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找到江南,找到安居一隅的这个唤作“当浮一白”的小酒馆,真见到江浮白的时候,九居安就明白了,无论宁无恕还会不会回来,要等多久,江浮白心里都装不下旁人了。 “浮沉”的方子这些年不知多少人想买,但江浮白不卖,倒不是他精明,只是这点念想他只想干干净净平平淡淡地留着,不想被旁的事搅扰。 这酒不烈,两人对坐,喝了整整一夜也没真的喝醉。 白术早就被麦冬天冬两兄弟带下去歇息,江浮白与九居安就这么敞开着窗户,对坐,闲谈,饮酒,赏月。 九居安在酒馆里住了两日便要回去,他这几年也开始管些扶桑阁的事,不好出来太久。被留下的白术倒一点儿不认生,跟着麦冬和天冬一道在门口送别,信誓旦旦地跟师父保证自己在外绝不惹事,不会败了扶桑阁的名声。 江浮白看着他轻笑,九居安无奈地摇摇头:“被欺负了记得报扶桑阁和你师父的名号,被欺负得狠了就跑回来。” 白术挺胸仰头:“才不会,我也要学江道长,游历够了我还要找地方开医馆呢!” 天冬两眼放光,满脸佩服:“哇~白术哥哥好厉害!” 几人都因着他的话笑了起来。 九居安离开之后,燕白术就像是所有的小大夫一样,开始每日都在外面的粥棚里搭张小桌子诊脉看病,又过了一个月,到春末时他开始背着药箱到周围的村镇去。 有时出去半日,渐渐的变成一两日,甚至开始七八天不回来。 天冬喜欢热闹,燕白术性子活泼又学了九居安的会吃会玩,酒馆里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坐在门槛上盼着人回来。小孩子难得安静,他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便很是新鲜,尤其是麦冬,起初还怕江浮白怪天冬懒,私下说过弟弟几回。 江浮白知道后只是垂眸一笑:“无妨,反正酒馆也清闲,你让他等吧,等得到就是最好的。” 等得到吗?麦冬不知道,但他知道老板说这话时虽面上笑着,心里应当是伤怀的。 他们来店里好几年了,老板生得这副模样,还有本事,却一直不娶妻也不同人亲近,对谁都客气有礼。有相熟的老客似乎知道内情,说他们老板在这里开酒馆也是等人。 天冬在等白术,老板在等谁呢? 麦冬希望老板也能等到。 眼见着天气渐冷,又入了秋,正是江南诗情画意的好时候,酒馆里的生意也更好,因日日忙着,天冬就没了闲心坐在门槛上等。他不等了,燕白术倒是有一日提着药箱回来了,还给他们带了糖葫芦。 江浮白见了似乎也喜欢,正要出门去买就见那卖糖葫芦的货郎扛着草把经过。 也是不凑巧,方才还出太阳,陡然就开始飘雨,几步路,豆大的就开始往地上砸。那卖糖葫芦的年轻货郎两边一看,走进了施粥的粥棚,将草把靠在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大油纸往草把上盖。 这时,江浮白才发现这年轻货郎只有一只胳膊。 “这雨瞧着要下一会儿,进来躲躲雨吧。”江浮白出声招呼他进来,身后探出三个脑袋,其中一个半大小子正拿着从他那儿买的糖葫芦吃。 货郎却憨厚一笑:“不了不了,我借您这粥棚躲躲就行。” 粥棚里的伙计也早就盖好了锅,蹿进酒馆中,那货郎也实诚太过,站在靠外面的地方,鞋子和裤脚没一会儿就被雨水打湿了。 江浮白想了想,笑道:“我也想买串糖葫芦吃,这样,一串糖葫芦换一盏热酒,你进来喝,怎么样?” 货郎知道他这是好心,没有再推脱,扛着草把进去,进门前在门槛外仅剩的最后一片干地儿上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雨。进门后,麦冬很快捧着酒过来,那货郎二话不说拔下一支糖葫芦递给他,又递一支给江浮白。 “我知道您的酒馆,也知道多少钱一盏酒,换一串是我太占便宜。”货郎笑得诚恳,江浮白便冲麦冬点点头,自己也接过了糖葫芦。 本该是秋雨细如丝,今日却偏偏瓢泼一般。 货郎见江浮白仔仔细细地吃着糖葫芦,几个半大小子也坐得规矩,枯坐无趣,他便说起自己做买卖的事儿,也说些奇怪的见闻。天冬麦冬听得认真,燕白术本就是出身扶桑阁那种地方,见识本就比旁人多,但他被教养德极好,也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这门手艺是从他父亲那里传下来的,不能富贵只够温饱。他年少时心高气傲,想着去外面闯些名堂出来再衣锦还乡,而不是守着这么个小手艺过一辈子。但是后来上山遇上巨石坠落,父亲为了救他丧命,他自己虽捡了一条命却断了手臂。母亲为了给他治病日日劳作,没几年伤了眼睛,很快就随着他父亲去了。 “我想着,这是命,爹娘养我一场,我想守住家里的手艺和老房子,到如今也三十了,总归不想离开镇子的。”货郎说这话时面上倒无愁苦之色,反倒一片坦然,江浮白知道他必然是个心里剔透豁达的人。 雨停了,货郎告辞离开,但是从那之后他也成了常客,他给江浮白糖葫芦却不肯收钱,江浮白便换了法子教他写字看账,若是遇上天气不好便让他进门歇脚。 货郎唤作阿平,姓季,江浮白知道他名字时特意又问了一遍他姓什么,阿平拿着笔在纸上尽力平稳地写了一遍,江浮白看清楚之后突然一笑。 于是,阿平最先写好的两个字便是自己的名字。 很快,又一年过去,冬日里大雪封门,江浮白喊了阿平到酒馆里一起过年,燕白术已经想好开春后离开平安镇去更远的地方游历。