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旧事,翁齐焱愤恨不已:“误会?什么误会?周晚棠曾与我海誓山盟,后来一见玄昼宗满门富贵,便弃我而去!” 他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狰狞的疤痕暴露无遗:“你既然知道我被称作三葬疯道,也应该知道,我爹是怎么没的。我本不欲屠杀他满门,可我竟然发现,玄昼宗就是当年枉顾我爹性命的门派!我当时在啼竹愁已待了三十余年,若非那封信,还不可能知晓。幼时的我四处流窜,兜兜转转居然到了故仇身边,还经年未觉,这岂非是天意弄人?或许老天也要叫我翁齐焱报仇,他玄昼宗先杀我父,后夺我妻,我安能让他们好过?” 莫惊春咽下讲和的话:“因果相连,我是局外人,不该多言。玄昼宗无辜之众,与你而言也无情分,不过蝼蚁。可周晚棠是你发妻,你连她也杀?” 翁齐焱振袖长叹:“我本不欲害她。自收到那封信来,我一连数月都在研制能将他们治死的毒药。我在玄昼宗的水源里下了毒,但给她带了解药。若是她愿意同我一起回去,我也能不计前嫌。可谁知道,她居然有了那个叫张祎的修士的孩子!她将我置之何地!” 莫惊春垂目,银蝶在指尖翻动:“花月族除了能使花草起死回生,还能借万物之灵通晓一些事情。前辈自己看看吧。” 银色灵光幻化作人影,昔日心上人又在眼前。 周晚棠侧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周祺坐在一边,吹着手里的药:“转过来,把药喝了。” 想到安胎药是为了孩子好,周晚棠慢吞吞坐起来:“真难喝。” “你就知足吧。”周祺趁机劝说,“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你再装?”周祺道,“张祎,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说了,他喜欢你,也不介意你有孩子,会视如己出的。” 周晚棠放下药碗:“他怎么知道的?你和他说的?” “前两天我们不是吵架吗?他正好来看你,就在门口听到了。” 周晚棠瞪了周祺一眼,不想搭理人。 “张祎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周祺道,“而且你真以为你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要给玄昼宗知道你就是翁齐焱身边那个女人,迟早把你拖出去千刀万剐。照我说,你就跟张祎在一起,对外就说你们早成亲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失散了。反正别人对我和张祎也所知不多。” “你又知道了!”周晚棠道,“你如果让我回啼竹愁,哪里来的这些麻烦?” 周祺不肯让自己妹妹跟歪门邪道混在一起:“你休想!要么你跟张祎在一起,把孩子生下来,要么我送你一副堕胎药,你自己选。” 一个姑娘住在亲哥哥的屋子里并不是长久的事,更何况周晚棠还身怀有孕。周祺遮遮掩掩,仍旧露出一些马脚。周晚棠试过逃跑,都没有成功。眼看月份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假意答应周祺和张祎。 然而翁齐焱倒底没有等到周晚棠回去找他。或许真如周祺这些正道之人所言,翁齐焱绝非善类。周晚棠即将临盆之日,正好撞上翁齐焱投毒。她喝下有毒的水,难以分娩。好不容易产下孩子,已是丢了半条性命。玄昼宗满门皆死,未立刻暴毙者也被翁齐焱以鸳鸯钺斩杀。 周祺扒着床沿,强撑着一口气:“我跟你说他不是好人,你就是不信!你现在看到了!” 说罢,他喷出一口血,顺着床沿跌了下去。周晚棠觉得喘不上气,更没有力气回答,只攥着她哥的手哭。 孩子早被稳婆抱离了山,周晚棠只来得及匆匆看过一眼。一双靴子落入周晚棠的视野里,她抬头看去,翁齐焱挽着杂乱的头发,脖间手里都沾着血,一双眼正看着她。 那些血显然不是他的,是别人的。周晚棠站不起来,只能费力朝前挪了一步。翁齐焱走近了些,又停了下来。云雷纹鸳鸯钺在掌心旋转,不知是否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半山萧瑟,满室陈霜。两人之间恍若隔着千秋万冬。 翁齐焱耳畔便还回荡着周晚棠以前的笑声和戏语。半晌,他声音苍凉着问:“为什么骗我?” “我……” 周晚棠想说“我没有”,可一口气也提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伸手费力去够翁齐焱的衣摆。 翁齐焱隔着布料,摩挲着腰间的药瓶。最终他收了鸳鸯钺,后退一步,往外走去。周晚棠好不容易攥住的衣摆又从指缝溜走。 “不要……走。” 满树桂花被风吹落,如星如雨。 旧事已过二十余年,看了回忆的翁齐焱更比方才老了许多。 莫惊春道:“周姑娘未能与前辈偕老,乃是其兄从中作梗。那个孩子,是前辈和周姑娘的。他左肩处有一块红斑,若是前辈想找,应当比较容易。” 这话却又不知触及到翁齐焱什么回忆,他声音低下去:“不必了。” 衣照雪对莫惊春道:“肩带红斑,我好像听谁说起过。” “谁?”莫惊春问。若是能帮翁齐焱找回儿子,或许他能同意修复有无钟。但看翁齐焱的模样,似乎不大想找这个儿子。也是,毕竟恨了数十年,骤然之间知晓是一场误会,哪里又接受得了? 