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门外的祁北斓变成红狐狸,轻盈地从众人的脚下穿过,趁乱跳上桌子叼起一只小笼屉,头也不回地跑到外面纵身跳上屋顶,和停在房上的青鸟分享。 第29章 龙宫 东堂后院有一条通道,能直接通向守海关旧址的祭台。时过境迁,当年的小渔村早已被现代文明和经济拾掇得焕然一新,老房子和小渔船被换成了度假村和养殖场。而那座祭台和旁边的神庙,多年前被黎海若出钱买下整片地,再将其包装成了一个旅游景点,有专门的导游和解说员给游客讲一些半真半假的海神故事,所以这么多年海神庙的香火虽然衰微,但好歹没断。 只要香火不绝,供奉不断,黎海若就能一直留在陆地上。 曾经的渔民后人迁走了一部分,余下的就留在原址,依照祖训,替黎海若打理神庙和产业,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等待着神迹再一次降临人间。 黎海若作为海边一整片地的“地主”,演霸道总裁演得得心应手。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三件套和发亮的皮鞋,真像个人模狗样的商业精英,就连世代守护海神庙的渔民后裔,也很难把他和神龛上那座面目模糊的神像联系起来。 白遊则穿着一身黑,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脚下生风。此时正是暑期旅游旺季,这两个人走在度假村的仿古木板路上,一路收获了不少游客的驻足和回头,甚至还有年轻人偷偷拍照片和小视频的。然而他们在翻看相册时,就会发现画面中两人的脸始终是模糊的,像是被美图秀秀消除笔抹了一道。 两人顶着周围游客或好奇或花痴的目光,非常镇定地走到了神庙售票点排队的队尾。白遊偏头小声问黎海若:“那个……我们也要买票才能进吗?” 上次来时,这边还是一片朴朴素素的渔村,根本没有这么热闹。 “时代不同了。”黎海若似乎颇为乐在其中:“反正是咱们自己的产业,交了的钱也会流回口袋。” 白遊笑了,顺手搂过他的腰:“好好好,排着,你不嫌吵闹就行。” 这种事他在家做惯了,如今光天化日,两个男的摸摸索索的,举止过于亲昵,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小姑娘的抽气声。 白遊浑然不觉,黎海若对此也没什么意见。等买好了票,两人顺着人流往里面走,白遊感慨道:“我在下面不过待了十天,人间已经大变样了……” “是啊,凡人已经不是当年随波逐流的弱小生灵了。”黎海若一笑:“咱们早就该退休了。” 神庙后殿是不开放区域,当年的祭台被重新修缮过,静静地守在崖边。祭台正中插着一根拐杖,半截埋在土里,拐杖上挂着两枚铜铃。 两人的脚刚一踏上祭台的台阶,铜铃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我少时自负通天之力,眼高于顶,从不屑于了解凡人术法,但最后还是要仰仗大巫留下的东西。”黎海若迈步上前,冲拐杖深深地鞠了一躬:“守海关,黎海若会替您一直守着。” 拐杖上系着的红色丝绦被海风卷起,舒展着的两抹艳红,就像两道新割的血痕。 黎海若直起腰,白遊吊儿郎当地走到大巫的遗物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制酒器:“老头儿,我给你带了酒。如今慕仙花已经绝迹,慕仙花酒谁也喝不到了,这是我十年前埋下的高粱酒,只剩这一小壶,分给你尝尝。” 说着,他拧开壶嘴,把酒液向地面倾倒。醇厚的酒香弥散,液体却在离地面三尺的地方消失不见,就像化作雾气散入了海风中。 “行啊白遊,长本事了。”黎海若捏捏他的耳垂:“背着我偷偷藏酒?” “哎,我有分寸,不会喝醉。”白遊拉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在祭台边缘双双一跃而下,跳下百尺的悬崖,一头扎入了海里。 入水的瞬间,白遊的后背上闪出了浅蓝色的纹路,那是在肉身上以鲛人语写下的“避水”二字,同时,黎海若身上的衣衫尽数化去,头发长到及腰的长度,双腿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银白色鱼尾。 白遊熟稔地伸手,摸了摸鱼尾上银亮光滑的鳞片:“好久没看到了,怪想的。” “你从没说过你喜欢这个。”黎海若笑盈盈地搂着他的脖子,鱼尾缠到他身上:“今晚我可以在床上……” 一队蓝黄色的小鱼从他们面前缓缓游过,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当众动手动脚的无耻生物。 他们游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了海底深处的某一片石林,石壁上攀附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动物:带着硬甲的在小幅度地移动,成片看去就像一片行走的海床;半透明的软体生物在石灰质上缓缓蠕动着。 石林的最深处,有一个洞口,里面隐隐传来低沉悠长的吟叫声。 民间传说中的龙宫金雕玉砌,水晶穹顶明珠作烛,极尽豪奢,可面前只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石洞,洞口处缓缓探出一个巨大的黑色龙头。 “灵泽。”黎海若喊出黑龙的名字:“是我们。” 黑龙听见他的话,缓慢地把头转向他,那双黄澄澄的眼珠上附着一层灰黑的翳:“海若……小白?” “下面出了点事,我提前出来了。”白遊皱眉看着它:“你的伤是不是又严重了?” “就那样吧,再混个千八百年不成问题。”眼盲的黑龙晃晃须子:“东西交到了吗?” “找到了,已经托人转交给他了。”