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叹了口气:“归墟东君,你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不等黎海若有反应,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我身边有一个女人,是当年镇远将军曹觅曹子寻府上的侍女,她出身在西南的一个异术村中,是大巫师的第四个女儿。后来那个村子里的人因故被皇帝株连屠尽,只有她逃了出来,化名梅四娘,混进了将军府,做了招兰夫人洛从岚的贴身侍女。” 这个女人之前洛从岚也提起过,说她“藏得很深”。 “她天赋异禀,脑子里装着全部的家传异术。其中有一卷能将人与其他生灵融合。她提出将我与平山渊落中的鬼族相融,保留我的身体和神志、以及鬼族被天道排除在外的特质,剔去其要遭受的天罚,使得我能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天道制约。”太玄吐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于是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居然会心甘情愿受一个凡人女子摆布,这是黎海若没想到的。他皱了皱眉,问道:“这么厉害?那她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用这个异术?” 太玄的神情突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眼神却突增了一丝女性化的媚气。紧接着,他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鬓发,语气一变:“黎先生,她当然也用在了自己身上……” 黎海若和白遊的神色同时一凛。 “归墟东君,北斗大人,久闻大名,缘悭一面。”“太玄真人”微笑着,施施然起身冲他们行了个万福礼:“妾身梅家四娘子,见过两位大人。” “看来太玄已经被你控制了。”黎海若立刻反应过来,露出了颇有兴致的表情:“想不到太玄真人腥风血雨大半辈子,最终却栽在了你的手上。” “他没得选。”“太玄真人”半透明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个人。 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姿色不算出众,头发用一根黑酸枝发簪挽着个普普通通的发髻。眼睛很大,抬头向上看时,有种少女的楚楚可怜感。她的身体不再是半透明了,穿着一身青布衣袍,衣襟上绣着小小的一枝梅花。 黎海若幅度很小地往旁边移了半步,确保自己挡在她和白遊中间。 连他也不能完全看出面前这个女子的道行深浅。 “太玄他在一百年前,寿数就已经到头了,那时他距离修炼成仙还有一定的距离。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便求我改造他的肉身,使他能以半人半鬼的样子继续活着。”梅四娘矜持地用指尖抿了一下鬓角:“可惜家传改造的成果还是不能和秦风月的龙王心血相比。” 黎海若打断她:“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帮太玄?” 太玄想要修炼成仙,是为己;洛从岚想要让她的丈夫免受天谴之苦,是为情。可这位梅四娘一直以来都隐蔽在幕后,黎海若不信她会毫无所图。 据洛从岚之前所说,梅四娘在镇远将军曹子寻出征之前,为他缝制了一个替命傀,使得自己也受到了渊落天罚的牵连。若说她是为了解脱自己,凭她目前展现出来的本事,大可自己筹划,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为太玄真人改造身体? 就算她真的是人美心善想做点好事,也不至于把善心浪费在太玄那种人身上吧。 “黎先生,您不必把我想象成一个满腹心计的蛇蝎妇人。”梅四娘笑了起来:“我所求的其实和招兰夫人是一样的。当初我家毁人亡飘零到中原一带,承蒙曹将军收留。他于我有大恩,如今他被天道惩罚缚于鬼渊,我所求不多,只希望能打破他身上的枷锁,让他解脱,仅此而已。” 说着,她似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帘:“当年将军和夫人感情甚笃,招兰夫人又是个精明厉害的,我一介侍女,只盼他能平安顺遂。当初我制作替命傀,本是想保他平安,未曾想反倒是害了他。” 黎海若眨眨眼,这时白遊靠在墙边,似乎实在是忍不住了,轻笑一声开口道:“梅姑娘,若你不补充这最后一句话,我怕是真要相信你做这些是为了镇远将军了。” 黎海若转回头,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 梅四娘依然带着笑:“北斗将军何出此言?” “别装了,你根本不爱曹子寻。”白遊道:“我看你花在太玄真人身上的心思可比花在曹子寻身上的多得多。别告诉我你已经移情别恋、看上太玄那个老鬼了。” “将军别取笑我了。”梅四娘慢悠悠地站起身:“我话还没说完,除了曹将军,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做。” 她抖抖袖口,环视四周,微笑道:“归墟东君,您不会真的以为,凭这个死物搭建的千疮百孔的阵法能困住我吧。” 黎海若沉下脸:“你可以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在我的面前脱身。” “您未免太自信了。连刚刚那个凤翼族长您都没能拦下,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可以拦住我呢?”梅四娘似乎是成心搓火,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阴阳怪气:“您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离这次大劫的时间越近,天道对您法力的压制效果就越强……” 她水凌凌的眼睛在白遊身上快速扫了一圈,又继续看向黎海若,淡红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您不会想不到吧,这次天道是真的想要你这个海神死在大劫中……” 那一瞬间,她满意地看到黎海若的身体僵了一下,头情不自禁地向后转了个小小的角度,似乎是想要回头去看白遊。 但随即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梅四娘的眼瞳中隐约泛起了深邃的蓝色。 就像风雷之下滚滚的怒涛在翻涌。