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着情蛊的事,方雀对翰白宗的藏书阁一直抱有期待。 禁闭初解,天尚未亮,她便端着一根蜡烛,披星戴月地摸到了藏书阁前。 这时的藏书阁顶上,还没有什么生着赖皮的妖兽。 守阁的小童打了个哈欠,用手撑开一只眼,草草扫了下方雀身上的珠串, 便挥挥手将她放了进去。 凌晨的藏书阁里静得像座古墓。 阁中立着道三层楼高的旋转木梯,木梯四周,围着圈只比木梯矮一点的圆形书架,书架上挤挤挨挨地摆满了各类典籍。 木梯正上方有扇天窗,泛着鱼肚白的光柱就从那里打到书架中心。 方雀举起烛台去照: 中心书架外缘还立着无数小书架,每一个小书架顶上都粘着一块小牌子,小牌子上写着书籍的门类。 “制丹”“草药”“炼炉”“催火”“巫蛊”“门史”…… 方雀一排排照过去,顺手取下几本看上去有用的书,仔细抱在怀里。 她绕过几只小书架,走回到中心书架前。 圆形的书架上没有任何标识,放置的书页参差不齐,其中还夹杂着分散的纸张,大多数格子里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 方雀踩上第一级木梯,软木微微下陷。 吱扭—— 端在手中的火焰轻轻晃了一下。 方雀恍如未闻。 中心书架上的书连书名都没有,方雀随意挑了本抽出来,书脊离开书架,一张纸从两本书的缝隙间飘出。 方雀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竟是那群作者的对话记录。 海色:明天我的故事线里要用“秋子煜”这个角色,各位哥哥姐姐们留神避开。 昆山:什么时候用? 海色:北京时间,大概下午三点。 小k:可以再晚一点吗?按照我的剧情,他明天下午三点还在落水洞里砍人手。 冰糖葫芦:…… 昆山:小k你还真是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啊,哈,哈哈。 海色:那就三点半好了。 小k:感谢紫薇星弟弟~ 海色:没关系~ 海色:【一副可爱的兔子害羞图】 方雀一脸懵逼地把纸条折好收进袖里乾坤,而后翻开手里的无名书。 无名书的每一页都是手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的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情景练笔,被墨汁和汗液浸染过的书页脆生生的,翻动时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方雀认出,那是海色的亲笔。 她沿着木梯继续向上爬,发现这里摆放的,大多是海色一条一条列下的大纲,一笔一笔记下的剧情,还有很多的片段练习。 足足三层楼高的手稿。 方雀站在木梯中央向上看,顿觉蔚为壮观。 她就在这里坐下来,借天窗中的日光,翻看搜集来的翰白宗典籍。 这时日头已经升起了一点,用来看书刚刚好。 最上面的一本书叫做《虫,居家恋爱的好帮手》 听着就这么邪门。 在这本书中,方雀找到了有关情蛊的记载: 情蛊,一种软体蛊虫,通体嫩粉色,发作时成五瓣玫瑰状,花瓣轮廓边缘有血丝缭绕,届时,被子蛊寄生者心口将剧痛难耐。 情蛊发作有以下两种情况: 一、母蛊自发诱导子蛊活动; 二、被子蛊寄生者对外人心动。 该蛊暂无消除之法,但母蛊死亡后,子蛊将自动蜕变为母蛊,同时产生唯一相关的子蛊,该子蛊需在一旬之内找到被寄生者,否则,母蛊将持续发作,直至消亡。 注,在极端情况下,子母蛊会发生共情,当母蛊遭受打击,且子蛊临近时,被寄生者将承受同等乃至翻倍的痛楚。 仙管局翰白宗分局委员会提醒您:仙途千万条,安全第一条,用蛊不规范,尊师两行泪。 方雀:…… 她将这本邪门的书拍上,立在腿侧,接着去看第二本。 第二本书的名字是《拜月之仪》。 看着封皮上錾银的题名,方雀重新燃起对翰白宗的希望。 这本比上本古旧许多,书页隐隐发黄发黑,扑面一股极重的霉味。 页面上的文字晦涩难懂,有很浓重的象形色彩,零星绘着几副插画。 书是线装的,在最当中的一页,它能够以一个极舒服的姿态摊平开来。 一只诡异的狐狸头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版面。 狐狸头是工笔画法,滑毛细腻,根根分明,作画所使的墨里大概掺有孔雀石粉末,从某些角度去看,能看到那些毛发里隐约透着青绿色的光。 一双狐狸眼绘得像玻璃一样清明透彻。 真是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到狐狸头上那只浓绿的右眼,好像一直在盯着书外的人。 盯着盯着,那只画中的眼,忽然擅作主张地转了一下。