天冬很想跟着去,江浮白问了白术,白术并不介意再带上一个天冬,于是麦冬开始给他准备衣裳和行囊,将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弟弟。 江浮白问他:“你不想出去看看嘛?” 麦冬说:“我更想跟着您学酿酒的手艺,即便骨肉也难免分离,天冬想跟着白术,我想留在这里。” 江浮白点点头,在天冬的行李中多塞了一袋铜钱。 冬去春来,到了第八个年头。 柳枝尚未冒出新芽,江上渡口再开时,燕白术带着天冬踏上了游历的路。一个月后,天冬写了信回来,告诉哥哥和江浮白自己想跟着燕白术学医术,信里还夹着几枚铜板,说是他头一次帮人包扎赚的。 麦冬写了回信送去驿站,回来时却发现街角出了乱子,他挤进人群里看了一眼然后连忙跑回去找江浮白。 “老板!老板!阿平哥在街角被人打了,头都打破了!”麦冬跑进门,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大喊出声。 江浮白在二楼自己的房里,闻言干脆从靠街的窗户翻了出去,一道白影落在酒馆门口,飞速朝街角跑去。麦冬还没见过江浮白出手,本还在担忧自家老板瞧着瘦削文气也不知能不能打得过,没想到江浮白直接从二楼飞下来了。 这下肯定打得过! 街角那边围着一群人,江浮白冲进去的时候众人还围着,他足尖一点纵身一跃便跳了进去。江浮白一振袖,借着袍袖遮掩结印起阵,双手向前一推便将那几个对着阿平不依不饶的混混打了出去。 “哎哟!” “豁!” 众人看都没看清,直到人摔出来才发觉出手的是酒馆的江老板。 摔在地上的混混哀声痛呼,边上围观的人们都惊讶地看着江浮白,他在镇上住了七八年,生得又好还是个有本事的道士,街坊邻居没有不认识他的。 只是江浮白向来脾气好,从未跟人红过脸,连大声说话都不曾,谁都没想到江浮白竟然会出手打人,还这般厉害。 那几个混混都被江浮白打蒙了,起身都捂着胳膊捂着腰的,本来还想叫嚣几句,却不想江浮白从地上随手捡了几个碎瓦片,碎片箭矢一般弹出,正好都弹在他们的腿上穴道。这下连站都站不住了,个个狼狈不堪地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江浮白转身去扶起阿平,缩在墙角的姑娘也连忙起身来帮忙。 原来是这个外乡来的姑娘在街角卖些自己做的针线,这几个混混见色起意上门挑衅调戏,阿平是个正直性子,眼见着姑娘要挨欺负便上前和他们扭打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阿平只有一只手,但阿平被打破了头也不肯让路,好在麦冬找了江浮白过来。 混混们本就理亏,被江浮白收拾了之后又被边上围着的人们骂了一顿,他们说不过也打不过,讪讪地抱着手臂在众人的骂声中逃走了。 江浮白拱手谢过众人,同那姑娘一起扶着阿平往店里去。 离开人群时,江浮白听到一声轻笑,因为太熟悉,他几乎呼吸一滞,心尖一颤。阿平和那姑娘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自来稳重的江老板竟然呆愣在原地,还红了眼尾。 江浮白不可置信地转头,人群已经开始散去,他甚至快步回去在街角找了一遍,可他并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人。 江浮白站在原地自嘲一笑,抬手挡住了自己通红的眼睛。 怕是想他想疯了吧······ 作者有话说: 宁无恕在的时候,一天的戏份我能写两三章。 宁无恕不在的时候,七八年我一章就写完了。 这大概也是一种主角的体现吧?
第九十一章 等归人(四) 救下那姑娘之后,江浮白才知道那姑娘和阿平一样是个可怜人,原本是家中遭了灾带着弟弟来投靠亲友的,却不想才到平安镇,弟弟便生了病。 烧了一夜退不下去,弟弟就没了。 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勉强置办了棺材,买了两挂纸钱将弟弟葬在镇子外的一个村落里,为了不让弟弟死后难安,她又将身上仅剩的一个银锁片送给村长托他照看。 阿平听了很是唏嘘,麦冬刚给他裹好头上的伤,他便从怀里摸出自己装银钱的小布包:“你去把锁片赎回来吧,等你卖帕子赚了钱再还我。” 姑娘哪里肯收,几推几拒间心酸落泪。 江浮白看了看她绣的帕子,虽算不上佳作,但针脚细密齐整,还是不错的。 “姑娘,我这里倒是有几位常客是绣房的老板,其中有一个是镇子南边双花绣房的老绣娘。过两日,便是她来打酒的日子,我可以代为引荐。”江浮白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说起这事儿。 他这些年在平安镇结下不少善缘,那老绣娘如今年纪大了绣坊由她女儿打理,之前听闻是在招工的,江浮白开口讨个人情应当不难。 那姑娘先是揪住了自己的衣袖,随后起身,后撤一步,对着江浮白跪下:“多谢公子!” 又转向阿平:“多谢这位大哥救我一命!” 她倒不似寻常女子扭捏,两个头磕得极为利索,江浮白和阿平连扶都来不及。她起身后又自报家门底细,原来她本是北边人,家里姓楚,她闺名唤作玉娘,大名唤作楚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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