家,你家在河边租的田就是她家的,这位是顾家的大少爷。” 宋夫人满脸和善,带着温柔的笑意问安,阿汝连忙扶起她:“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晚辈,您不必如此的。” 宋夫人从前也是大家闺秀,如今虽随夫家落魄了,但一举一动仍透着当年的温雅,她年纪与周氏相仿,只因常年劳累才看起来比周氏大了十年有余。 她不卑不亢的笑着,将落下的额发挽到耳后,才说道:“小姐抬举了,您既是东家,我见礼也是应该的。”话毕连忙拉了拉宋子卿的衣袖,提醒道:“小姐到了,快行礼啊。” 宋子卿轻轻拍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慰,道:“阿汝和顾兄不会介意的,娘无需紧张。” 宋夫人听见儿子直称小姐的乳名,又见阿汝和顾砚眀都是温和有礼的性子,惊讶之余也放弃了让他行礼的打算,想到他们三人见面大约会说会儿话,便默默地退到了宋子卿的身后。 “顾兄现在省城白马书院进学,一切可好?”宋子卿不善交际,沉吟片刻后问道。顾砚眀虽与他交集甚少,但心里向来敬佩他,是以丝毫未有何鄙夷之色,道:“一切都好,想必子卿兄将来也定是能进白马书院的。” 宋子卿想起之前县试半途而废的事,眼里不禁露出一丝失落,如若没有那些意外,现在他恐怕也已在白马书院中进学了,略颓然道:“将来之事谁又能知晓。” 顾砚眀本无意勾动他心中遗憾,见状忙歉然道:“人之有志,如树之有根,迟早有枝繁叶茂的一日,子卿兄何必喟叹。” 宋子卿闻言,忙收起无意中露出的失落之色,道:“顾兄激励之言,子卿必定牢记心中。”话毕,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阿汝,微微笑道:“我家就在附近,若不嫌弃,还请顾兄和阿汝过去坐坐吧。” 宋夫人也忙应和道:“是啊,我家今日刚摘了些新鲜的梨下来,小姐和少爷去尝尝吧,老伯,您也去尝尝吧。” 阿汝想到要早些赶回去,不敢多耽搁,是以笑着婉拒了,老鳏极会看眼色,忙对宋夫人说道:“小姐还要去别处看看呢,不妨等下回小姐和少爷来,你再请他们去喝茶吧。” 宋夫人不喜强求别人,听完只好笑着点头。阿汝趁机问宋子卿:“宋大哥,你家的田在哪处啊?” 宋子卿抬起手指着远处的一片田虚虚划出一个范围,道:“那里就是了。”老鳏忙笑着补充:“小姐,他家租的田多,有十亩呢,平日里全靠宋家嫂子一人打理,辛苦得很。” 阿汝和顾砚眀听见都觉讶异,他们虽不下地,但也知道一个人撑起十亩田有多艰难,难怪宋夫人并不年老,模样却甚是苍老,一时都暗自感慨。宋夫人忙解释:“也没什么,我平日也无事可做,倒也不忙。”顾砚眀见她面有尴尬,且早听闻宋夫人外柔内刚,最受不得旁人的怜悯,便忙岔开话题,和宋子卿说起书院中的事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领着阿汝道别,宋子卿和母亲一同把他们送上大路才返回河边。 待走远后老鳏才叹道:“其实宋家不止租种了这些田,他家水田旱田合起来统共近二十亩,宋家嫂子几乎是没日没夜地下地,可惜他家欠债太多,每年收上来的粮食大半都卖掉还了债。” 阿汝惊讶道:“这些地都是宋夫人一人打理吗?” “可不是,从前与他家亲近的人都被借成了仇人,谁愿意来帮忙。” 阿汝闻言,想起这五十亩地的三成佃租,默默盘算起什么来,她怕顾砚眀知道会不高兴,是以并没说出来,打算回去后再慢慢计议。但顾砚眀太过了解她,早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淡淡道:“既然今年稻子收成不如去年,何不减些佃租下来,也算好事一件。” “真的?”阿汝笑得粲然,欣喜问道。 顾砚眀点点头:“我不过这么说一说,是否这么做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老鳏听见几乎和阿汝同时笑起来,激动道:“小姐少爷若真要减租,那大伙儿肯定高兴,也会记着这份恩情的。” 阿汝笑道:“此事我还需回家细细打算一番,做定之后必定知会老伯一声,到时就劳烦您老人家替我收租了。” “哎哎!小姐放心就是。”老鳏忙欢喜应道。 将所有稻田都看过一遍后,阿汝和顾砚眀略略估计了今年的收成后便启程回家,老鳏原是定要留他二人吃过晚饭再走的,因拗不过只好作罢,一路送他们到村口才回。 