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南江 第41章 风起 白遊两辈子加一起活了几百年,都不知道“谦虚”俩字怎么写。他真正佩服的人不多,能打过他的更少。 但秦风月那双手是可以推算天机的,他是个独自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的怨鬼,七情俱灭六欲寡淡,世上没什么能威胁到他。唯一一个用纠缠不清的爱恨裹挟、在他心上留下血淋淋一道痕迹的灵泽,如今躲在东海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在那条线上挣扎着。 毕竟一个人如果干什么都觉得没滋没味的,天天琢磨着想入土为安,那活着和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 黎海若曾和白遊讲过,说他们两个其实是在用那种解不开的情感纠缠,在世上互相吊着对方的命:若灵泽先撑不住,那么封住骨殖的禁制会随之失效,秦风月也可以从容赴死;若秦风月找到了骨殖先行离开,灵泽多半也就跟着去了…… 对此,白遊评价了三个字:“孽缘啊。” “可不是吗?孽缘。”黎海若叹息道:“秦风月是活人着的时候我只见过他两次,反而是他化作魂体之后见得多一些。灵泽让我替他照顾秦风月,我那时被别的事绊住,而且因为我和灵泽是一边的,秦风月也不愿意多见我。后来他认识了顾采衣,两人相处得不错,他就应邀去观星台住下了。” 顾采衣不愧是观星台第一的交际花。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自己离开的。以他的性子,若决定了赴死,至少会向顾采衣打个招呼。况且,他既然推算到了人间大劫将至,想来不会自己一走了之管杀不管埋。”黎海若和白遊站在石室外门前,黎海若低着头用脚反复地碾着一粒小石子,说道:“但你也说了,世上还有谁有本事强行带他走呢?” 白遊对秦风月的过往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以前知道现在却忘光了,他想了想,问:“如果是灵泽来了呢?” “灵泽在全盛时倒有可能靠武力把他掳走,但灵泽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连上岸都做不到。但除了灵泽,天下真的没有什么能……触动他的了。” 可能是因为太过极端的爱恨是容不下其他杂质的,秦风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一个灵泽被他时刻挂在心里记着恨着,其他的感情都太寡淡了,除了个别几个点头之交之外,他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若是一直这么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那的确是没什么意思。 “等一下,顾采衣给我回话了。”白遊看着手机皱眉:“他说搜遍了小楼也没找到骨殖,而且秦风月没有留下任何标记,房间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正门甚至上了一道锁,怎么看都是秦风月自己收拾好东西离开的。” “他若真的是想解脱,至少会给顾采衣留信安排好后事。而且他那天给我传信说要借用东堂的阵法去东海,说明不管他是怎么打算的,起码还想着要见灵泽一面,无端放鸽子很不正常。” 说到这里黎海若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白遊的肩:“若我们不是那天去抓招摇君,而是再等一两天,还能早点作出反应。” 白遊总结道:“都怪招摇君那王八蛋。” 黎海若知道白遊是在哄他,于是配合地轻笑了一声:“以他的阅历和心机,被人骗走的可能也不大。最有可能是自己去办什么事,一时来不及回信而已。” “下面还有那个线萤草粽子等着我们去拆呢。”白遊的手掌移到黎海若的后脖颈那里,很有技巧地在几个穴位上捏了几下:“能者多劳,你是有得忙了。” “那你呢?” “我?”白遊很潇洒地一手搂着他,厚颜无耻地说:“我可是世人公认的小白脸角色,只要在家给你当好贤内助就行了。” “你想得美。” 说话间他们走进地道,黎海若任由白遊揽着,轻声说:“你不在的这十年,每年的汐日我都是在这里过的。” “委屈你了。”白遊贴近他的耳朵,故意往里面吹气:“以后还是回床上过吧……” “汐日”是鲛人成年后,每年都有的那么一次,连已经受封归墟东君的黎海若都避不开。 这辈子他们相遇那天就是黎海若的“汐日”,在每年的这一天,黎海若的双腿会短暂地变回鱼尾,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情动。若不及时得到纾解,鲛人体内极强的灵力就会□□,甚至可能持续几天。 所以黎海若在东堂修筑了这间可以隔绝灵气的石室,四壁的材料是千岩山的刚玉心,就算他在灵力全盛的时候在里面折腾,也折腾不出一条缝,祸害不到其他人。 石室的门开着,孔昭和洛从雪守在那个绿茧旁,霜月变回了女相,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看样子这几位等他们等得有点心急,因为这里面包着的多半是个关键人物,只要抓住他,就能解开很多疑团。 黎海若反手关上门,背着手踱到绿茧旁边,蹲下身,拉住其顶端一根“线头”,轻轻扯了一下。 就见绿茧像一团被拆散的毛线,软绵绵地一松,接着就像被瞬间收回的风筝线似的,嗖的一下,深绿色的藤条迅速变短,在地上弹动了两下,变回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乖乖地跳回了黎海若的掌心。 地上出现了一个昏迷的女子。 她肤色雪白,一头浓黑的长发差不多长及脚踝,杂乱无章地散着。透过乱发,可以隐约看出她的面容应该是很美的。 美丽的女子本来没什么,但最大的问题是,她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 她周围的几位断袖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纷纷看天看地看周围。