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遊目送着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才撑着门框唏嘘道:“老顾还没回话,咱们先把这招摇君处理掉吧。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关系好能不能拉他出来帮着干活?” 其实用脚想都知道,黎海若和这位招摇君的关系不可能好,否则不至于一个躲躲藏藏一个下套算计。白遊只是随口调侃,黎海若也没理他,迈步进屋关上门,把垂耳兔玩偶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你的本体还在我手里,但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物归原主,你既然被扣在这,就要听我的。”黎海若往身后一张螺钿圈椅上一坐,翘着腿盯着一动不动的垂耳兔:“你现在可不是一缕神识了,别装蒜,赶紧滚出来。” “啧啧啧,知道啦。小海若你真是的,当着你男人的面就这么凶悍。”垂耳兔玩偶微微动了一下,从里面传出了声音:“我刚刚听了一耳朵,怎么了?灵泽他老婆跑了?” 黎海若毫不客气地冷语相向:“秦风月要是听见你这么称呼他,多半会当场作法咒得你魂飞魄散。” “唉,人心不古啊。这年头怎么长得越好的脾气越冲?”招摇君幽幽地叹息一声,效果还挺惊悚,毕竟一个垂耳兔玩偶发出这样的声音,一般来说都是恐怖片里的关键道具:“我当初在东海有幸见过他一面,真真是人间绝色,怨不得连灵泽都能伏低做小地跟着哄。可惜美人命薄,尤其是他那样被老天偏爱的容貌才能,也通常会被早早收回去……” 黎海若还没说什么,白遊先嗤笑一声:“放屁。” “粗鄙。”招摇君立刻端起架子,非常文明地嗔了回去:“我跟你这种粗莽武夫没什么好说的。” 白遊站在门边,闻言抱着胳膊冷笑:“是是是,在下一介粗人不会聊天,但非常擅长刑讯逼供,您老实交代,最好别给我发挥才能的机会。” 黎海若的眼角略微一弯。 白遊这人看上去脾气很好,什么事都懒得计较,其实这是因为他真的懒得计较,而且他信奉“能动手就不哔哔”,和他敌对的人通常是没机会张嘴,只能对上寒星的刀尖。 可惜这个招摇君眼下还砍不得,本来问话这件事交给黎海若来就好,但白遊偏偏看他不顺眼,在不能动武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拿话挤兑他两句,过两句嘴瘾。 因为他总觉得这绿了吧唧的老流氓,对黎海若有什么企图,张口闭口小海若的,仿佛一个猥琐的长辈调戏亲戚家漂亮的小孩。 他和黎海若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前前后后几百年,根本不存在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况且,他还真没碰见过几个敢对黎海若有企图的。 现在活体样本就在他面前,而且认识黎海若的时间还早于他。 “我当初肉身被你抓住,魂魄趁着鬼渊落封的空子逃了进去。”招摇君翠绿的本体出现,飘飘悠悠地悬在桌面上,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我依附的那颗云杉树,恰巧是从招摇山移栽过去的。我和它有着这么一层亲近的关系,于是它接纳了我,让我恢复了一点力量,还设下了一道屏障。” 白遊在一边凉飕飕地嘲讽道:“那你真是撞了大运了。” “这就是子孙后代多的好处,你当然不能理解。我恢复了一点精神之后开始用神识四处扫射,结果感知到了灵泽那老家伙的气息。但那东西上面有封条,我一时打不开。” 那是灵泽为了保护秦风月的骨殖而设下的,垂死的真龙也是真龙,就凭招摇君一个虚弱的魂体,打得开才有鬼。 “我在下面待得有些无聊,就分出一缕神识围着那东西转,想要撬开一条缝。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只蝴蝶落在了那东西的上面,好像是凤翼蝶。它停留了一会,就飞走了。”招摇君兴致勃勃地说:“除了清洁工,我第一次在鬼渊里看到别的活物,一时好奇,就分出一缕神识跟了上去。” 黎海若和白遊对视一眼,但都没说什么。就听招摇君继续说道:“我跟着那只蝴蝶走到了尽头,竟发现那里打开了一个出口,出口处有一个天机命格的蝶族。我那缕神识趁机附在了那蝶族身上。” 说的应该就是洛从雪了。 “扯淡,什么好奇跟上,一派胡言。”白遊冷笑:“你分明就是有同伙,难道那蝶族的一魂一魄是你动手抽的吗?” 白遊很少这样鲜明地发表情绪化很重的言论,饶是黎海若心情被秦风月和招摇君搅得有些乱,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这算是呷醋吗?算吧。 没办法,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人间格式情爱基本都变着法子尝遍了,偶尔来点新鲜的情趣刺激一下,滋味真不错。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招摇君的脸色似乎更绿了:“出来之后,我碰到一个女人,她替我抽走了那蝶族的一魂一魄。那蝶族好像叫洛从雪吧,长得真不错,可惜太野,不听我的话,拼命反抗,直到抽走了魂魄才老实了许多。” 黎海若追问道:“什么样的女人?” “长相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女子,肯定是做了伪装的,只是我凭借一缕神识还看不透。她自称曾是我门下的香客,请我回去重振招摇山。” 这话一听就很离谱,但招摇君还真的轻易信了。 因为他自困于鬼渊下不过几百天,人间已过了百年。他曾是招摇山上天生地养的神祗,信徒香客都真心实意地爱他敬他,跪倒在神像前为他献出一切。昔日的辉煌在他脑子里扎根太久,鬼渊下的百日囚困完全不能将他的傲慢和自负拔除。他是真心相信,世上还有真心爱敬他的信徒存在的。 白遊没趁机打醒他,只是继续问道:“然后你就去找愿意让你点上赤宫花的人了?” “没错,那女子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让我点赤宫花。