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犹豫,衣照雪还是轻轻拨开莫惊春的衣领,细银链穿玉兰花的吊坠便在此时露出来。衣照雪神色凝滞,恍然大悟,胸中的气郁和委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欣喜。 这吊坠是还在朝梦玉时,他跟莫惊春一起做的。当时莫惊春还磨破了手,衣照雪又怎么会认不出? 旧物就在眼前,哪怕衣照雪再迟钝,也明白过来。 原来,这就是心上人的定情物。他一路上嫉妒的那位“玉兰”姑娘,居然就是自己。 不难猜想,楼弃必然不知道这玉兰是什么含义,又见莫惊春爱若珍宝,才试探着问过莫惊春。莫惊春肯定没有对他明说,以楼弃对莫惊春的心思,定然以为是莫惊春喜欢的姑娘的。 衣照雪意识到一路上,都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自己跟自己较劲。他眨巴眨巴眼睛,又觉好笑又觉好哭,心中一阵桃花春风拂过,原来自始至终,他在莫惊春心里都有不可磨灭的位置。 莫惊春悠悠醒转,便见衣照雪攥着自己的吊坠出神。 好个衣照雪,趁他昏迷在他身上摸索有无钟,果然是扈庭踪的奸细。 他一下翻起来,将衣照雪压在身下,掐着喉咙道:“我说你怎么老跟着我,果然别有用心。你刚才放飞的灵雀是干什么的?给扈庭踪通信的吗?” 衣照雪见莫惊春误会,张口想要解释。可他一急,解药的副作用又让喉咙似火烧一般。他忽然意识到时隔六年,他跟莫惊春都不是朝梦玉上无忧无虑的少年了。衣照雪想好好跟莫惊春相认,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摆脱嫌疑急于辩解。 衣照雪拿出小本子递给莫惊春,莫惊春警惕地看着他,接过了小本子。 本子上,事无巨细地写着莫惊春所做的事情,连吃了两个菜包也记下来了。后边备注着不喜生姜、不喜蒜泥、不喜……眼珠? 莫惊春看得满头不明所以:“你一路上就是在记这个?你记这个做什么?” 衣照雪一笔一划写道:“给我自己看。”又写:“有人监视我们,我才放灵雀去看看。” 面前之人面容纯澈,看上去十分诚恳,莫惊春想到衣照雪突如其来的两个吻,心中诡异:“你之前说你有心上人,是谁?” 衣照雪脉脉望着莫惊春,一副不好意思张口的模样。 莫惊春了然地放开衣照雪,淡定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衣照雪很像那位故人,但大业未成,他怎么好谈情说爱。更何况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替身这样的事,实在是太渣了。 衣照雪浑然不觉自己替了自己,莫惊春这话听在他耳朵里,就跟表露情谊无异,心底更加欣喜:“嗯,我知道。” 看着衣照雪的表情,莫惊春一下子疑惑起来。他不知道衣照雪为什么喜欢自己,但目前看来,既然不是要对他不利,那就应该是看上他了。可他分明已经委婉地拒绝了,怎么这人还这么高兴? 莫惊春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思。他给自己换了件衣服,拿上斗笠:“我出去了。” 衣照雪写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要出去?” “速战速决。”见衣照雪要跟着,莫惊春阻止,“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不是说有人盯着我们吗?你留在这儿静观其变吧。” 莫惊春走后,衣照雪把被褥理好。他走到镜子面前,突发奇想变成了六年前的模样,他看了看自己黑发的样子,又摇身一变,幻化成了莫惊春。 铜市的街道泥泞不堪、又破又窄,莫惊春避着人走,还是被沾了一身的泥。 路边上都是叫卖的鬼修,卖的东西也都怪异无比。莫惊春看见一个摆满了人脸的摊子,那摊子的主人也注意到他,冲莫惊春道:“要换脸吗?来看看?” 主人一笑,那些脸也跟着笑。莫惊春道:“不必了,我还挺喜欢我的长相的。” “那你来看看我的。”旁边的鬼修道,“他的不行,一戴上就取不下来了,要烂脸的。” “臭老狗,你少抢我的买卖!”卖人脸的贩子回道。 苟老三的打扮像极了江湖骗子,腰间挂了一串珠子。莫惊春起初以为是什么珠玉,细看才发现是一串眼珠,正滴溜溜盯着莫惊春的钱袋。
第18章 江潮生 古憔鬼窟的审美莫惊春真的不敢苟同,他只想快点离开铜市。可苟老三却不让他走:“诶诶诶!你看都看了,怎么能不买呢?” 卖脸的贩子吐槽:“又开始了。” 苟老三道:“我的东西,那就是花娘的屁股,看了就要收钱的!” 莫惊春从未听过如此稀奇古怪又下流的比喻,这人一看就是这儿的的地痞流氓,莫惊春不欲同他起不必要的争执。见这人买的都是一些符篆,他道:“那你这儿有什么?” 苟老三立即堆笑:“你要什么我都有,没有的我现画也成。化形符,避水符,升阶符……就看你要什么了。” 化形符离莫惊春最近,他顺手拿了一张,将从衣照雪那里拿来的灵石抛给苟老三:“你们这儿有没有繁华一点儿的地界,总不能都像这条街一样吧?” “你新来的?”苟老三拿了钱便知无不言,“你过三条道口再往东走,那是王城,最繁华的地界就在那儿了,不过没人进得去。要想玩呢,往西也行,赌场妓馆随你挑。” 残星剑这样重要的东西,必然在王城受层层看管。莫惊春不假思索,朝东而去。 便是在这个时候,华丽的马车驶来,行人商贩急忙避让。驾车的马夫拿鞭子指着莫惊春:“什么人?殿下的车也敢挡?” 苟老三把莫惊春往后拉:“这儿地窄,他新来的不着路,您别介意。” 江潮生的声音由车内传出:“什么事?” 车夫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回殿下,是个不懂规矩的。” “赶走。”江潮生只道。 车夫得了令,勒令莫惊春快滚。