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白遊听了这话的脸色居然相当平静,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丝毫没变。 难道这两位的感情并不像她之前打探到的那样?这对“模范夫妻”早已貌合神离? 梅四娘只疑惑了一瞬,旋即笑道:“我今日贸然来访,只是为了帮助太玄真人取得黑龙王的魂血核。既然魂血核已毁,这一局是我棋差一招,就先告辞了。” 她姿态从容,似乎对自己能脱身一事很有自信。 “棋差一招?”黎海若的右手在虚空中一划,一把亮银色的无鞘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剑长和白遊的寒星刀差不多,但剑身比刀刃还要宽上一寸。剑柄处嵌着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蓝宝石,在昏暗的石室内也熠熠生辉。 白遊的脸色在这时才起了点变化。 就听黎海若将剑尖“叮”的一声磕在地上,慢慢地开口:“你差的可不止一招。” 以他为圆心,似乎有无形的气旋搅碎了石室里静谧的空气,梅四娘的发簪在劲风中被绞得粉碎,枯黑的长发一缕一缕地飘在脸侧。黎海若单手提剑,面色森然:“今天若是让你也逃了,我还是趁早卸了这归墟东君的名号吧——老白,你乖乖站着,不许你插手!” 白遊的左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听了这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放开了手。 此时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倚在石墙上,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躯干上几乎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就像一只在捕食前蛰伏在草丛里、蓄势待发的豹子。 梅四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她后退半步,一只手悄然背在身后,语气微微放软:“归墟东君,杀鸡焉用牛刀,对付我这样的小人物,何劳您动用大名鼎鼎的骊珠剑呢?若被自己的法宝反噬伤着,到时心疼的可是北斗将军。” “不劳费心。”黎海若已经变回了本体神相,白袍被气旋鼓动起来,凭空添了三分凛然:“你今日就留在这吧。” 话音未落,梅四娘脸色骤变,扬手冲着对面甩出了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一个棉花填充的玩偶,没什么重量,迎面正撞上了黎海若劈来的剑刃。 就听“噗”的一声,像是用菜刀斩开了案板上的一块生肉。那玩偶猝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撞在剑上的身体在一瞬间,就被削铁如泥的宝剑从腋下斜斜地劈成两半。 黑紫色的液体喷出,娃娃的上半身轻飘飘地滚落到白遊脚下。 白遊往后缩了一下脚,皱起眉低头打量着它。 那东西看上去更像一个未足月的婴儿,未睁开的眼睛眯成两条窄缝,没有牙齿的血红小嘴巴还咧着,畸形的头顶长着几簇稀疏的胎毛。 它的胸口以下已经被整个砍去,应该是被甩到了石室的另一边。落到白遊脚边的半截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黑紫色的血液和细小粘稠的内脏流了小小的一滩。 这竟是个完整的血娃娃(*)! 这东西虽然体型不大,却邪门得很。扔出去的那一下还真的成功阻挡了黎海若的剑锋,使得那一下没有直接劈到梅四娘身上。 饶是如此,梅四娘也被这一斩的无匹锋锐逼到了石室的角落,狼狈不堪,捂着胸口轻轻喘息着。 她当然为自己准备了逃走的后路,但她确实没想到,黎海若敢直接对她下杀手。 她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龙伯灵相(*)……杀了我,你就不怕天雷加身吗?” “吓唬谁呢?你这半人半鬼的样子,我杀了你不算杀生。”黎海若提着剑向她逼近两步,冷冷一笑:“当初我就发过誓,策划百鬼□□的始作俑者最好是别落在我的手里。你既然口口声声是为了镇远将军,难道忘了瑀那老鬼是怎么死的吗?” 这是当初下令坑杀叛军难民、推动西川沦为鬼域的皇帝,被黎海若杀死在了东海之滨守海关。也正是因为此,黎海若遭了一次大雷劫。 他嘴上说不算杀生,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若在这里杀了梅四娘,他十有八九还会再遭一次大雷劫。 他在离梅四娘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海神的威压几乎要将小小的石室撑得爆开,梅四娘手段再多终究还是凡胎□□,敌不过露出压箱底灵相的归墟东君,她被压迫得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骊珠剑的一线雪银锋芒,几乎是温柔地逼近她的脖颈—— 就在这时,执剑的那只手臂被身后的人轻轻抓住了。 黎海若的动作微顿,此时剑尖距离梅四娘的咽喉只有三寸。他没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别拦我。” 白遊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低柔的,带了点宠爱和无奈的语气:“乖,交给我好不好?” 紧接着,黎海若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只手虚虚地环住了。 白遊从身后抱着他,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梅四娘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我当初立誓会重新活过来,不是为了躲在你身后被你保护的。我是来爱你、来帮你扛着担子的。我答应你这次不会再离开,就会说到做到,不骗你……” 黎海若僵立在原地,眼神有些迷茫,嘴角却挽起了一丝似悲似喜的笑。 白遊嘴里说着,动作没停,抓着黎海若手臂的右手慢慢向前滑动,摸到骨骼分明的手腕,又覆上手背,顺着他的力道反客为主地将骊珠剑握在手里,一边贴着黎海若的耳朵喃喃地说:“来,放手,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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