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黎海若还是个没离开过东海、什么都不懂的小鲛人,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本能地想去亲近。但秦风月周身的冷肃的气势让他有点害怕,于是他甩着尾巴游到灵泽身边:“灵泽哥哥,他是谁呀?” 灵泽漫不经心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是我从陆地上带回来的。” 黎海若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他是凡人吗?” 灵泽不置可否,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似乎黏在了秦风月的背上。 小鲛人并未察觉到自己受了漠视,锲而不舍地追问:“你说他是你从人间带回来的,那他是从人间的哪里来的呀?他的家人呢?” “从海边一个祭台上。他是他们家族最后一个人,被坏人绑到了祭台上,我看他无依无靠的,就把他带回来住一段时间。他性子安静,你玩闹时不许打扰到他。” 灵泽说这些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被秦风月听见,话音里带着点心虚和怂,但那时的黎海若并没有分辨这些的本事,他半身泡在海里,也眼巴巴地盯着秦风月看,心想:“陆地上的人都要穿这样的衣服吗?” 真好看呀。 这时秦风月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偏过脸遥遥看向黎海若。 黎海若睁圆了眼睛,无知无畏地和他对视。 秦风月看了他半晌,抬起一只细白的手,冲他轻轻招了招。 这一下让黎海若和灵泽都愣了,紧接着灵泽迅速反应过来,一把薅住黎海若的后脖子,提着他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秦风月面前。这重色轻义的龙王双手卡住黎海若的腋下,像提着个大号的玩偶娃娃似的,举着他往秦风月面前一递,满脸讨好的笑:“喏,你是找他吗?” 黎海若:“……” 他挣扎不动,愤怒地一甩尾巴,“啪”一声抽在了灵泽腿上。 然而灵泽的殷勤并未取得什么效果,秦风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轻柔地拉起黎海若的一只手,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手心。 看了一会,他微微抬头,直视着小鲛人亮晶晶的眼睛,开口说出了他来到东海后的第一句话: “你的缘,在陆地上。” 此时此刻,站在诡异的祭坛前,黎海若突然有一种开口询问的冲动。他想问秦风月:“你究竟从星相中看到了什么?” 是不是看到了这次大劫的结果?看到了我们的结局? 于是他脱口问了出来。 秦风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摆祭坛的,应该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黎海若心想你活了快一千年,认识的人还会少吗,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这种祭祀的手法我只见过一次类似的,具体名字已经不可考,也许它本来就没有名字。”秦风月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烛九阴头颅还有几寸远的地方停住,“是很多年前,一个楼面(*)大巫发明的祭祀法,也是用祭品堆成山水布局的样子。只不过他用的祭品不是异兽的蹄角肢体,而是割下来的外族人头颅和生殖器。” “那里面供奉的是什么?” “是他们选出来的祭子,一个活人。那个孩子会被十九根木头楔子钉在架子上,三炷香之内放尽全身的血,再打开头颅,破开腹腔,掏出脑子和内脏,搅碎拌入香灰里,和血液一起淋在堆成的山水局上。最后将头割下,放在选定的位置。据说是为了镇压地底下的恶鬼。” 他描述得过于详细,简直令人不适,幸好黎海若和白遊都是上过战场的。黎海若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你认得那个布下祭坛的楼面?” “认得,当时我就在祭祀的现场。” “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被当作牲口杀掉?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白遊在旁边边仔细打量着一张犭也狼(*)的皮,还上手摸了一把,活像在给黎海若挑大衣,忙里偷闲地插话道,“我猜那个孩子最终没死吧。” 秦风月的目光游离了一瞬,轻轻点了一下头:“嗯,他被救下了,后来……生活得很好。” 黎海若凭借自己和他有限交集所积累的经验,觉得他似乎没完全说实话。他绕着红龙王嘉泽的泥塑像走了一圈,又问道:“那个孩子活了,楼面呢?” “楼面死了,祭坛被烧了,他临死前立下诅咒,说祭祀不成巫祷崩坏,这个村寨早晚有一天会被海兽吞噬。” “海兽?”黎海若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那个祭坛在海边?” “嗯,是一个沿海村子,民风相当野蛮。”秦风月似乎不太想多谈这个话题了,“那个楼面虽然死了,但他有个徒弟。后来我去调查了一番,发现这种祭祀方法是他们那一脉的巫师独创的。他们认为用肢体代替石块来布局,威力会更强。” “即使如此,也不排除是有人参照这一脉巫师留下的文字卷宗,模仿着布下了这个祭坛。”黎海若定定地看着他,“你刚刚说得是‘认识摆祭坛的人’,而非‘认得这个祭坛’。是什么让你确定了这是熟人的手笔?” 秦风月似乎是被问住了,好半天,才轻叹一声,附下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断角:“我也是刚刚才发觉,这种斩断的刀法我认得,和当年的那个楼面相同。