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兆头,但没有实证,道玄真人就没有说出来,唯恐到头来是一场空徒惹他这痴心的傻徒弟伤心。 离开江浮白这屋子后,无极真人也终于按捺不住:“你为何不同浮白说说?” “说什么?”道玄真人依旧习惯同他呛,不满地撇撇嘴,“那姓宁的小子拐跑了我的徒儿,死前也留下话非要浮白记他一辈子,这般想来,我这个做师父的当初没把他打出观门已经是没脾气了。怎么?如今,我还要煽风点火,让我徒儿日日抱着那把剑,劳心费力地复活他?” 无极真人本只是想问一问,没想到道玄脾气这么大,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他失笑道:“是是是,你脾气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浮白也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他若是知道宁无恕或许还有的救,说不准就能振作些呢?” 道玄真人嗤笑一声,不屑道:“我徒弟好容易生死上走一遭,堪堪渡过大劫,不好好养着还要操这些闲心。宁无恕要是就这么轻易死了,那就是没本事,配不上我徒儿。” 说完,道玄一甩袖子,一背手,颇为傲气地大步走了出去。 无极真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无话可说。罢了,当初抢徒弟就没抢过,如今人家正经师父不肯泄露天机,他瞎操哪门子心呢? 江浮白醒来后在观中又养了三个多月,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同宁无恕一道坐着看庭院中的流云落花。宁无恕乃是天女血脉,即便已成了没有神魂的一具空壳,这躯壳竟也能不腐不烂,这倒是让江浮白高兴的。 冥冥在江浮白醒来后终于肯离开屋子,三七他们每日会带着它去后山玩,好歹活泛了些。 藏意只粘在他们两人身边,几乎是江浮白去哪儿它便尾巴似的跟到哪儿。 三个月后,江浮白突然自己收拾了行李去同师父还有无极真人请辞:“师父,我想接着下山历练,看看人间山河。” 道玄真人没说什么,也没有再给他算卦,江浮白命中的生死劫过的其实有些糊里糊涂,三个月的沉眠不醒他又到底历了什么悟了什么,他也没问过。 但江浮白想下山,自然有他的道理。 道玄真人:“也罢,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没有拦着的理。这是你沉睡时绝云山那边送来的东西,大多是宁无恕的,你收着吧。” 两个小小的储物用的灵囊,荷包大小,其中一个确实见宁无恕拿出来过,另一个大约是他们寻了个相似的看来装他的东西。 江浮白接了灵囊,回到屋子里施法将宁无恕的身躯收进衣襟中的坠子里。那本就是宁无恕的骨头,稍稍用些术法就能收东西,如今用来放宁无恕的身体正是再好不过。 带上冥冥和藏意,三七他们又和当初一样在观门前依依不舍地相送。 因江浮白没有穿道袍,山下渡口的渔夫大哥一时都没认出来,认出来后又邀他上船。渔夫如今也接了些送货的小生意,每三日都要往十里外的大渡口去一次,他知江浮白又要出门修行,便又捎他一程。 到大渡口换了大船,船上伙计问江浮白去何处,江浮白看着茫茫江水顿了片刻然后道:“去江南。” 伙计收了船费,将他带到船舱的小屋子里,屋子不大,只一张床和两张一高一低的凳子,高的那个大约是充当桌子用的,一头上还支着一支蜡烛。 到江南时已是初秋,晨起时都能看见两岸的白霜。 江浮白带着冥冥下了船,为不引人侧目,冥冥平日里只化作一只小黑鸟站在江浮白肩头。江浮白对外说这是他养的小雀儿,众人都纷纷赞叹这小雀的聪慧和通人性。 船至渡口,依旧能看到蜂拥而至的抗包的苦工,江浮白一路行来,最后到达的是平安镇。 他们初遇的地方。 到镇上后,江浮白去寻从前落脚的那家客栈,到了地方却见客栈门户紧闭,门上贴了字,老板家中突遭变故,正在贱卖这间客栈。 江浮白问了对面茶棚的老板才知道,原来是这家老板老家遭了水灾,家中十几口人,只剩下老母和襁褓中的孩子幸存。老板实在无法只得卖了这客栈,养活家里老小。 “世道艰难,造化弄人啊·····”茶棚老板在客栈对面做了十年生意,与客栈老板有些交情,不忍唏嘘道。 江浮白喝了半盏茶,抬头问老板:“您可知道客栈老板如今住在何处?我想买这家客栈。” 两个月后,正好是立冬那日,平安镇上少了一家客栈,多了一家新开的小酒馆——当浮一白。 这酒馆名字起得很是风雅,卖的酒也滋味独特,奇怪的是只卖一种。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生得暖玉一般,不知来历,不知姓名,只知他姓江,说话待人都十足客气。 有科举不第的过路书生慕名而来,喝了两盏酒之后泪如雨下,那种叫“浮沉”的酒 不烈不厚,可浅淡的滋味却叫人不禁想起许多遗憾来。 那书生大醉一场,写下一首诗相赠,佳话流传,越来越多的客人慕名而来。 到了下雪的时候,酒馆门口突然支起了一个粥棚,每日施粥两锅,接济贫民乞丐,流民孤儿。 江南虽是鱼米之乡,但吃不上饭的也不少,一到冬日路上冻死在街角的也不少。酒馆的老板做善事,甚至还允许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店里过夜,不至于晚上冻死在街头或破庙里。 因为浮沉这种酒风雅有余,实用却不足,越是到冬日,行商劳力便更爱辣嗓子暖身子的烈酒。