第39章 海天一色(二十四) 第一层马甲掉了…… 方雀挑起一边眉毛, 眨了下眼。 画中的狐狸眼逗乐似的一顿,不一阵,又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方雀确信她看到狐狸眼在动了。 浓绿色的狐狸眼像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一样, 在不同的角度流转出不同的光泽, 连带着眼周的细毛一齐颤动—— 整颗狐狸头都活了起来,似是要从古旧的书页中一跃而出。 方雀看着闹“聊斋”的狐狸头, 探手去摸立在腿边的《虫, 居家恋爱的好帮手》, 面带微笑。 她将厚厚的《虫》高高举起,书脊正对着狐狸的脸。 就像举着一把斧头。 狐狸眼瞬间呆滞,漂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一行烫金的小字: 用蛊不规范, 尊师两行泪。 方雀高举着《虫》没放下,她问狐狸: “你就是拜月相?” 狐狸眼滴溜溜地一转, 瞳仁正瞅着插画下方标注的一行小字。 那行小字当中有一个月牙形状,方雀自然是看到了注释,才会这样去问。 可是其他的字依然像螃蟹在爬。 方雀放下手中的《虫》,空出手来端烛台, 将火焰凑近书页:“点头摇头的事,这么困难么?” 狐狸眼瞳孔紧缩, 在烛焰的映照下发出更璀璨的琉璃色。 而后,它忍辱负重地点了下头。 方雀很满意。 她抬手托了托面具的下颔: 根据门规,翰白宗弟子戴面具是为了遮挡拜月相的,可宗门里戴面具的弟子很少, 这说明拜月相出现的次数不多, 至少,她还没见过容海佩戴面具。 翰白宗的弟子为什么会长出拜月相?拜月相触发的诱因是什么? 容海不愿透露的秘密就是这个吗? 方雀想了想,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瓷瓶, 拿到狐狸头前晃。 狐狸头一眼扫过,登时炸了毛,一声尖啸过后,它整张脸都扭了过去。 方雀捏着小瓷瓶看狐狸毛茸茸的后脑。 她大概知道了:卫平泉给她的药丸,是用来克制拜月相的。 他见她戴着面具,就以为她也长出了拜月相。 可迄今为止,她得到的信息还很少。 方雀合起《拜月之仪》,缓缓起身活动着酸麻的双腿。 目光恣意乱飘,在飘过一行架子后,忽然一顿,既而僵硬地转了回来。 不止是目光,方雀将整张脸都转向了右侧。 一沓灰色的纸夹在手稿当中,露出一条细窄的边。 好像是份报纸。 方雀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走到灰纸前。 抬手,抽报,展纸。 薄薄的几张纸,散发着报社油墨的独特味道。 当期头版头条用了很夸张的字号,硕大的字被三层金边框起。 页角日期是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七日。 方雀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份东西。 她前天刚温习过新闻内容,如今实在兴味索然。 她走回原处坐下,将整张报纸完全摊开—— 她贪图在偌大的版面上找到有关夜枭的文字,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就当是,会故人了。 抓人眼球的新闻之下,是完整的“后浪”号在船人员名单:
第一部 分列有少爷千金的名字,特意加粗了笔画;第二部分是游轮工作人员的名单;最后一个部分属于古典乐团成员,这些名字用了斜体。 方雀一眼瞧见自己的名姓,目光稍作停顿,很快,便轻飘飘地移开。 她跳过第二部 分,直接去读那些斜体字。 作为乐团的首席,容时镜的名字自然被放在前首,而后,全体乐团成员的名字被依次列出。 方雀在一堆人名中,找到了第二个“容”字。 瞳孔陡然放大—— 容海。 容时镜的儿子,这么多手稿的创作者,那个视写作为性命的小孩子,或者直接些说,海色,他的原名竟然是—— 容海。 一瞬间,那个被缚于地牢之中、伤痕累累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 方雀觉得毛骨悚然。 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 她霍然起身,险些撞倒脚边的烛台。 方雀折起报纸,单手抱着一摞书小跑下木梯,手中烛火扭成了柳叶形状,橙红色的焰尖被她甩在身后—— 她要抓紧时间去见容海一面。 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自头顶传来,方雀脚下一顿。 焰尖前后晃了两遭。 暖光映在方雀脸侧,她抬起头: 一只赖皮怪物趴在琉璃制的天窗前,嫩粉色的肉皮堆叠下来遮住了它的小半张脸,碗大的口器吸着在窗上,它生着两条章鱼样的触手,每只触手各握着一只琉璃盏。 它面对着方雀,抬起触手—— 笃笃。 盏与窗相击,发出刚刚才听过的声音。 方雀抿唇,用力捏紧烛台: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要和她交杯的两腿怪。 人家杯子都带好了。 方雀冷冷垂眼:丑拒。 头顶上方的“笃笃”之声像雨点一样落下。 两腿怪很热情,热情得像站在街边冲漂亮姑娘吹口哨的小流氓。 方雀自动屏蔽了这些声音。 她游走在书架之间,将怀里的书一本本放回原处。 砰——当—— 是琉璃破碎的声音。 方雀皱了下眉,默默吹灭烛焰,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微弱的动静向方雀爬去。 方雀平视前方,举起烛台向后一撞—— 砰。 正好和黑暗里的怪物干了个杯。 烛台在下一瞬间被大力扯住,方雀潇洒放手。 珰。 这声落得很远。 方雀合上眼,单凭记忆在书架之中穿行。 当视力受限时,听力就变得异常灵敏。 那个声音始终在她左右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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