就算是模仿,也不太可能连这种细节也一并还原了。” 白遊走到黎海若身边:“据顾采衣说,胡娘娘她们是在前年才找到烛九阴的,是她们将烛九阴从封禁的石洞里挖出来的,之后靠烛九阴的肉身增长自己的修为。说明这个祭坛很可能也是这两年才搭建的。难得那一脉变态的巫师还有后人在世上活动?” 秦风月垂下眼:“看样子是。这里可以毁了,这个祭坛和之前的阵法是相连的。” 说着,他一扬手,袖子轻飘飘地拂过,那些珍贵的、已经绝迹的异兽肢体瞬间化作了齑粉,凭空散了。 “既然是沿海的村子,那就在我掌控的范围内。但自我接掌东海的权柄以来,沿岸一带从来没发生过这种祭祀。”黎海若冷眼看着他出手,突然问道,“所以那次的祭祀发生在哪一年?” 秦风月转身,背对着他:“你那时年岁尚小,还没离开过东海归墟。” 白遊在旁边没说话,脑内捋了一遍时间线,忽地升起了一个猜测。 “怪不得。”黎海若的嘴角轻轻一勾,“所以你当时离开这个祭祀现场后,就是直接去了东海归墟吗?” 秦风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垮。 半晌,他才转回身,靠着一旁的青石围栏慢慢地坐下来,动手撩起了自己的袍子的下摆。 黎海若警惕地倒退两步:“你做什么?” 秦风月没答话,慢慢地将自己的右边裤腿绾了上去,一点一点的,一直褪到大腿根—— 黎海若和白遊同时一惊。 那平日里被衣袍遮住的右腿上不是苍白的皮肉,而是淡黄色的木制义肢,一直延伸到大腿中段。义肢像是用了很多年,接口处极其光滑,几乎和仅剩的半截大腿融为一体了。 “我认得那使刀的人,因为当初砍断我右腿的也是同样的刀法。”秦风月的脸色很平静,内容却让人心惊,“他们怕我跑了,便砍断了一条腿来放血。 白遊下意识地追问:“后来呢?” “海若猜的对,我在祭坛上被救下后,就去安了一条假腿。接着黑龙王把我带回了东海归墟。后面发生的就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了。”秦风月及时遏止了他们的八卦之心,淡定地整理好衣裤,“我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这一脉巫师的动向,但没想到他们和北安岭的烛祸兵乱有关。” 白遊举起一只手:“等一下,您二位能不能解个惑,北安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太闷了,我们回去后我再慢慢和你说。”黎海若说着取出三支香点燃,弯腰插在红龙王嘉泽的泥塑像前,“大祭司,你今晚要回观星台吗?” 秦风月摇头:“我失踪一事应该已经在观星台传遍了,回去大概要被那几个长老问东问西。今晚可否让我去东堂借住一晚?” 他不需要睡觉,说要去东堂,多半是还有其他事。 黎海若点头,拉着白遊先行离开了洞口。等秦风月也出来后,他的左手在背后轻轻一动,在食指上割破了一个小口。 他快速地瞄了白遊一眼,接着将沾了血的手指按在了那块画着图腾的石壁上。 鲜红的图腾被新的血迹覆盖,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了。那原本的红色丝丝缕缕地渗开,最终晕染成一团流淌的红。 紧接着,那红色重新变幻流动,形成了几道起伏的波纹状。 就像海上奔涌的浪涛。 “我把这里封住了。除非对方的法力能压过我,否则谁也打不开。”黎海若撤回手,那道一寸长的伤口迅速愈合,“顾采衣需不需要我们顺手捞一把?” “不必管他,他能制住那个学生。”秦风月向下山的小路缓步走去,“我有些话想和祁北斓聊聊。” 自从知道秦风月的右腿是义肢后,白遊和黎海若都忍不住,悄悄地往他腿上瞄。他走动速度不快,却相当稳重,叫人看不出半点异样。 “大祭司。”黎海若快走两步跟上他,“顾采衣说观星台的高层里有鬼,你觉得这个鬼是谁?” 秦风月眉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我不知道。因为搅和进来的还有凤翼族,他们族的幻形天赋几乎是毫无破绽的。如果真的有冒牌货混进来,我们谁也看不出到底哪个是假冒的。” “就算我们现在把鬼都抓出来杀了也没用,该来的大劫还是会来的。”黎海若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些事要做,到东堂之后,我会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们。”秦风月将长发拢到背后,“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不必再回头看。” 他走在前面,白遊看着他的背影,问黎海若:“肉身已死,魂魄也需要装义肢么?” 这句话问得很轻,但秦风月还是听见了,脚步微顿。 “自然是不需要的,但我听说当年灵泽独自上了须弥山,坑蒙拐骗得了一截相当珍贵的老檀木,惹到了山神,还被雷追着劈了一顿。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拿这截木料做了什么。”黎海若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风月的背影,声音不高不低,“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 秦风月的脚步似乎又快了几分。 祁北斓还在昏迷,无法主动变回人形。秦风月来到她身边,半跪下来,对着她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他念了什么咒,等他站起身时,祁北斓的身体飞快地缩小,变成了一只正常大小的九尾狐狸。 霜月松了一口气,脱下外套将狐狸裹起来,像抱一只小猫似的将她轻柔地托在怀里。 他们在夜色彻底降临前赶回了东堂,孔昭已经把街道上的碎砖和鬼族的尸体清理干净了。洛从雪也已经醒了,他非常有眼力见儿,正在孔昭身边帮忙,在看到秦风月时,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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