在场唯一的女性霜月解下身上雪白的披肩,一扬手丢了过去,准确地盖住了她的大部分身子。 白遊捅了一下黎海若的侧腰,小声问:“你这什么线萤草还会扒人衣服吗?” 黎海若:“怎么可能?” “那就奇了,她总不能是没穿衣服就跟在我们身后吧?” 这个场面不能细想,孔昭和洛从雪一齐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了过来。 白遊一把拉住黎海若的手,诚恳地说:“还好这次是我们两个一齐去的鬼渊,否则这事就解释不清了。” 黎海若瞪了他一眼:“不是我们扒的,那就是她自己脱掉的。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脱衣服?” 孔昭的联想比较丰富,在一边小声问:“这个……线萤草茧里面很热吗?” 这东西不知道是黎海若在哪里搞来的异草,而且也是第一次用,连黎海若自己都记不清来历了,在场的谁也没见过,此时各自展开了各种各样的联想,涨了好大的见识。 “还是先想办法弄醒她吧。”黎海若抬头看了一圈:“霜月,你来。” 霜月的洁癖很重,不愿意触碰除生人,她冷着一张如冰似雪的脸,上前半蹲在她身边,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见呼吸无恙,她小心翼翼地从披肩下拉出她的一只手,指尖搭在了脉搏上。 把脉把了片刻,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她这是……睡着了?我摸不出问题。” 孔昭见状也顾不上避嫌了,他无视洛从雪阻拦的小动作,也凑过去检查了一下,好半天才无奈道:“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似乎真的是在睡觉。” 如果此时抓到的是个奇形怪状的丑八怪,那也就是一人踢一脚的事,毕竟没听说过哪个俘虏在审讯的时候还能安稳睡大觉的。但面前是个没穿衣服的漂亮姑娘,众人的态度就客气了很多,就如同对待一件珍贵优美的瓷器,就算明知道有问题,至少也不会毫不在意地轻易下脚去踢。 “睡觉?睡得着才有鬼。”黎海若在一边冷笑一声:“姑娘,别装了。我们几个都是断袖,没什么多余的怜惜分给你。” 他应该是屋子里最不懂怜香惜玉的,因为多年以来,他一直身体力行地承担“美色”一职,一般只有别人怜惜他的份。 就见那女子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抬起一条白皙的手臂,挡住了眼睛。 她另一只手摸索到了盖在身上的披肩,把它拉高完全盖住胸口,随后她像诈尸一样缓缓坐起来,腿自然地盘起,手抓着衣服挡住身体,仰头对黎海若露出了一个妩媚如花的笑。 “黎先生,久仰了。”她因为缺水而褪去艳红的嘴唇轻轻开合:“我是主人送给您的礼物。” 她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位全部齐刷刷地转向了白遊,毕竟正宫还在一边杵着呢。 白遊:“……”你当我死了吗? 黎海若简直莫名其妙,觉得这姑娘可能脑子不太清楚,他挺直了腰杆,凉飕飕地说:“说人话。” 那女人笑笑,优雅地抬起一只手臂,蓝紫色的流光从她的手腕附近向全身扩散开,一件白睡袍样式的衣服出现在她身上:“抱歉了各位,我平时习惯裸睡,没吓到吧?” 洛从雪向前跨了一步,以一种防备的姿态把孔昭挡在了身后:“你是凤翼族人?” 石室隔绝灵力,连黎海若都能制约,她能凭空“变”出衣服,只能是种族本身的本事。 “是啊,不好意思,我本来打算进鬼渊里面找你们的,但没防备那个会发芽的小东西,不小心被困住了,只好养精蓄锐先在里面睡了一觉。”穿上衣服的凤翼蝶族女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眨巴眨巴眼睛:“北斗大人别误会,知道您二位天作之合情比金坚,我不是奉命来向黎先生荐枕席的。” 黎海若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结果这位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不要命,居然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说句实话,我更喜欢北斗大人这样勇武的的男人。” “是嘛?你喜欢我这样的?”白遊第一次碰见敢当着黎海若的面向他示好的,一时竟觉得有点新奇。他一手搭在黎海若的腰上,明晃晃地宣示着主权,问她:“你主人是哪位?” 黎海若毫不客气地拿胳膊肘怼了一下他的腰,意思是:不许你问她话。 “我家主人现在大概在和秦风月秦先生下棋。他性格多疑狡诈,连我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的身份。我来到这里,是奉他的命令给黎先生带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归墟东君生于东海,在真龙庇护下长大,当年为了那个凡人将军,只身将东海拖下水,亲族挚友大多在天道下死得尸骨无存,将来若大劫重演,您还不长记性,执意要掺和进来吗?’” 白遊愣了一下,因为他对前一世的事已经记不得了,他还没说话,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孔昭。 孔昭一把拨开挡在他身前的洛从雪,微颤的手一指那女子,厉声说:“你闭嘴!你……” 他很少对人高声说话,更是从来没发过脾气,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肩膀就被一只手搭住了。 黎海若刚刚还有点恼火的表情此时彻底沉淀成了空白,他平静地拦住了孔昭后面的话,淡淡地看向那女子:“你家主人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把东海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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