但她承诺会帮我压制洛从雪的魂魄,直到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后来我在那个酒肆……酒吧碰见了一个很对我胃口的小美人,结果居然是海若你下的套,后面的事你们也清楚了,我现在被你们找到了。”招摇君露出了一个颇为愁苦的表情:“既如此,我也就不躲了。小海若,咱们自幼相识一场,看在你义父和义兄的份上,你我不如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瞟了白遊一眼。 白遊凉凉地说:“你是他义父还是他义兄?都不是的话凭什么看人家的面子?” 他还真不知道黎海若有所谓的义父义兄,也许曾经知道,但现在不记得了。 总之北斗很不爽。 黎海若“啪”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还有脸提他们?不记得你做过的缺德事了?” 白遊幸灾乐祸地看了过去,心想这位到底干了什么倒霉事,能让黎海若变脸。 但现在显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白遊脑内丰富的联想还没来得及开展,就听招摇君有几分委屈地辩解道:“是你义兄先招我的,我也不想啊……” 白遊:“……”这句话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我再问你,附在荀子姜身上时,我问你是不是你在观星台的符箓上做手脚,你否认了,但又说知道是谁做的,到底是谁?” “我的一缕神识跟着荀子姜去了观星台,剩下的部分继续留在鬼渊,盯着灵泽埋的东西。因为引我出来的人显然是知道那东西的存在的。后来我在那里等到了北斗大人。”招摇君阴阳怪气的,冲白遊一抱拳:“他把那东西挖了出来,用匣子装好。我看像是骨头,上面还有龙族心头血的味道……” 说到这里招摇君舔了舔嘴唇:“等等,灵泽还活着,所以那不会是灵泽那个漂亮老婆的骨头吧……” 白遊:“关你什么事?” “怎么说我认识海若也在你之前,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招摇君转向黎海若:“就是在那时候,他挖出骨头的一瞬间,我感应到他身上的某种气息变了……” 白遊:“什么变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种粗枝大叶的莽夫当然不知道,你当时只顾着玩你那砍树砍出来的小孩。鬼渊外围没有多少鬼,我没有跟你太久,但你是进了‘花心’之后就被围攻了吧,是不是差点把小命丢在里面?我是后来通过荀子姜才知道你重伤这件事。”招摇君似乎有点得意:“所以你的符箓失去作用肯定和那挖出的东西有关,要么是灵泽做手脚害你,要么是引我出去的那只蝴蝶干的。你选一个吧。” 白遊“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知道了,你先在这待着吧。”黎海若一扬手,鸡翅木置物架上一个青瓷水翁“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把招摇君和垂耳兔玩偶一起扣在里面:“如果还想起什么要交代,就敲敲外壁。” 说完他无视招摇君瓮声瓮气的嚷嚷,对白遊说:“去看看那个茧子吧。顾采衣回话了吗?” “回了,他用了各种手段也联系不上秦风月。”白遊叹了口气:“现在我让他去小楼里,检查骨殖还在不在。要不要问一下灵泽?” “还是别了,如果他知道秦风月得到骨殖之后就不知去向,一定会拼着命上来找他。”黎海若疲惫地抬手一搭白遊的肩膀:“灵泽他禁不住再折腾了,还是安安心心地在东海养着比较好。” 两人出了门,白遊表情凝重地按了一下眉心:“秦风月失联绝不是意外,我太大意了,不只是观星台的老东西惦记他的骨殖。” 黎海若略一低头,额头抵在白遊的肩上,闷声说:“按照常理,你身受重伤离开鬼渊,必定不会把骨殖带回观星台,多半会丢在地宫里,这样在你离开后,想要骨殖的人就会顺势来取走。但那人没想到你留下了寒星,他就算再机关算尽,也算不到寒星会在鬼渊下化出灵体,替你守了一次骨殖。这么说来,对方的本事至少没有强到能和寒星刀灵硬碰硬。” 寒星虽然缺点心眼,但“守住骨殖和入口”是其主人白遊下达的命令,指令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还可以推断,想要骨殖的人当时一定是在鬼渊外面的,而不是在鬼渊内。”白遊补充说:“前提是那招摇君没说谎。所以他说的那只蝴蝶,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哪里?而且……” 他温柔地揽住黎海若的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当时的情况有点凶险,我真的以为自己有可能……只是可能出不来。想来动过骨殖的人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活着打开那扇门。若我没能活着将骨殖带出来,他就很难拿到骨殖了。” 他为了不让黎海若想起太多痛苦的回忆,一直都尽量避免谈起这件事。偶尔提及,也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战无不胜命硬着呢”的态度,黎海若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地捏住了白遊的手腕。 “秦风月想要骨殖,是为了解脱,为了能真正地死去。但他肯定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更不会希望他和灵泽留下的这点东西还要被人利用。”白遊继续说道:“若是他是自愿跟人走的还好说,若是被人挟持……我想不出谁有本事挟持他,至少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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