白遊走上前,仔细地检查着龙鳞上的溃烂:“你若实在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把他劝来。” “他若想来,自然会来。”黑龙无神采的眼睛轻轻阖上:“寿元自有定数,大概等我大限将至的时候,他才会来看我一眼吧。” “他把那栋七宝摘星小木楼移到了观星台,白天不见光,夜晚出来观星。听老顾说他过得还不错。” 黑龙灵泽含笑道:“东海暂时还需要我镇着,等这一劫过了,我就算拼着天打雷劈,也要上岸去找他。” 黎海若突然开口打断:“灵泽,我们这次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我知道,小白一来我就闻到了。”灵泽的头转向白遊:“你用了血胆。” ”是。\"黎海若在灵泽面前难得露出一点恭敬的神色:“他用了魂血胆,却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是怎么回事?对他的身体会不会有损伤?” “血胆是我们龙族的秘宝,每条龙成年时会取出一抹心头血,经过炼制可在关键时换一条命。海若你虽不是龙族,但被归墟选中,就成了我们中的一员,所以你成年时我们依照旧例替你取血,谁知道被你当作信物送给了心上人。” 白遊若有所思。 “后来小白把你的血胆嵌在兵器上,后来又把自己的血浇在了上面,血胆吸了你们两个的血,又经过重新炼制,阴差阳错有了功效。但我想它并没有‘赋生’的能力,只是治好了重伤,小白那时应该并没有死。”灵泽语气平静:“没猜错的话,这伤是在鬼渊下受的吧,怪不得你会提前出来。” 这龙半死不活地在海底下泡了这么多年,看来脑子还没锈住。 “你们不用担心,龙族的血胆没什么副作用,只是这一块受了海若你那部分血的影响,才会造成小白失去记忆中和你相关的部分。想来海若你也不愿意回想,当初炼制这块魂血胆时是什么心情吧……” 白遊无声地把黎海若垂在身边的手握在掌心。 “你这种情况前所未有,我也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使他回忆起来。”灵泽用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两人:“但想来忘记与否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如果小白你愿意,可以请海若或其他朋友慢慢给你讲。毕竟,你还好好地陪在他身边……” “你当年下鬼渊前带走了一个柳心木的盒子,装的必然是极凶险的东西。”两人坐在景点的一家奶茶店里,黎海若吸着那杯红豆芋奶:“你临行前跟我讲过,说灵泽托你找秦风月的骨殖,看样子你是找到了。” “观星台一直在找秦风月的骨殖,恐怕秦风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尸骨在何处。我这次答应老顾做清洁工,也是因为上次见到灵泽时,他给了我一个卦位,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去平山,请我把秦风月的骨殖挖出来。” 黎海若一挑眉:“挖?” “我总不能带个铲子下去,恰好埋骨地旁生着一棵无疆树,我便用刀砍了根树枝下来。也就在那时,寒星化出了器灵。出来之后,我把它和寒星一起留在了‘门前’,我醒来之后一定要回平山,也是为了找回它。”白遊点点自己的额角:“这件事似乎和魂血胆有关系,因为我忘了一些细节,鬼渊下挖骨的那段记忆并不连贯。” 黎海若沉默地注视他片刻,伸手把他面前的椰子奶昔拉过来喝了一口:“寒星会在那时化出灵体,恐怕和无疆树没关系,他是受了秦风月尸骨的影响。” “虽然上辈子做将军的事我已经忘干净了,但猜还是能猜到一些的。”白遊舀了一颗芋圆喂到他嘴里:“寒星最初能化出灵体,是受了那颗嵌在兵器上的血胆影响吧。” 黎海若点头,神色温柔地碰碰他的唇角:“所以啊,寒星就像是我们的孩子。” 第30章 风月 海神祠景区里热热闹闹的,还有一条小吃街,黎海若带着白遊逛吃逛吃转了一大圈,提着三大包乱七八糟的纪念品,像两个春游归来的小学生一样回了东堂。 祁北斓正蹲在前院的井口边打水,那水是一支苍鹭族族长迁居到北方某座山之后给他引来的冰泉,黎海若专门用来泡茶。见他们回来,祁北斓翻了个白眼,起身捶捶自己的腰:“姓顾的来了,和他那学生正在屋里等你们。” 黎海若惊奇道:“你不是最爱挤兑顾采衣那正人君子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呵呵,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他那学生看他的眼神啊,直勾勾的,活像要把他衣服扒了,太诡异了。”祁北斓抖了一下,似乎要甩掉满身的鸡皮疙瘩:“连洛从云的亲哥都看不下去了,坐了一会就跟着孔昭跑了。” “他们兄弟已经见过了?”黎海若态度自然地把白遊手上的袋子接过来,又自然地把它们塞到祁北斓手里:“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只眉来眼去的,当着顾采衣和孔昭的面,我看气氛也挺尴尬的——黎海若你良心呢?买什么玩意了这么沉?”祁北斓掂量着手里的袋子,恨不得把高跟鞋甩到他脸上:“得嘞你们两个赶紧进去吧,看谁能秀死谁。” 黎海若嘲讽地一笑,昂首阔步地和白遊并肩向里面走去。 开玩笑,在他的地盘,他怎么可能输? 他推开门,就见屋里两人的动作同时一僵,洛从云满脸正经,依依不舍地把手从顾采衣的大腿上收回来,而南斗顾采衣正襟危坐,端庄地拿起茶杯挡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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