此时日渐西斜,太阳已不怎么毒辣,阿汝坐在马车里只是悠闲地打着扇子,不时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谁知回头时忽然发现顾砚眀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有心事一般。阿汝小心唤了一声:“砚眀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顾砚眀问:“你见到宋兄,似乎很是高兴。”他语气并无异常,但阿汝听见就是莫名地心慌,唯恐他误会,连忙解释道:“忽然遇到好友,有些激动而已。”她的紧张被顾砚眀悉数捕捉,他心里暗暗笑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副平淡的模样,急得阿汝越发慌乱,两手抓住他胳膊,神情分外恳切:“是真的!” 顾砚眀再也忍不住,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阿汝看他笑起来,两手顺势抱住他的胳膊,笑吟吟问:“砚眀哥,明天你要做什么啊?” 顾砚眀沉吟片刻:“明天我得先去集市一趟。” “那我也去!” “不行,”顾砚眀温和笑道:“我去集市是有事要做。” 阿汝登时感到失落,两眼眨巴着犹不死心:“我当真不能去吗?” 顾砚眀似乎甚为犹豫,但沉思一阵子后还是拒绝了,见阿汝一颗头委屈地耷拉下来,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我是真的有事,很快就回来了。” 阿汝被他顺了会儿毛,不觉浑身都舒服起来,心满意足后才傻呵呵笑道:“那我在家里等你呀。” “嗯。” 次日一早,顾砚眀果然吃过早饭就出了门,阿汝百无聊赖,便趁着机会做起几位夫人留下的功课来。顾砚眀倒也快,不到中午就回来了,得知阿汝在做功课,他想着没事便过来看看,进屋后见到她正专心练字并没发现自己进来,遂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连小初和元妈妈要上茶也被他制止了。 阿汝耐着性子慢慢写完一首诗后,搁笔扭了扭手腕,这才看见站在那里的顾砚眀,微微吓了一跳,然后笑道:“砚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 顾砚眀拿起阿汝练好的字仔细端详了一番,半晌点头赞许道:“有进益了,袁师娘的字素来为人称赞,能跟着她练一练也算有福了,听说你还学了棋艺?” 阿汝腼腆颔首道:“初学而已,见不得场面的。” 顾砚眀听罢,放下阿汝练好的字,说道:“无妨,对弈一局吧。” 元妈妈见小初愣愣地杵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下,低声道:“没听见少爷的话吗?还不去把棋盘摆好。” “哦哦!”小初恍然大悟,忙颠颠地拿出棋盘等物摆在窗下的矮木几上。 阿汝棋艺不精,唯恐在顾砚眀面前出丑,因此对弈时难免紧张,不过顾砚眀似乎并不是真的要与她比试,局中步步让着她,偶尔还提点一番。可惜阿汝技艺太差,即便如此也一直在输棋的边缘徘徊,最后顾砚眀让无可让,只得赢她半子结束此局,收了棋子后,他撑不住无奈笑起来,阿汝知道他是在笑自己,不禁惭愧不已:“都说了我是初学,见不得场面嘛。” 顾砚眀不欲打击她,遂收起笑意,正经安慰道:“你毕竟是初学,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阿汝才不相信他的话,嗔着轻哼了一声,愤愤地收起了棋盘:“等我再学几个月,定然叫你刮目相看。” 顾砚眀笑道:“好!” ***** 吃罢午饭,阿汝就开始心情低落起来,又到了该去书院的时辰,她杵在正屋门口磨磨蹭蹭,头倚在门框上,一会儿呆呆地看着屋里的小初收拾东西,一会儿分外不舍地看看书房,顾砚眀吃过饭就进去了,门倒是开着,可并不见到他人,阿汝猜他多半在看书,也就没去打扰。 小初收拾完两套衣裳,看着在书桌上摆了许久的笔墨镇纸等物,笑着对阿汝说道:“小姐,少爷送给你的这些东西摆在这里太可惜了,不如我给你包好带到书院去吧?这样你也能常看着,就像见到少爷了一样。” 小初本是无心之语,却说得阿汝脸色微微红起来,不觉就低下头,元妈妈瞧见后悄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到书院去弄坏了怎么办?还是放在家里稳妥些,反正又坏不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