衣照雪不负莫惊春所望,郑重道:“我忘记了。” 莫惊春道:“真是谢谢了。” 翁齐焱从陈年往事中挣扎出来,将一个药瓶抛给莫惊春:“今日,你也算解了我多年心结。有无钟的事,我可以帮你。” 莫惊春向他道谢:“谢前辈大义。” “有无钟能不能修得了,不在我,在你。”翁齐焱却道,“有无钟是上古神器,如今世间尚存的神器中,只有古憔鬼窟保存的残星剑与它同源。有无钟的破损只能拿残星剑来替。你能拿到残星剑,我才能修复有无钟。另外,还需一些古憔鬼窟的地烬石。” 残星剑乃是神剑,虽然损坏,但威力无边。古憔鬼窟向来将它视作镇城之宝,其可守护古憔鬼窟不受外界侵扰。要拿到又谈何容易? 莫惊春看破了翁齐焱所说的话:“地烬石恐怕不是来修有无钟的,而是前辈用来炼毒药的吧?但前辈既肯帮忙,地烬石便当做谢礼,在下一定奉上。” 翁齐焱被拆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嘱咐了衣照雪两句,就消失在废墟之中。 “有点烧。”衣照雪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莫惊春道:“翁齐焱不是说了嘛,吃了解药就是会觉得有灼烧感,要好几日才能好。你少说话。” 衣照雪只得点点头。 古憔鬼窟乃是一座废弃的古城。这座古城是上古时期神魔两军交战之地。这里遍地横尸,久而生怨,所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一点不假,慢慢便成了鬼修的聚集之地。也正因为残星剑在交战之时掉落在此,才能被古憔鬼窟所据。近来似乎又多了个酆王,把古憔鬼窟变成了自己的地盘,十分不好对付。想必翁齐焱也是不敢自己来,才叫莫惊春来。
第16章 白玉兰 二人行至古憔鬼窟西边,莫惊春看见一家客栈,问衣照雪:“累吗?要休息一夜吗?” 衣照雪全依莫惊春:“都看你。” 那当然是连夜进城且盗走残星剑最好,莫惊春道:“那就走吧。” 他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灰尘,迈步要走。却见前边林子里行来一队身着黑甲之人,莫惊春瞧准领头的是空肃,知道这是扈庭踪在古憔鬼窟外边守着的人。他只好改了主意,拉着衣照雪转身,朝客栈走去:“魔宗的人来了,我们进城会跟他们撞上,先住店。” 莫惊春说什么就是什么,衣照雪根本不表达自己的意见,跟着莫惊春就进了客栈。 莫惊春对老板娘道:“要两间房。” 张姑看了他俩一眼,拨着算盘:“只有一间了,你俩凑合一下吧。二百两。” 莫惊春正在掏钱袋,闻言听了动作:“多少?” 张姑懒懒重复:“二百两。” “我说姐姐,你开黑店呀。”莫惊春道,“二百两都能把你这儿买下来了。” 张姑放下算盘:“那能一样吗?方圆百里,就我一家客栈。小郎君也不看看,前边就是古憔鬼窟,多的是人要住店呢。” 她价要得狠,语气却又嗔又娇,叫人没气跟她生。莫惊春出去就要撞上空肃,只好道:“好姐姐,你人好心好,饶我一点吧。” 莫惊春没戴往常那副山纹蝶面,脸上是一张轻巧的花叶薄银面具,只刚好把眼下的银月痕遮住,不似面具,倒如装饰之物,衬得莫惊春像个闲散公子。他这打扮好看,看得张姑心中一喜:“哟,没钱啊?” 莫惊春拉过衣照雪:“他有钱,我把他当在这里。” 衣照雪被典当给张姑,颇不乐意,认真道:“我想跟着你……” 张姑瞧了瞧天色:“今儿晚了,肯定没人来了。你身上有多少钱?” 有在九蛊道一掷千金的时候,就有穷困潦倒拿不出钱的时候。除非事先准备买东西,否则莫惊春出门就带一点儿碎银。他把钱袋一口气倒在桌柜上,张姑数了数,没好气道:“三两银子,你耍老娘?” 莫惊春却有理:“是你要的太多了,别家住店一钱也要不着。我说姐姐,你用的什么香?是兰花混牡丹制的吗?” “对啊,怎么了?”张姑道。 莫惊春一笑,倚上桌柜:“姐姐,这味道乍一闻是香,可它俩各香各的,不合适。你听我的,把牡丹换成晚香玉,加一点松枝或者橙叶,会更适合你。” 张姑将信将疑:“真的?” 莫惊春道:“我骗你做什么?这香一定是你自己做的,你照我说的弄弄,不就知道了?” 张姑将他凝神打量几眼,把零碎的银子揽到自己手里:“你嘴甜,我让你住。上楼右拐尽头就是,有事再叫我。” “多谢。”莫惊春拉上衣照雪,“走。” 洗漱完的莫惊春肩上搭着干毛巾,抖了抖茶壶,看着静静坐在一旁的衣照雪:“这是冷茶,你全喝完了?” 衣照雪点点头。 同行这么久,莫惊春发现衣照雪根本不吃东西,只喝水,而且只喝冷水。他戏谑道:“你可真好养,跟那些花花草草一样,浇点水就完事了。” 衣照雪不由坐正身子,带着暗示问道:“那你看我像什么花草?” 莫惊春偏着头把头发拢到一边,手里的毛巾在他湿掉的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他走到衣照雪面前,就这样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去触碰衣照雪眉心的浅金色梅花纹。 莫惊春的指尖很凉,衣照雪的额心却温热,他没料到莫惊春会碰他,被这凉意弄得微微后仰。等反应过来这是他与莫惊春为数不多的亲近后,衣照雪又主动自己把额头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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