莫惊春知道车内坐的就是让扈庭踪接连受挫的酆王,不觉望了一眼。不过也好,古憔鬼窟的酆王不在王城,正好方便他偷走残星剑。 莫惊春错过车架往东走去,黑色的斗笠被风吹起,露出一双平野星垂一般的眉眼。江潮生撩起车帘一角,正见莫惊春的斗笠垂下。二人就此擦肩,江潮生也浑然不觉错过了故人:“驾车。” “就是这儿吗?” “小人确信,就是这里。” 门外响起人声,衣照雪还维持着莫惊春的模样。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看是谁,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衣照雪同一个身着赪尾橘赤色绸袍的男子对上眼。 恰似柳风重唱,幽谷里的久青兰又开,江潮生在原地愣住,眼眶渐红。 自在古憔鬼窟称王开始,江潮生便不断寻找同莫惊春长相相似之人。他恨莫惊春,可每当错认一人,他的希望扑空,江潮生总是先有落寞之感。频频无寻,漠漠孤怨,江潮生甚至以为,莫惊春死在了朝梦玉。 直到那日,他为避魔宗追捕,来到九蛊道。莫惊春手腕上的那道曾经接纳他,又将他果断抛弃的凭证,江潮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可遇见了是一回事,这般真正面对面相见,又是另一种感受。多少次有人来报,说看见了莫惊春的踪迹,可等江潮生找去,又都是别人的身影。江潮生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真的找到了莫惊春。 归潮沉月,万般心绪终得落处。江潮生喃喃道:“居然是你……果真是你……” 一抹恨意浮上心头,江潮生稳了稳心神,走进屋内:“表哥,好久不见。” 衣照雪见过江潮生,那还是他在朝梦玉的时候,莫惊春身边常围着一群孩子,稚子少年都有,江潮生就是其中一个。 若是别人,时隔六年,衣照雪早就不记得了。可朝梦玉是他毕生中记忆中最深刻的地方,那里的人和事,一直萦绕在衣照雪心头。是以他跟江潮生虽不算交往太深,但也还能认出来。 然而,衣照雪看人,天然带着三分迷茫。江潮生一见,误以为莫惊春已经不认得自己,心中恨意更深:“表哥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没分开几年,就不认识我了吗?” 他自顾自说下去:“表哥当初赶我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吧?也是,表哥对我一直不在意,可我却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表哥。” 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牙切齿,衣照雪想了想,终于明白江潮生对莫惊春的恨意从何而来。 在他的记忆里,朝梦玉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莫惊春,尤其是江潮生。 花月族对血脉不大限制,也常常将花月族和他族的后代带回朝梦玉。可江潮生却是一个例外,因为他的父亲,乃是古憔鬼窟的一名鬼修。 妖魔鬼怪不在花月族容忍的范畴之内,但若江潮生的父亲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鬼修倒也罢了,毕竟修鬼道者还能算人,可他偏偏是那时最强的鬼修之一。此人无恶不作,常常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更可恨的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养父,连同心肝都扔去喂了狗。 纵横猖狂,自然树敌颇多。后来此人便死于仇家之手,连同他的妻子、江潮生的母亲,也不能善终。临终前,江母将孩子托付给朝梦玉。江潮生虽然身份特殊,但朝梦玉还是收留了他。 那时候江潮生已经九岁了,如果他还是个襁褓婴儿,父母之事还不至于牵连他,可江潮生在他父亲身边耳濡目染,鬼道之术早已会了七七八八。族人们不大跟他来往,连带着小孩们不跟他玩。但一人除外,那就是莫惊春。 莫惊春跟江潮生只相差两岁,起初江潮生对莫惊春也很生疏抗拒,莫惊春只是给他送点东西,驱赶欺负他的小孩,后来江潮生跌入抛明灭的深坑,被莫惊春救出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便迅速拉近。 衣照雪被莫惊春捡回去的时候,这两人就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但这种形影不离只针对江潮生粘着莫惊春,没有江潮生的时候,莫惊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直到魔宗攻打朝梦玉前夕,莫惊春突然变了态度,说江潮生是鬼修孽种,把他赶下了朝梦玉。 见衣照雪一直不说话,江潮生不耐道:“怎么不说话?” 他找上莫惊春,必然不是因为出人头地了要跟旧友分享富贵,衣照雪正好替莫惊春打个掩护。他指自己的嗓子,江潮生挑眉:“哑巴了?” 衣照雪写道:“中毒了。你怎么在这里?” “没事,王城里多的是药,随表哥挑。”江潮生无视后半句话的提问,对自己的下属道,“带走。” 几个鬼修上前,衣照雪躲了一下,江潮生按住他的肩:“表哥,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华盖轻晃,车架重新启程。回来的莫惊春退到一旁,跟众人一样垂首。江潮生得偿所愿,满意地撩开车帘看向窗外。他的目光从莫惊春身上扫过,落向了远处。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