隆冬时节,酒馆中的生意没了深秋初冬那般的热烈,时常连客都坐不满,老板为了施粥还雇了两个十五六的孤儿做帮工,账本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入不敷出。 一两个月过去,深冬寒雪,街上人都少了,酒馆外的施粥始终不停,镇子上的人都奇怪这酒馆赚得也不多,老板怎的还往外送钱。 有人去问,那年轻的老板只是浅笑:“我在此处等故人归来,他从前过得不顺,施粥是为他祈福,望他平安顺遂。” 老板一袭单薄的白衣长袍,看着雪浅笑,那姿态瞧着却莫名令人鼻酸。 后来,也不知是老板自己说的还是有人瞧出来的,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老板其实是个道士,且是个会画符算命,祛邪除祟的道士。镇上的富家遇上些不寻常的事便会请他去瞧瞧,完事后要给酬劳他却不肯收,于是大家或是去酒馆里买救,或是在粥棚上捐钱捐米。 这么一家只卖一种酒还入不敷出的小酒馆竟也红火起来,粥棚就这样长在酒馆外,从冬到春,又从春到冬。 当初雇的两个少年长大、成年、娶妻、生子,江浮白助他们成家立业,送他们读书赶考。受他恩惠的贫民与孤儿越来越多,他一边开着酒馆,一边施粥,却看起来像是永不会老去。 转眼七个春秋过去,江浮白在平安镇上的名气越来越大,大到将九居安也招了过来。 春日盛景,九居安肩头站着一只火红的鸟儿踏进酒馆的门,勾唇一笑,颠倒众生:“听闻这里的酒很不错,去告诉你家老板,有故人来访,想要见他一见。” 年轻的小二天冬几乎看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哥哥麦冬的推搡下回过神来。 他俩是无依无靠的流民,也没有名字,因是冬日到了这里便被江浮白收留,起了麦冬和天冬这两个名字。他俩同年今年十五,但生辰早已记不清了,只知麦冬是哥哥,许是这个缘故麦冬比天冬沉稳些。 天冬磕磕巴巴道:“啊······啊······老板去员外家看诊了······” 麦冬无奈叹气,上前行礼:“公子既是老板故人还请楼上稍坐,瞧着时辰,老板大约一刻钟后也该回来了。” 九居安身后站着的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却不敢出声,被九居安瞪了一眼才收住神情,正经回礼道:“那边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我家先生最爱酒的,请小兄弟先上一壶吧。” 麦冬笑道:“自然,二位楼上请。” 作者有话说: 小道长醒啦! (林子里:扑啦啦,鸟都惊得飞了) 啧啧,三七有一把好嗓子······ —— 结局靠近ing,我已经可以预想到正文完结时我的小作文能有多长了,想说的话不少啊,又开心又不舍
第九十章 等归人(三) 故人再会,九居安在楼上的窗口看见江浮白从街角步步而来。 他几乎没有变,容貌,气度,还有眉眼间的平和。江浮白还是江浮白,但九居安看到这酒馆的名字,看见招牌上唯一的那一种酒时,他就明白,江浮白依旧在等宁无恕。 世事浮沉,人心易变,而他心如磐石。 进门时麦冬便告诉江浮白楼上有客,自称故人,江浮白眸光一亮,问了些什么,然后放下药箱亲自捧着托盘上楼。 九居安起身给他开门,两人相视一笑,坐下后九居安稍有歉疚:“我一时兴起,语焉不详,叫你失望了。” 方才江浮白或许是将“故人”当做了旁人,眸中的欣喜之色叫人心疼。但江浮白却无甚遗憾之色,抬手给他斟酒,又将糕点盘子推到一旁,放在那年轻小子面前。 “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你的小徒弟。”江浮白轻笑,伸手摸了摸红枭,召出了冥冥让他们玩。 小学徒拱手施礼:“扶桑阁燕白术见过江道长。” 江浮白一挑眉:“你姓燕?” 燕白术顿了一下,没想到像江道长这样的人会调侃这个,而一旁的九居安则不甚乐意地偏头喝酒,放下杯子是轻声咳了咳。 江浮白也不着急听回话,抬手自斟自饮一杯。 “白术也到该出门游历的年纪了,燕阁主觉得‘九白术’这个名字不好听,他便姓燕了。”九居安说到后面颇有些咬牙切齿,显然是很不赞同燕无痕的想法,可白术终归是在扶桑阁长大,小子出门游历若是遭了欺负可以报扶桑阁的号。 姓燕确实占些便宜。 七年光阴过去,白术早已不是当年粉团子的模样,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了。眼见着天就要暗下来,底下的粥棚也快收了,天冬和麦冬就出去帮忙。白术在楼上看着,只见一对老夫妇相携而来,那老丈面色很不好。 白术便道:“师父,道长,我瞧那老丈只怕是心疾发作,我下去瞧瞧。” 九居安:“去吧。” 白术一拱手,撑着窗框轻巧地一翻身就下去了。 九居安正要笑他出入没个规矩,转头却见江浮白正看着他的背影轻笑,眼底有些眷恋伤怀的意思。原本还要开口的九居安将话咽了下去,拿过酒壶给江浮白斟酒。 方才白术那一手,大约让他想起了宁无恕吧······ 这些年来,燕无痕和九居安也没有放弃查问神魂重聚的消息,只是,并无收获。原本,九居安是打算再上一次道玄观,到了那里才知江浮白又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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